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明梅由著挽風等人拾掇妥當了，季氏又愁，“該帶些什么給你七meimei才好呢？明薇平日里都喜歡些什么？”

    送宮里來的人季氏大可直接塞銀子，可對自家侄女，斷沒這樣的道理。

    徐明梅兩眼一翻，不耐煩道，“娘，我去七meimei院子里哪一回不是空手去的，又不是去求人的，送什么東西？！”

    徐明梅毫不意外地又被季氏打了一下，季氏恨鐵不成鋼，心道，小祖宗啊，這可不是去求人嗎！

    這時徐明梅倒忽然想了起來，跟季氏說道，“七meimei好像挺喜歡雪團的，娘你反正也不愿意養，不如就送給七meimei了吧，回頭我寫封信給大舅舅，省得舅舅責怪?！?/br>
    季氏楞了一下，一時想不起來雪團是哪個，還是奶媽子在邊上提點了一句，才想起是自己大兄上次讓人送了來的。

    收到這只獅子貓的時候，妯娌看貓兒可愛也贊過幾句，說她有個好兄弟。也只有季氏心里苦笑，若真是關心，便不至于連她養不了貓兒都不清楚了。商人重利，兄長這般“記掛”著她這個出嫁女，為著什么，彼此心里都清楚的很?？上麄兺跺e了寶，這徐家上下，沒幾個瞧得起她的哩。

    一想到已經許久不見了的徐天正，這會兒回鄉路上，也不知道又抱了誰家的女兒。季氏苦悶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為著肚子里的小孽障，她在床上硬生生地躺了兩個月養胎，后面胎終于坐住了，又換了個孕吐的法子折騰她，吃什么吐什么，養到四個月的肚子，還跟人家三個月似的，小得可憐。最近總算是安生些了，房里的男人又回了老家，留她一個人撐著徐家偌大的門面，若不是為著一口氣，季氏真想摞擔子不干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02

    徐明梅見季氏沉吟了半天沒有說話，還以為她不樂意，正要說算了，季氏卻點頭道，“一只貓兒而已，既然你七meimei喜歡，就送了她吧?！?/br>
    回頭又跟奶媽子吩咐道，“魏mama，還得勞煩你得空了把雪團抓了去，送明月居之前好好洗洗，這貓是扔在外院了吧，會不會性子縱得野了？要不還是遲些時候再讓人找只好的？”

    徐明梅連忙阻攔道，“不必再另外找了，換了一只貓兒七meimei還不一定喜歡了。七meimei還時常和我一起去外院喂貓呢，雪團跟她可親近了?！?/br>
    季氏點頭，說道，“那便如此吧。你收拾妥當了趕緊把這帖子給你七meimei送去，晚飯也不必回來吃了，就在你七meimei那里一起用了，回頭我讓廚房的人給你們送去。你……”

    徐明梅見季氏忽然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在猜她還有什么要說的。季氏卻擺擺手，打發她出去了。

    其實季氏想說的是，要是可以的話，晚上也不必回來睡覺了，直接在明月居里跟徐明薇一塊歇了算了?？稍挼搅俗爝?，到底還是吞了回去。

    徐明梅雖然不知道季氏對徐明薇前后的態度有了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心里卻是極高興的，不待季氏趕她第二遍，歡歡喜喜地接了傅家的帖子，帶了挽風就往徐明薇的明月居跑。卻不想她并不在院子里，婉容拿了待客的茶水招呼了她，也不當她是外人，讓她自便，隨手又將挽風拉走過去幫著挑絲線，要繡徐明薇在宮中用的荷包和絡子。

    等了老半天，才總算是把徐明薇給等回來了。

    徐明梅一看見她進來，抬臉笑道，“七meimei好不厚道，讓客人在家中白等，自己卻在外頭閑逛?！?/br>
    徐明薇看她一眼，也不搭話，攤手道，“二嬸嬸讓你送的東西拿來吧?！?/br>
    徐明梅嫌她無趣地搖搖頭，將傅家的帖子遞過去與她看了，好奇道，“七meimei這傅家怎地忽然送了帖子過來？是你在宮里頭的相好嗎？”

    徐明薇呸她一臉，“六jiejie哪里聽來的骯臟話，什么相好的，下次可不許在人前說了?！?/br>
    徐明梅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討饒道，“我就是那么隨口一說，我聽院子里雜役做活的時候說的哩，還以為是交情好的意思。那這個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明薇搖頭，嗔怒道，“二嬸嬸治家需緊一緊了，往日家里哪有下人敢在主子跟前這樣亂說話的？今天我去園子里走動，便是連狗尾巴草都長到膝蓋高了，連個拔草的都沒。外院雜役們也是三三兩兩地懶散聚堆，湊在一塊推牌喝酒的，這還是大白天，到晚上還荒唐到哪里去？只怕等祖父等人回家，有得責怪二嬸嬸哩?！?/br>
    徐明梅自己也知道這段時間家里松散許多，明白徐明薇是為著她們二房好才這樣說，謝道，“我知道七meimei是向著我才這么說，回頭我跟娘提一提，只是你也知道，我娘那性子，確實不是什么管家的料子，只盼祖父祖母回府，不要太失望才好?！?/br>
    徐明薇嘆氣，摸了摸徐明梅的頭，“如今也只能盡力而為吧?！?/br>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03

