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第二日清晨走出門去,只看見街道上灑著一灘巨大的血跡。 朱決云從他的身后走過,手環住他,順勢捂住了他的眼睛說:“今天我送你?!?/br> 這一路曲叢顧都沉默,朱決云也沒有說話。 兩人都不提這件事,只當太平,一直到了彭宇的院子前。 曲叢顧沖他擺了擺手:“你回去吧?!?/br> 朱決云沉聲說:“我看著你進去?!?/br> 彭宇從院里頭罵道:“你倆十八相送呢是不是?” 曲叢顧跟他眨了眨眼,特別機靈的樣子,一踮腳飛快地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我走啦?!?/br> 然后轉身跑進了院子里。 朱決云看了須臾,轉身走了。 生與死、殺人與被殺這在江湖中都只是太平常的事情了,朱決云甚至自己都嘗過了被殺的滋味,他把這些事看得很輕,但曲叢顧小小年紀,竟然也經歷過了很多次的生離和死別,見過很多次鮮血。 不管是誰見了小世子都覺得這是個好命的人,定是從小在糖罐子里長大的,可是再一想,他就真的活得順風順水嗎? 也不盡然,他也受了很多常人難想的挫折,也從生死一線找回了命,他只是沒有讓那些吃過的苦在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跡。 曲叢顧有佛緣,并非巧合,他有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的本性,且生而就有,自己不知。 朱決云慢慢地將這些看透,卻仍然擔心小世子心里恐慌。 日日朝夕相處的人其實轉眼就是殺人不眨眼的狂魔惡棍,這樣的事情哪個十六歲的少年可以坦然呢。 就算是再良善通透,也恐難消化。 他就懷著這樣的心情,一整日沒做事,拿著一本書坐在客棧樓下的窗前。 草古叼著一只小奶狗的脖頸,在他腿邊廝混。 在大部分的時間里,鬼城中的人都等死一般的守在這家客棧大堂里,插科打諢,說著葷話黃腔,看著外面無邊的黃沙遍天。 鈴鐺今天換了一身更風sao的衣服,紅色的帶子纏在白白的胳膊上,胸脯上,在脖頸后系了個結,緞子一般的布料只遮住些必須遮住的部分,大腿大片的露出來,翹著二郎腿在桌前抽煙袋。 “迢度哥哥,”鈴鐺仿佛抽得不是煙袋,而是最烈的酒,醉醺醺地說,“你今天怎么下來了?” 有人說:“收一收,收一收你那sao勁兒?!?/br> 鈴鐺瞪眼說:“我給你看的?把眼睛給老娘逼上?!?/br> 朱決云喝了一口茶。 狗崽子被草古一口咬疼了,嗞嗞歪歪地叫喚。 鈴鐺脫了鞋,拿自己染得通紅的腳趾甲去逗它。 大堂之中,眾生百態,各有生死命數。 “我回來啦!”門外卻忽然傳來了曲叢顧歡快的聲音。 小世子進了門看見朱決云竟然也在,眼睛頓時亮了,直接跑過來坐到了他身邊,把草古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你今天怎么在樓下???是不是等我?” 大門牙從柜臺前抬起頭來道:“彭狗他媽的今天他媽的教了你點啥?!?/br> 曲叢顧說:“啥也沒教,他讓我舉缸我還沒舉起來呢,就什么也不教,只扎馬步?!?/br> “天見可憐喲,”鈴鐺道,“我們叢顧哪能受這個罪哦?!?/br> 曲叢顧笑著說:“其實沒什么,習慣了就不咋累,朱決云告訴我了怎么樣省勁兒?!?/br> 沖天髻忽然一拍桌子道:“你干脆拜我為師,我教你本事!” 曲叢顧瘋狂搖頭:“不不不用了?!?/br> 沖天髻根本不聽他的拒絕,拿起自己的雙燕環刀上來就是一個殺招,朱決云的手和他的刀同時停在了曲叢顧的胸口上。 沖天髻冷道:“你什么意思,你以為我要殺他?” 朱決云同樣臉色不好,面沉如水:“我倒是頭一次見有人拿殺招來開玩笑?!?/br> 沖天髻道:“我心里有數,傷不到他一根頭發?!?/br> 場面非常緊張,眾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看向了他倆。 就在這個時候曲叢顧笑了,說道:“我沒看清楚,你要么再示范一次?” 沖天髻頓了一下。 曲叢顧說:“我有點笨,看一遍記不住?!?/br> 沖天髻指了指大門牙道:“你來?!?/br> 說著雙燕環刀再次引出,扣在胳膊肘里卡出一個凌厲的鋒芒,有輕吟聲隨之而來,帶著冷峻地味道。 大門牙雙手皆傍著玄鐵護腕,一腳踏上柜臺飛身而來,兩人在半空中正面對上,帶起一陣罡氣。 沖天髻的雙燕環刀用得不能再順暢熟練,一招接著一招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讓大門牙步步后退,最后一個飛起,用胳膊肘上的刀鋒對準了大門牙的胸口。 停在了不到一寸的位置。 