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屋里窗子大敞,將日光都放進來,樹木花香鳥叫蟬鳴全都放進來。 小世子與草古老老實實地并排坐在榻上,都坐得筆直,聽話得不行。 聽著身后一聲聲拳頭打在rou上的聲音,與人的悶哼。 然后是院子門開的聲音,再是身體拖著地的聲音。 朱決云拎著人走了出去。 他是在院子里洗了手才回來的。 然后一進屋就見曲叢顧和草古像定了身一樣往門口看。 朱決云失笑:“怎么了?!?/br> 曲叢顧看著他,惶惶不安,強作鎮定道:“傷勢怎么樣?” 朱決云就伸開雙臂:“好好的?!?/br> 他這話一出,曲叢顧就撲進了他的懷里。 小世子一直不太敢,怕他受了重傷禁不起自己重量,聽了這話終于安心。 草古跳到地上了,蹦起來去夠朱決云的肩膀。 朱決云一手抱著一個,深深呼吸,嘆出了一口氣。 仿佛終于找著了落腳點,可以休息片刻。 “下來吧,”朱決云須臾后無奈道,“抱不動了?!?/br> 他真的很累了,一夜緊繃,耗盡氣力。 鐘戊下山都是讓人背下去的。 曲叢顧一起身就見他身上滲出來的血更多了,染紅了大片衣服。 眼眶也跟著紅起來。 朱決云拉著他的手躺在了床上,抱進懷里道:“我得睡會?!?/br> 曲叢顧不敢動彈,抬眼眨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 朱決云心里發酸,伸手捂住了他眼睛:“別看了,祖宗?!?/br> 曲叢顧的睫毛碰著他的掌心,他忽然就感覺一片濕潤。 他伸手慢慢地拍打著小世子的后背,另一手護在他的眼睛上。 曲叢顧就在他的懷里,無聲地哭了一下。 只是一下,馬上便停了,很小聲地吸了下鼻子。 朱決云低聲說:“抱歉,讓你擔心了?!?/br> “嗯?!鼻鷧差檺瀽灥貞艘宦?。 其實受罪的未必是出去拼殺的人,反而是在家中靜候消息的人。 他除了祈禱再無辦法,無法出力,無法安心,惴惴難安,總是霍然提劍起身,等走到了門口卻又停下,心想:他想不想我去?會不會添亂? 然后又放下劍,坐回黑暗中。 信任并不是說就不會擔心,事真的到了頭上,還是慌的,總把局勢一遍又一遍的想,把任何一種可能的結果都在腦袋里過一遍,總擔心:萬一呢? 朱決云終于回來了,雖然帶了一身傷,但至少看得見摸得著。 他就算看見了朱決云受傷,先想到的也是真好啊。 無論結果如何,只要人回來了就好,只有抓在了手里才能安下心來。 近幾日,這小院憑空熱鬧了起來。 總有不認識的人來往,畢恭畢敬,送來湯湯水水,填些根本用不上的擺設。 朱決云借著養傷的名號,待在這里什么也不管,若有人來就讓曲叢顧出去應付。 小世子從沒接觸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憋著一股氣,他也只當看不見。 “這個月二十七是好日子,”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和尚道,“您看如何?” 這里問‘您看如何’其實問的是‘您看迢度會覺得如何?’ 曲叢顧點頭說:“我看挺好?!?/br> 老和尚又拿著紅紙道:“屆時這些人都會來,您先熟悉熟悉?!?/br> 這自然也是‘求求您了快讓迢度熟悉熟悉吧,別到時候誰也不認識’的意思。 伏龍山亂成了什么樣子,讓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劍修去幫忙定奪大事。 