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與朱決云不同,他是真會睡過去的,所以往往朱決云感覺肩頭一沉,睜開眼就看見這孩子已經睡得四仰八叉了。 也有時候兩人會下一下棋。 朱決云記著他不喜歡玩這個,所以就算院子里就有這么一張棋桌,他也一句沒提過,但可能是小世子實在是無事做了,有一日竟然拿瓢裝滿了水,把棋桌洗刷干凈,拉著他要下兩局。 小世子的棋藝隔了四年依然不怎么樣,好在就算輸的連連敗退也不扔了棋子說‘不玩了’這種話了。 朱決云不讓著他,一板一眼,一邊教一邊下,這個時候說的話就很多,比一天說的話還多。 曲叢顧問他:“為什么中途棄局不吉利?” 朱決云落子的手停頓了一下,微微笑了:“記性倒是好?!?/br> “記不大清啦,”曲叢顧說,“就記得一點點?!?/br> 說著拿手指比了一個‘一點點’的動作。 朱決云說:“因為上天不會眷顧自己放棄自己的人?!?/br> “路走錯了,也得走,”朱決云看著他,“人常說‘不撞南墻心不死’,可你要是早已孤注一擲,那撞在南墻上,心也不能死?!?/br> 曲叢顧說:“你懂得好多?!?/br> 朱決云卻又笑了:“但我說得未必對,我也盼你不需要去領悟這些?!?/br> “這些沒用的大道理聽聽也就算了?!?/br> 人經歷了太多,總難免有些感悟心得想要去與人分享,朱決云習慣了戒,戒傾訴,戒悔恨,但養了這么一個孩子,總是忍不住去說教,自己又覺得自己無趣,落了孩子的興致。 而更糾結的是,他說的這些,并不希望有一天曲叢顧真得派上用場。 那日分別時,他告訴曲叢顧,烏云終將消散,只要等著便能盼見太陽,本是想讓他熬過分別的苦,但四年后再見,曲叢顧哭著抱著他的說:“太陽不出來,我等了它也不肯出來?!?/br> 朱決云那一瞬好像把一顆心煎了油鍋般的難熬,恨不得自己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好像辜負了他一片赤誠的信任。 無論是長明燈也好、玉骨頭也好、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也好,這些東西他寧愿曲叢顧一輩子用不上。 他這個人命不算太好,活得也太糙了,難得的善意良心都給了這個小世子,盼著他日后能平安喜樂。 曲叢顧不知道這些,樂呵呵地落下了一子,干脆道:“我輸了我輸了!” 草古這時候回來了,從墻頭跳下來,落在棋盤上。 曲叢顧捏著它的臉說:“你說,你又跑到哪去了?” 然后向朱決云告狀:“它現在每天都不著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手上已經把草古的臉捏變形了,看上去有點蠢。 草古這一世英名凜然傲骨,那怎么可能讓他這么禍害自己,張開嘴咬到了曲叢顧的手背上。 曲叢顧叫了一聲,但其實一點也不疼,轉而去折騰著撓草古的癢癢。 草古后腿一蹬跳上了他的胸口,曲叢顧卻沒有坐穩,一時失力,直接往后倒去。 朱決云飛快瞬移,拉住了他的手將他拽了回來,然后在他和草古的頭上一人一下彈了個腦蹦兒。 “胡鬧?!?/br> 曲叢顧卻有些沒反應過來地看著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臉慢慢紅了。 朱決云之前從不訓斥他,見此以為他是不高興了,便沉聲對草古道:“你也沒有些分寸?!?/br> 草古直接跳下地跑了,顯然也有脾氣了。 曲叢顧‘誒’了一聲,攔了一下:“你去哪?” 朱決云道:“別管它?!?/br> 草古這個莽撞的性格也沒少惹事,他也正好借此好好管一管。 曲叢顧自然也就不敢再攔,看著草古跑了,又小心地掃了一眼朱決云,心里有愧如坐針氈。 朱決云卻說:“這與你無關?!?/br> 曲叢顧心道:那怎么可能啊,你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呢嗎。 朱決云卻又笑了:“我沒有生氣,只是想讓它平時收斂些,慎行?!?/br> 曲叢顧想起草古在院前傷人的事,說情道:“若是那些人沒有找事它也不會這樣的,它平時可好了,護著我,這次也不是故意的啊,就算摔倒了也不算什么嘛?!?/br> 說著還嘿嘿地笑了,表示自己很皮實,不怕摔。 朱決云實在是沒話再說了,只能搖了搖頭。 但該說得還是找了時機與草古說了,草古野性難馴,就算與朱決云結契,這脾氣還是一點也不少,朱決云恩威并重,也不知道最后聽進去了幾分。 小世子還擔心這次草古跟他置氣,大晚上的不睡覺,直到快午夜時分才聽見窗子響動,這只野狼回來了,直接跳到床上,窩在他身邊閉上了眼。 