沖天髻拽拽地回頭沖著朱決云道:“看見了嗎?” 朱決云卸下了一身氣場,坐了回去。 沖天髻又問曲叢顧:“這回學會了嗎?” 曲叢顧茫然搖頭:“沒有?!?/br> “……”沖天髻翻了個白眼,“算了算了,你還是跟著彭狗吧,當我沒說過?!?/br> 曲叢顧:…… 大門牙又解釋道:“我剛他媽是為了配合他,其實平時他他媽的打不過我的?!?/br> 曲叢顧:…… 他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朱決云并不想看上去的那么輕松平淡。 晚上的時候,屋里只點了一根蠟燭,閃閃爍爍地跳動著,把屋里熏成一片黃。 曲叢顧洗完了澡,穿著小衣,渾身還有潮濕的氣息,一下子蹦到朱決云的背上,讓他背著自己去床上。 朱決云連反應也沒反應,條件反射一般直接托住了他,把他往上顛了顛。 曲叢顧抱著他的脖子說:“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在兩人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他一天能問八百次,最近雖然問得少了,朱決云仍然非常自然地回了句:“喜歡?!?/br> 曲叢顧說:“那你幫我去給彭彭求個情吧,別再加時辰了我好累啊,求求你了?!?/br> 朱決云哭笑不得:“你在這等著我呢?” 曲叢顧雙手合十拜拜他:“求求你了?!?/br> 或許旁的事情朱決云也用不著他求,都能做得到,只有練功的事情,朱決云一步都不退,沒有商量的余地。 朱決云冠冕堂皇道:“我與他已經沒什么交情了,管不了他?!?/br> 曲叢顧說:“哥哥!哥哥,好哥哥,求求你了,迢度大師,道長,仙君,你就幫幫我吧,我這兩天腿都是軟的,下個樓梯都不好使,他今天說還要再加一個時辰,這不是要命呢嗎?!?/br> 朱決云打趣道:“那是誰說一點也不累的?” 曲叢顧趴在他的背上無力道:“我不想給你丟臉嘛?!?/br> 朱決云心軟了軟,但還是說:“他是你師父,比我懂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再說,師徒——” 曲叢顧聽到了這里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負氣一般從他的背上跳下來,把腳步甩的飛起,掀開被子背著他躺在了床上。 朱決云失笑,也上了床,躺在他的身邊,故意沒理他。 曲叢顧等了半天不見他有動靜,越來越氣,最后兇狠地翻了個身,踹了他一腳。 第34章 神跡將出(七) 鬼城中是沒有歲月的。 有人說自己已經在這里住了七百年了, 但這話可信程度并不高,因為你在鬼城待上兩年,就會忘了時間, 不知今夕何夕。 數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客棧大堂里, 聽著外面風沙吹著房子墻壁的聲音,看著黃沙遍天, 很快就不知了歲月,也不知活著是要干什么。 只是一味的消磨時間。 所以在這里時間就顯得格外的不值錢, 格外的慢, 也格外的快。 他說自己在鬼城住了七百年, 也許其實不過百年歲月。 鈴鐺不知道有多少條裙子,終于有一天曲叢顧也看見了她穿了一件曾經穿過的樣式,才想, 自己是否已經在這里待了太久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學會了百步穿楊,從師父家的墻上縱身一躍,一路踩著青瓦房頂,眨眼間就能回到客棧, 從房頂上跳進屋里。 但是朱決云如果閉關,他就不會急著回去,而是繞到大堂去和大家坐一會兒。 今日的節目是掰手腕。 鐘狗和瘸子憋成了豬肝臉色, 咬著牙各自撐著一條桌腳,誰也不放手。 兩人手邊都放了一堆小石子兒。 曲叢顧進去了,看了一眼,隨手撿了一顆石頭放在了鐘狗的手邊。 眾人搖旗吶喊, 激動地不能自已。 鐘狗爆喝一聲,‘哐’地一聲把瘸子的手砸在了桌上,把桌子砸碎了,倆人都失了力,往前一張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其他人卻興奮的不行,一陣歡呼:“噢噢噢噢!” 結巴特別生氣地說:“你、你咋這么不爭氣呢!” 瘸子拍了拍衣服爬起來:“你行你來?!?/br> 大門牙拿著紙條嚷嚷道:“結算結算——結巴你已經欠了二十四壇酒了?!?/br> 鐘狗一副享受勝利享受掌聲的模樣,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結果根本沒人搭理他,全都去算帳了,看看自己贏了幾壇酒。 有人催促說:“你咋還不去做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