如今的局勢是九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所有人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只能硬著頭皮上。 曲叢顧看誰也給面子,比迢度要好伺候的多,自然誰也來找他。 有了之前那四個和尚的事,他總覺得這山上的人都知道他與朱決云的關系,一開始總覺得不自在,后來接觸的多了,也就無所謂了,豁出臉去了。 朱決云剛洗了澡,一身清涼的走出來,看見他趴在床上,問了句:“在干什么?” 曲叢顧就馬上轉過身來問道:“你掛珠呢?” 朱決云停下來想了想。 曲叢顧就怒道:“你弄丟了?!” “……怎么可能,”朱決云說,“好像在枕頭下面?” 曲叢顧站在床上道:“沒有!我都找了,你給我去找!你把掛珠放哪了!” 朱決云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不要激動,失笑道:“不要急,能找見?!?/br> 當日掌門方丈將掛珠交在他手中,回來時太累也不知隨手放到了哪,后來竟然也沒再想這件事。 曲叢顧氣得快炸了:“朱決云!你有沒有心啊你,這么重要的東西你亂放!我看你找不到怎么辦!” 朱決云走上前直接抱著腿窩把他舉了起來,單手去翻被褥。 曲叢顧在他肩膀上撲騰半天才安靜下來,掛在他肩上晃蕩。 “這兒呢?!敝鞗Q云低笑了一聲,把掛珠從床空隙里夠了出來,隨手掛在了他腳上。 “看把你厲害的?!?/br> 曲叢顧不言語,收了掛珠自己爬到了床上,接著去翻事宜。 朱決云也坐在他身邊,拿手去逗他,被他一巴掌拍開。 “這是氣什么呢?”他笑問。 曲叢顧聲音平平地道:“沒有?!?/br> 朱決云故意說:“我們叢顧受了辛苦,不高興了?” 他一這樣說,曲叢顧忽然覺著自己好像不應該不高興,因為也卻是不是什么大事,因此而又迅速的陷入了一種不好意思中。 曲叢顧又說了一聲:“沒有?!?/br> 這次就軟和多了,是真的沒有不高興了。 第44章 狂風暴雨(三) 禮成在九月二十七日。 朱決云身穿淄衣, 不正色法袈裟通掛左右肩,他身材高大,通身氣派凜然。 這身衣服由僧人侍奉換上, 朱決云將袈裟披上, 在簇擁之下走出長廊。 山上古鐘極有規律的長鳴。 遍山明黃長簾裝點,日光大盛。 腳下是紅布覆蓋地面, 朱決云走出去,忽然停了下來。 老和尚躬身道:“佛家有何事?” 朱決云回頭道:“你往前來?!?/br> 曲叢顧今日也不倫不類的穿了身淄衣, 把頭發拿布條蓋上, 跟在人群后愣了愣。 朱決云又說了一句:“往前站?!?/br> 曲叢顧:…… 人人都低著頭, 好似沒有聽見一樣,他卻有些不好意思,往前蹭了蹭。 “再往前?!?/br> 曲叢顧瞪了他一眼, 然后厚著臉皮站在了他身后。 本來站在朱決云身后的一個和尚非常懂事地往后退了一步讓開位置。 曲叢顧簡直覺得沒臉了。 今日客滿高樓。 朱決云跪在明黃蒲團上,微微低頭,雙手合十聽訓。 掌門方丈站在他的身前,從侍從手中接過掛珠, 緩緩地戴在了他的脖頸上。 朱決云道:“拜叩掌門人?!?/br> 然后行了大禮。 掌門方丈訓告:“入佛門,舍私利,濟眾生, 自當不怒不嗔,不哀不憐?!?/br> “慎獨,明辨,為首者號令百兵而不懼, 為伏龍山千年基業殫精竭慮,以盡修士之力?!?/br> “祖輩歷代掌門人在上,迢度聽令!” 朱決云正色道:“弟子在?!?/br> 掌門方丈氣勢恢宏:“我乃伏龍山第三代掌門人,法號狂溟,以三重金身阿羅漢前世今生作保,傳位與你,未來百年命你與伏龍山共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