曲叢顧試探著去摸它,見它也沒什么不高興的樣子,眼睛閉著掃了掃尾巴蹭著他的胳膊,這下才敢睡。 日子過得很快,也很自在,曲叢顧都快忘了朱決云是為什么住進小院里的了。 這一天正午十分,天氣越來越熱了,房間里窗子和門都大敞開,地中央放了一盆冰塊,曲叢顧的臉都要貼上盛冰塊的盆上了,朱決云眼神一掃,他就往后坐,如果朱決云不看他,他就又貼上去。 一冷一熱容易得暑病,他在家的時候就是這樣對付曲夫人的。 就是這個時候,曲叢顧忽然感覺通體一寒,一抬眼看見屋里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了一個人——那個穿著壽衣的女人。 曲叢顧大驚失色,一撲騰發出了聲響。 女人沖他笑,在這樣的日光下,她的皮膚實在過于白了,嘴又過于紅了。 朱決云走進門,淡淡地叫了一聲:“窮神?!?/br> 女人嗤道:“你這張毒嘴?!?/br> “有何貴干?” “來見見故人嘍,”女人笑起來,坐到了桌上,翹著腿道,“既然不能指望著迢度大師來找我,我就只能自己找上門了?!?/br> 朱決云道:“你再等等,我會一個一個找回去的,誰都落不下,何必急?!?/br> 女人的臉色落下了。 朱決云伸手道:“叢顧,過來?!?/br> 曲叢顧三兩下爬起來,往他身邊跑去,卻被女人的壽袍里一條赤、裸的大腿攔下。 他哪里見過這樣的女人,馬上轉了眼,結果又看見這女人的臉,又慌張轉眼,不知往哪看。 女人的腿一勾,把曲叢顧帶了一個趔趄,禁錮到她身前。 朱決云冷道:“你還嫌這筆帳不夠算嗎?!?/br> 女人嬉笑著說:“哎呀,你急什么?” 朱決云坦然一步步逼近她:“放開他?!?/br> 女人的指甲抵在了曲叢顧的脖子上,柔聲說:“萬不要再往前走了,你看這么漂亮的孩子,可不能見了血掛了花吧?!?/br> 朱決云不再說話。 女人嗔道:“做什么一板一眼的‘窮神’、‘窮神’的叫,人家沒有名字的嗎?” 曲叢顧聽了這話狠狠地皺了皺眉,這是什么人??!她怎么這么、這么、輕浮??! 朱決云平淡道:“你若想好好的說話,便將人還給我?!?/br> “費勁了心思找到這里,難道就是為了惡心人的?” “自然不是,”女人道,“你死得干脆,一睜開眼又是好日子,可哪管我們這水深火熱的不得救贖的人呢?!?/br> “迢度大師好絕情啊?!?/br> 朱決云眼眶一跳,沉聲道:“離開這里?!?/br> 這邊話氣氛緊張。 曲叢顧忽然毫無預兆的伸手猛地推開了女人,帶了些狠勁,撒開腿跑開了。 他只是個凡夫俗子,身上一分真氣也無,女人連勁兒也沒用,就擺了擺樣子,誰料他卻忽然發起了狠,女人驚了一下,馬上伸手去夠,卻被朱決云直接帶了過來,一伸胳膊護在身后。 女人陡然笑了,冷道:“迢度大師厲害,瞧瞧這身邊一個一個人都不斷的,演得一出癡情好戲?!?/br> “不知道這孩子知道你那些見不得人的破事嗎?知道你對他存了哪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嗎?” 朱決云怒斥一聲:“烏頤!” 女人譏道:“瞧瞧,你這不是知道我叫什么嗎?” 第20章 輕愛蜜憐(一) “慎言!”朱決云含威道。 曲叢顧讓他忽然的怒氣嚇了一激靈,下意識地松了松手里的朱決云的袖子,然后反應過來了,又重新抓緊了。 眼巴巴抬眼看著他,不安跳動,心思忐忑,還乖乖往上湊。 烏頤了無趣的擺了擺手:“你這是嚇唬誰呢?!?/br> 朱決云一陣衣袖,蕩出罡氣四散,將門窗吹得劇烈拍打,女人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幾縷進了嘴里,她怒極,一拍桌站起來:“好大的脾氣,你當真不知‘死’字怎么寫!” 朱決云面沉如水道:“朱某人已經死過了,正是托了你的福,這舊事時時刻刻莫不敢忘?!?/br> 烏頤臉色難看,驟然出手,手做爪妝,紅艷艷的指甲眼見著飛長,身影翻飛沖他面門而去! 朱決云迎面對上,寬大的衣擺一掀轉出一道巨大屏障輕松隔開,在衣擺之后一道金光射出,竟然是降魔杵! 烏頤險些中招,急轉避開落在地上,極為不屑地笑了聲,雙手捻了個決,鮮紅的指甲閃過帶出陣陣殘影,就像是在空中開出了一朵火紅的花。 她腳下輕點,上身幾乎看不清任何動作,只能看見片片指甲好似兵鋒道道沖著朱決云命門而去! 朱決云真氣沖撞而出,明黃色的罡氣震開,將身后的曲叢顧遠遠送走,將門帶死。 曲叢顧只感覺一陣風吹來,他就已經離了地被穩穩地送到了院外,隨之就只聽‘砰’地一聲巨響,他被關在了門外。 再跑去敲門就怎么也敲不開了。 曲叢顧心里著急,又拿指頭去把窗紙捅出了窟窿,去看里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