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朱決云其實并不急于拉幫結伙的填充勢力,而且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把籌碼壓在了掌門方丈身上。 就像皇位更替,逼宮總是最下策,為人不齒,可讓賢就好聽多了。 也順理成章。 你猜猜,掌門方丈會不會甘心把伏龍山拱手送給慧極。 現如今,只有慧極與朱決云有這個資格扛起大旗。 一個是虎視眈眈的師弟,一個是十世佛緣前途無量的弟子。 如果是你,你選誰。 悟愚一心想保掌門方丈,可一旦這個掌門人自己就只想功成身退呢? 朱決云說:“你能出多少人?” “全部弟兄隨你調遣啊,”鐘戊拍了拍胸膛,“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夠義氣?!?/br> 朱決云點了點頭:“穩了?!?/br> 手下落下一字,清脆地敲在棋盤上。 鐘戊低頭看了半天,發覺棋要輸了。 這一場疾風暴雨在農歷八月十二日驟起。 伏龍山上的古鐘在深夜里敲響,震徹山谷。 曲叢顧睜開眼,一片清明。 朱決云從昨夜便沒有回來,臨走時神態行為均無異常,只說今晚不回來了。 但是他仍然知道是要出事了。 就像是預感,朱決云一抬手他就感覺到他情緒如何。 古鐘不止不休,一聲接著一聲地敲。 慧極做足了要奪位的架勢,身披絳紅金絲袈裟,頸上帶一千零八十顆血絲菩提佛珠,繞了數圈盤在胸前,臉面洗凈,一身焚香后的味兒。 他被百人擁簇,一步一步邁向了佛殿之中。 外圈是上身赤裸涂著金漆的十八銅羅漢,當槍不如水火不侵,所到之處尸橫遍野。 忽然一道血濺了過來,慧極皺了皺眉頭,停下了腳步。 有一個胸口開了血洞的和尚,臉失了血色,指著他道:“大逆……不道!” 慧極看也不屑看一眼。 馬上有兩個和尚各自站到兩邊,將紅毯遠遠拋出撲在地上。 慧極才重新昂首,邁步向前走去。 石階有百尺長,大殿金門就在眼前。 天邊有青色泛起,灰蒙蒙的夜色覆蓋大地。 從金門內走出了一行人,一字排開擋在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慧極手下自然有人來逞英雄,叫嚷道:“不想死就滾?!?/br> 悟愚冷然道:“你們違背戒規,已犯了死罪,如若迷途知返還能給你們一個體面點的死法?!?/br> 慧極道:“這怎么算違背戒規?我受弟子擁護,算是眾望所歸?!?/br> “況且掌門方丈既然無心匡復大業,那自然不該擋著別人的路?!?/br> 最后一句話用了內功,聲音延綿威嚴,傳入眾人耳中久久不絕。 戰事一觸即發,悟愚咬牙說:“死不悔改?!?/br> 兩方瞬間交戰,同門師兄弟手足相殘,殺紅了眼。 佛殿前流血百步。 忽然那扇金門開了,掌門方丈聲音含怒震懾:“夠了!” 一個高大而肥胖的身影從黑暗中顯出身影,近五個月里,這是掌門方丈第一次現身。 悟愚行禮尊敬道:“掌門方丈?!?/br> 慧極面目倒是看上去平和極了,竟然寒暄問候了句:“這許多日未見,不知師兄可好?” 掌門方丈淡淡地說:“有師弟在,自然過不得好日子?!?/br> “師兄,”慧極說,“非我不念及舊情,只是此事關乎我伏龍山的生死前途,既然師兄不想出這個頭,那便讓賢,讓有能力的人來?!?/br> 掌門方丈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冷厲的視線掃過眾人:“同門相爭,手足相殘,你們有何臉面跪在佛前,自稱佛修!” “貪圖私欲,勾結黨羽,不配為我伏龍山弟子!” 這話雖說給座下弟子,卻也句句都扇在慧極的臉上。 慧極面沉如水:“那師兄又如何?貪生怕死,只求生前身后名,不顧伏龍山死活,你又有何臉面居于上座!” 掌門方丈這才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這一眼,忽然金光燦然,身形飄然只余衣角飛出視線。 他身材極為臃腫,但靈活,再現身便已經是站在了兩方戰場之中,一灘血泊之上。 掌門方丈道:“不然,難道要讓給師弟來坐這個位置?” 慧極與他修為相當,底氣不弱,拱手道:“那還要多謝師兄讓賢?!?/br> 小院中。 黔竹趁著夜色溜了進來,正要敲門,門卻忽然從里面打開了。 曲叢顧衣著整齊,問道:“怎么?” 黔竹愣了一下,又一想也合理,便說:“快走吧,慧極的人已經掃蕩整個山了,我忽然想到了你,你怎么還敢在這里?” 曲叢顧問:“朱決云呢?” 黔竹說:“我不知道,他不在?” 曲叢顧冷靜道:“他昨夜沒有回來?!?/br> 黔竹拽了他一把:“走吧,你快下山,我送你下去,別回來了,若是有了朱決云的音信我便告訴他去找你?!?/br> “不了,”曲叢顧說,“你呢,打算如何?” 黔竹四下望了一眼,好像有些焦急他的不配合:“我也要跟慧極了,不然能怎么辦?” 曲叢顧說:“你不要去,再等一等,你信我?!?/br> 黔竹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 “我不會害你,”曲叢顧又說了一句,“你再等一等,不要去插手?!?/br> “你怎么還不明白呢,”黔竹看著他,神色不明,“掌門方丈輸了,朱決云壓錯了人?!?/br> 曲叢顧松開他的手道:“明早,最遲明早,如果還沒有分曉,你就去吧?!?/br> “你太心急了,”他最后這樣低聲說,“這樣不太好?!?/br> 曲叢顧不會說更多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夠了。 黔竹深深地看著他:“那你不走?” “不走,”曲叢顧說,“不會有事的?!?/br> 他這樣說,也這樣相信著。 但并不是誰都像他這樣相信朱決云能贏。 黔竹回程心慌,看著四下燈火通明,鐘鳴不止,本來穩下的心又重新懸了起來。 腳下猶猶豫豫地走了兩步,忽然咬牙轉身,還是往佛殿跑去。 佛殿門口好似人間煉獄。 黔竹嚇傻了眼睛。 悟愚身負了重傷,悶哼一聲倒在他面前的地上,掙扎著爬,卻沒爬起來。 黔竹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又頓住了。 不能,悟愚今夜會輸。 一道殺氣閃過,他下意識去躲,一個他認都不認識的少年伸腿去踢,殺招接二連三毫不喘息。 黔竹瞪大了眼睛,咬緊牙關躲避,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內斗。 明白了權力的變革意味著什么。 第42章 狂風暴雨(一) 若不想茍活, 那就要流血,要殺人。 黔竹從未踏出山門,他頭回經歷生死關頭, 瞬間慌了手腳, 讓對方抓了破綻,一掌撲了上來—— 黔竹嚇傻了眼, 往后急退,心知如果這一掌挨在身上必死無疑。 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 抓住他胳膊擦著邊躲開。 黔竹出了一身冷汗, 呼吸短促。 朱決云低頭看了他一眼:“離開這里?!?/br> 黔竹下意識地拉了他一把:“師兄!” 朱決云另一手隨意將那一擊不中重新殺來的和尚擋開, 內力霍然逼退,將那人震出一口血。 黔竹向來是精明的,他也一向是這樣覺得的, 可是此時卻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去看朱決云,只見他神色平淡,在這樣的夜色下卻讓人心驚。 黔竹下意識地松開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