第55節
曲叢顧現在下面,忽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慷慨激昂。 他不是佛修,對伏龍山也并無什么感情,可掌門人交替,皆以生死作保,江湖氣太濃,太驚人。 梵音陣陣,絲竹亂耳。 他聽見朱決云沉聲應:“弟子領命?!?/br> 曲叢顧眼前炸開了金花,又不可避免地想,他真得很厲害了,很帥。 這一整日,曲叢顧都沒什么機會靠近朱決云訴說衷腸,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在人群中央。 傳位大典幾近尾聲時,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宴會。 來客具是佛修一脈其他門派中人,朱決云作為今日主角,高高坐在主位。 伏龍山在這個關頭換了掌門人,其用心昭然若揭,這場宴會暗流涌動,并不太平。 在之前的大典上一直都忙著禮成走流程,現如今終于可以坐下來,好好地不動聲色地交一交手。 掌門方丈稱病離場,也算心照不宣的慣例,為了避免新人舊人的尷尬。 朱決云坐在上位。 下座首位一個紅袍少年郎手中的白玉勺子忽然掉在了地上,清脆一聲,碎了數瓣。 隨著這一聲脆響,今日這場大戲正式拉開帷幕。 有一直守在旁邊的侍從上前打掃,換上新的用具。 紅袍少年無甚表情,忽然道:“罷了,無需麻煩?!?/br> 朱決云視線短暫地掃過,沒有停留。 沉默被打破,終于有人開口說了句話:“貧僧上次來伏龍山,還是六十多年前,沒想到竟然還是沒什么變化,一如昨日?!?/br> 這話在平時只做感慨也罷,用在今日如此大典上,這話就有點不合適了,太難聽。 什么叫一點變化也沒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罵我們沒有進步? 可伏龍山還是很沒底氣的,經歷一場浩劫死戰之后,讓江湖人看了一場笑話,自己內部也確實動蕩,此時并未有人敢接茬。 朱決云隨意道:“晚輩上次有幸得見乙虧法師,也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沒想到法師也是沒什么變化,一如昨日?!?/br> 眾人:…… 哇塞,你這小伙子就有點太沖了。 乙虧神色不好,半天沒說話。 “小掌門人性子倒是坦率,”一老者開口笑道,“不知年歲幾何了?” 朱決云說:“年歲尚淺,悉聽教誨?!?/br> 老者忙擺手:“誒,哪里來的教誨,隨便問問?!?/br> “我與老掌門也算相識數年,”他笑容和善,“倒是少聽得你消息,想是入門并不久?” 這問題不能問,馬上有人代為回答:“掌門人雖入門尚短,但一心向佛日進千里,已邁入三重金身,入方圓閣,臨危授命也實屬合理?!?/br> 朱決云沒什么反應,神色淡淡。 曲叢顧在下面看著他的表情,心想朱決云現在一定氣炸了。 這不是自投羅網嗎……蠢不蠢。 人家只問了一句,你說了這么多,不能再標準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老者捋了捋胡須,還是和善的笑。 曲叢顧心里罵了一聲:老狐貍。 接著就是不動聲色的刀槍棍棒往朱決云身上砸,來回試探,笑里藏刀。 朱決云多半奉行了什么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打不過就跑的種種人生真諦,能還嘴就還回去,還不了就只當聽不見,全程冷著一張臉,不給一絲表情。 忽然有個青衣五色袈裟和尚開口道:“如今大家聚齊,不若就將佛修議事的種種定下了吧?!?/br>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有短暫的安靜。 佛修議事其實并無什么確切的時間,究竟多少年開一次,在哪里開,只不過如今流火死,神跡將出,眾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該開了,也知道開了是要干什么。 曲叢顧對著名簿,認出說話的人是虛凌司掌門人童敬。 朱決云非常細微地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的樣子,然后忍下。 那個紅袍少年隱晦地瞥了他一眼。 老者道:“也好,今天也是好日子,討個彩頭?!?/br> “這地點,還是選一個大家都方便的為好?!?