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曲叢顧也不說話,兩人間一時沉默。 過了半晌,曲叢顧忽然道:“對不起?!?/br> 朱決云低頭看他。 曲叢顧道:“我無禮了,不該沖你生氣的,也不應該說要出去玩,明明我都答應娘不能出去了?!?/br> 說話間也不抬頭,就盯著桌案看。 ‘撲哧’、‘撲哧’數聲,朱決云心頭連中數箭,鐵石心腸生生給穿軟了。 朱決云伸手撫了撫這頭細碎的絨發,道:“真是個好孩子?!?/br> 最近的空中永遠彌漫著草藥的味兒,天倒是還是一般的藍,偶然吹來兩陣風,也吹不動這濃重的藥味,這下面的氣好像是死了一般,大街上一整日也不見一個人,無論是餓死還是渴死抑或是病死,那都在家中默默地進行著,死活都不會出門。 曲府一直平安著,再未有人發熱,但個個也都被摧殘地身心俱疲。 朱決云練功數日,稍微有些氣色,體內真氣積攢,不日便要突破練氣。 曲府的門卻忽然被敲響數下。 這扇門已經有近一個月不曾被敲過了,上一次響還是朱決云來。 下人隔著門大聲問:“誰?!” 但外面并未有人應。 下人不敢開門,連續問了兩聲,這才聽見外面有一個女聲道:“求您……賞口飯吃?!?/br> 曲家向來是行善的,無論是曲老爺還是曲夫人年年都會布粥,上門討飯的也時常有,平日里下人便直接打發了,如今情況特殊,這個下人往上通報給了曲夫人。 曲夫人道:“你去收拾些干糧遠遠地遞給她,亂世求生,都不容易?!?/br> 下人便領命,包了些干糧,門剛開一條縫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一道黑光一閃而過,直沖進了府中,沖著祠堂而去! 下人大驚,嚇得往后栽去,連聲大喊。 這邊曲叢顧正背《周頌》,午后陽光曬得人發懶,困得一頓一頓地,嘴里還念叨著背著。 朱決云猛然抬頭,轉身站起。 房門應聲而開,直沖他面門而去! 曲叢顧嚇了一個激靈,一抬眼便看見朱決云抬起手,震袖一揮,忽然一道黑光出現,落在地上了,現出了一只威風凜凜的——狼崽兒。 真得是狼崽,應該還沒斷奶的那種。 曲叢顧‘啊’了一聲,道:“這怎么了?!?/br> 朱決云低身,毫不顧忌地將它從地上抱了起來,沖曲叢顧招了招手,道:“這是我的法器?!?/br> 曲叢顧一臉茫然。 數個下人把臉裹得只露出眼睛,拿著棍棒追過來,嚷嚷道:“法師!你看到什么——”說著就看見了朱決云懷中的狼。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狼而不是狗,是因為灰白相間的毛發和瑩綠的瞳孔太過明顯。 朱決云道:“沒事,是來找我的?!?/br> 這只狼跟在朱決云身邊很多年了,原身是降魔杵,自由靈識不久便與他結了契,身與靈永世相隨,朱決云身死,降魔杵自然隨著主人重生。 這已經找來的很慢了。 狼崽在瞅著朱決云,他們一同經歷了生死,此時重回了起點,即使才隔了不到兩個月就再次見面,還是難免有些波瀾。 曲叢顧很喜歡這只狼,有點想摸,在一旁眼巴巴的瞅著。 朱決云索性將狼整個放到了他懷里,道:“不咬人,玩吧?!?/br> 曲叢顧又驚又喜,忽然拿臉蹭了蹭狼脖頸上的毛,道:“好軟啊,它好可愛?!?/br> 狼喉嚨里咕嚕了一聲,不像是厭惡,一翻身扣在曲叢顧的肩膀上,反正也不大老實。 曲叢顧哇哇地叫著,來回地去捉狼,讓他回自己的懷里,卻總被狼上下在他身上躥跳著躲開。 一人一狼簡直在比誰更萌。 曲叢顧死皮賴臉地抱著狼玩了一下午,晚上回屋前磨磨蹭蹭。 朱決云看透了他了,便道:“抱著回去吧?!?/br> “這怎么好,”小世子假意推脫,“它是來找你的呢,跑了那么遠的路?!?/br> 朱決云笑了:“那好,那便還給我好了?!?/br> 曲叢顧:“……” 說出去的話不能食言,小世子心情很不晴朗,忽然看出了這次朱決云在逗自己,又揉了把狼崽的毛,想遞出去。 朱決云卻直接推過去,讓他穩穩當當的把狼抱好,道:“帶走吧,別玩太晚?!?/br> 曲叢顧這才笑了,眉眼彎著,問道:“它叫什么???” 朱決云道:“草古?!?/br> 第6章 佛祖非主流(六) 夜半時分,天地一片寂靜,連蟲鳴聲都淺淡。 窗外忽然扣響兩聲,一個黑影拱開了窗子,落在了地上。 朱決云睜開眼睛,看見草古蹲坐在地上看著他。 草古現在還是毛絨絨的模樣,板著臉眼神還挺厲害,看上去有種強烈反差的荒誕美感。 