/br> 伏龍山偏北,虛凌司偏南,剩下大大小小的門派皆拿不出手,只有迦耶殿,地勢最好,中原水陸樞紐處,氣勢宏大。 這老頭所指不能再明顯。 他本就是迦耶殿長老,流火死了他就是迦耶殿的老大,哪有不謀私的道理。 眾人竊竊,卻無人拿出什么別的說辭來。 這議事在哪開,至少是誰也想要爭一爭的。 “若要說方便,”他身邊一個微胖和尚道,“鷲峰其實是再合適不過的?!?/br> “倒也不是只說位置近就是好的,只是鷲峰也已為了此事籌備開了,萬事俱備?!?/br> “玄青說笑,”那老者笑言,“像你們這樣年輕還好,我這老頭子腿腳不好,上伏龍山猶嫌太高,鷲峰陡峭,恐怕我們是吃不消啊?!?/br> 說著看著對面的上了年紀的一個老方丈笑了,那人也附和。 乙虧也緊跟著道:“就是,怎么輪也不該輪到鷲峰啊?!?/br> 玄青便不再說話。 “掌門人?!辩R悟低聲喚了一句。 座下紅袍少年忽然開口:“我倒看不太懂,難道玄青掌門到如今還懷了希冀嗎?” “就算是我們在鷲峰議事,又能如何?” 少年直視玄青,玄青幾下胸腔起伏,怒氣上涌:“你是何意!” 少年道:“并無什么意思,只是想問問玄青掌門,還記著自己當年表得衷心么,求仁得仁,玄青掌門也該知足了,貪多嚼不爛,您也是懂的?!?/br> 四下頓時眼神亂竄,互相暗問他所指何事。 玄青忽然xiele氣一般,帶著面色紫紅塌下了腰。 朱決云道:“列位還有何看法,一齊說了吧?!?/br> 虛凌司掌門人童敬道:“我看大家也不必如此緊張,左右不過是尋個地方,依我看,諸位掌門人也都是心有大志的,說起來我虛凌司才不過區區三百年,在諸門中實在還拿不出手,此值危機關頭了,自知是擔不起大任的,無論議事結果如何,虛凌司都只存輔佐左右之心?!?/br> “既然大家定不下,那不如就都來虛凌司得了?!?/br> 老者嘴角笑容淡淡,眼神掃了掃他。 乙虧道:“憑什么?說了半天還不是你不也還是想爭這個地方?!?/br> 那紅袍少年脾氣不小,斥道:“乙虧法師,你少說兩句吧?!?/br> 乙虧讓一個少年訓斥,竟然哽了一下,當真不敢說了。 童敬見此,便問道:“不知迢度掌門是如何看的?” 今日是伏龍山主場,迢度還在主座上坐著呢,當然得意思意思問一下。 “我看挺好,”朱決云隨意道,“只是您知道,爭與不爭,并非嘴上說一說就可以的?!?/br> 童敬自然懂他何意,也知道這些人是為何猶豫,便道:“這樣吧,在座諸位都是動一動腳東勝神州顫三顫的人物,我等小門小派也不丟人了,佛門議事這一遭,我虛凌司不參與如何?” 他一退再推,態度誠懇至極,可偏偏還是讓人不信。 屆時勢力稍有傾斜,都可能造成不一樣的結果,誰也不想有差池,也不敢信,不敢賭。 朱決云道:“諸位想一想吧,我伏龍山無異議?!?/br> 鏡悟又低聲叫了:“掌門人!” 朱決云看了他一眼,他長出了一口氣,不大高興的樣子。 紅衣少年嗤笑了一聲:“迢度掌門與童敬掌門一唱一和,倒像是早有商量?!?/br> “……”朱決云:“沒有?!?/br> “我剛接手血絲菩提,”他說,“冥立法師高看我了?!?/br> 名喚冥立的少年又笑了一聲,不大信的樣子。 “初生牛犢才不怕虎?!?/br> 朱決云不再與他糾纏,直接揚聲對眾人道:“無論如何都得選一個地方,既然選在哪都不放心,不如直接定下來,諸位前輩都是吃江湖飯長大的,這個理怕是不需我說大家也都知道?!?/br> “照理說,去虛凌司,我伏龍山應最先不同意,此地據平城有千里,又與迦耶殿臨近,險雜紛亂,我又初接——” 他剛說到這,忽然被冥立打斷:“你是何意?難不成是覺著我迦耶殿與虛凌司串通一氣了?” 朱決云微微笑了:“那你迦耶殿遲遲不應,又是何意?!?/br> 還不是怕了虛凌司與伏龍山串通。 到最后,還是變成了伏龍山與迦耶殿的交鋒。 兩方人都怕,也都害怕對方是裝出了一副不愿的樣子,實際上早有埋伏。 童敬無奈舉手道:“算了,當我沒說?!?/br> 這人坐在曲叢顧身邊,他暗暗用余光去看,只覺得這人面貌確實和善,看上去像個老實人。 可是他現在早就學精了,知道看長相是絕對看不出一個人如何的,不動聲色地扒拉著碗里的菜。 過了須臾,許是他觀察的氣場太過明顯了,童敬忽然主動跟他說話:“這位小友,師從何人?” 曲叢顧冷靜道:“我與迢度掌門有親戚,是來湊熱鬧的?!?/br> 童敬:……??? 曲叢顧說完就不再解釋,好似再合理不過,理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