但就是現在這個小東西,它是法器譜上排行第七位的法器,頭六位均為劍,只有它原身降魔杵,傳說由黑龍筋骨鍛造而成,敲打四十九晝夜橫空出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真正稀世之物。 名喚‘草古’,是一個‘苦’字,世如苦海,翻浪遮天。 是草古挑了他這么個主人,而不是他挑的草古。 朱決云當年憑著這十世慧根入了草古的眼,結契認主時也頗是轟動了一番。 法器認主便忠心耿耿,不然估計后來早跑了。 而事實是,草古不但沒跑,還跟著他受了挺多罪。 朱決云伸出手,草古便跳到了他的腿上,依舊眼神凌厲著,沒波動。 草古身上流轉地盡是充沛地靈氣,天地間排行第七的法器,縱然是打回了剛化形時重來,其威力也絕不容小覷。 不等朱決云說話,草古便忽然在喉嚨中發出了陣陣低吼,周身散發出黑色的光,從它的額間溢出一道極沖的靈氣,直沖進了朱決云的體內。 朱決云擺開架勢,手懸于膝上虛握,閉目叩齒,將沖進體內的真氣往四肢筋脈引導,沖破阻滯,倒灌丹田一陣通透。 不需多時就從腹中開始隱隱傳來熱氣,身上散出些白氣來,臉上卻一絲汗也沒有。 丹田之內真氣越漲越滿,往四肢百骸沖去,讓筋脈生生被擴大開來! 這過程疼是不消說的,朱決云慣是能忍的人,身體微微地、以不可見的幅度打著擺子,面上分毫不顯,硬撐。 草古這時非但不收力,反而低鳴聲更重,真氣越來越猛,那真氣灌進朱決云的身體里好似被逼成了一條直線,近乎瘋狂地往里面灌輸著。 筋脈好似要被崩斷,身體也像是要炸開了一樣。 遠處天邊一道微弱的光沖向天際。 朱決云就在巨痛和沉默中,在這一晚突破了練氣期。 身上出了一身浮汗,隱隱地還有些淤泥污垢一般的東西滲出來,是入門后的第一番洗禮。 朱決云精神極累,頭回睡過了頭。 這日清晨,天氣很好,有點微風,但也吹不動樹葉枝椏,讓人覺著舒服。 曲叢顧起了早去祠堂,卻沒找見朱決云。 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已經該誦經了,曲叢顧看了兩眼書,心里頭長草,聽見點動靜便往外看,外頭日晷越走越慢,小世子扔了書跑出去找人。 朱決云房中的窗子開著,曲叢顧往里頭瞄了一眼,看見床幔竟然還拉著。 門被慢慢地拉開了一條小縫,一個身影擠了進來,盡量發出最小的聲音,看著像個不怎么靈巧的小賊。 床幔拉開一角,一只大眼睛先湊過去,卻正對上了草古冷冰冰地目光。 曲叢顧煞有其事的沖他‘噓’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將草古抱了出來。 “你怎么在這里啊,”曲叢顧小小聲地道,“我們不要吵醒哥哥睡覺?!?/br> 草古:…… 你不來誰也不會把他吵醒。 曲叢顧也不走,抱著草古便坐到了門前的臺階上,拿白嫩的小手去梳理它身上的毛,壓低了聲音道:“哥哥為什么還在睡啊,他昨晚干什么了?” 說著把草古舉起來,和它對視:“你們是商量事情了嗎?” 草古一臉冷漠。 曲叢顧完全不為新朋友的不配合而尷尬,依舊非常友好的進行單方面的聊天。 “你昨晚什么時候走的啊,”曲叢顧特別特別小聲地道,“我都不知道,我睡著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把我賣了我都感覺不到的?!?/br> 身后的門忽然打開,朱決云道:“進來?!?/br> 曲叢顧驚訝地轉身道:“啊,你醒了!” 這怎么可能不醒,朱決云心道。 曲叢顧不好意思道:“是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敝鞗Q云道。 草古又冷漠地掃了朱決云一眼。 曲叢顧特別喜歡草古,最近去哪都喜歡抱著,因為有了這只小狼,甚至不總是跟朱決云玩了。 草古只當幫朱決云哄孩子,它甚至可以連個表情都不給回應,曲叢顧就能樂呵呵地跟它說一天的話。 天花的病癥已經慢慢地在消退,新的病源再未出現,曲府中的氣氛也緩和了很多,街上也開始有了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曲叢顧這天打了一盆溫水給草古洗澡,用帶子將袖子系好,露出白生生的兩截胳膊,晾在陽關底下,往草古身上澆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