    “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了，七meimei，傅家jiejie是什么樣的人，可好相處嗎？”徐明梅歪頭問道。

    徐明薇憶起在宮中和傅寧慧短暫相處的三天，慢聲道，“要說這世上有什么與誰都能說上幾句話的，大概除了傅jiejie就沒別人了?！?/br>
    徐明梅聽得懵懂，問道，“那是好，還是不好哩？”

    徐明薇淡然一笑，“對你自然是好的?！?/br>
    徐明梅雖然壞在出身，但有徐家這塊金子招牌在，傅寧慧怎么也不會待她太差。再者徐明梅個性單純，或許更能投了傅寧慧的緣也說不定。畢竟人總是喜歡那些擁有自己沒有的東西的人，像她和傅寧慧這樣心思過重的，大抵都會不自覺地被心思單純的人所吸引，比如徐明梅，比如碧桃。

    徐明梅聽了她的話放心了些，轉眼又將傅家的事情拋在了腦后，問起她在宮里頭的際遇來。

    徐明薇大致跟她說了，將她明天或許會見到的人介紹了個遍，其他人都還好說，只一個周冉星需要注意著些，怕不是個好相處的。

    徐明梅在心里記下了，看過了徐明薇這幾天寫的功課，自嘆不如道，“原來我還懶惰些，沒房師傅在家里盯著，練字都拖下了?？戳似適eimei的字，才覺得自己這樣荒廢下去不行哩，回了院子我就把小沙包系回去，以后吃飯睡覺都不取下來了?！?/br>
    徐明薇聽得哭笑不得，說道，“哪里有你這樣說風就是雨的，有這份心就好，慢慢練，這事兒可急不得。人家那些書法大拿們，還不是練了幾十年才有手上那么點功夫？你回頭別把自己手給弄傷了?！?/br>
    徐明梅點了點頭并不答話，徐明薇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說動了她沒，頂多回頭囑咐挽風一句，那她在邊上看著點徐明梅，別讓她把自己折騰病了。

    兩姐妹正在這邊說著功課，婉婷帶了季氏房里的丫頭進了來，手里提著個蒲柳籃子，一看見徐明薇就盈盈拜了下去，還不等她問，就打了笑臉說道，“奴婢是二太太房里的銀霜，奉了二太太的話給七姑娘送東西過來了?！?/br>
    她正說著，那籃子里頭一動，頂上的蓋子一松，露出個毛茸茸的圓腦門來，聽到這屋里的說話聲，小山一樣的雪白耳朵向后縮著，看著莫名有幾分眼熟。

    銀霜見雪團掙扎著要出來，卻是怕被它抓，連籃子一起送到了徐明薇腳邊，這才掀開了蓋子。

    “雪團？”徐明薇不太確信地叫了一聲，那團小毛球帶了幾分控訴地拖了音應了一聲，撲騰一下就跳到了徐明薇的腿上，高舉著后腿舔起毛來。

    “二太太惦記著您喜歡這貓兒，養在外院您去看它也不便，趁著您今日也在家，特意囑咐奴婢將貓兒給您送過來?！便y霜笑著解釋道。

    徐明薇伸手一摸雪團的毛發，還有些濕氣，顯然是剛洗完澡的樣子，不禁勾嘴笑道，“那麻煩jiejie回去跟二嬸嬸道一聲謝，謝謝二嬸嬸割愛?！?/br>
    “姑娘抬愛了，奴婢哪里當得起這一聲jiejie。奴婢回去后定將姑娘的話帶到，廚房那邊二太太也打好招呼了，六姑娘與您許久未見了，晚飯二太太說也不必回去用了，就在您這邊一起吃了，二太太還讓廚房給您做了毛膏蟹，燙了一壺桂花釀，兌了蜂蜜的，不醉人?！便y霜笑道。

    徐明薇點頭，“二嬸嬸客氣了?！被仡^又讓婉儀取了半錢銀子，送了銀霜出去。二房素來有錢，得臉的丫頭也經常拿季氏的賞銀，是故這點銀子也不算什么，銀霜也就不推辭地收下了，謝過徐明薇，才提了籃子離開。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04

    徐明梅看著雪團膩在徐明薇大腿上的自在樣子，嫉妒道，“果然還是得將它送與七meimei，我也在一旁坐著，怎的都不理會我！”

    徐明薇莞爾，故意往雪團身上摸了幾把，把雪團摸得直打呼嚕。

    “誰讓你平時喂得不勤呢，貓兒這東西，誰喂得多就認誰的啊?！?/br>
    徐明梅不平道，“哪有？！你這幾天都不在家，還不都是我去喂的雪團，這小家伙就是沒良心，看誰漂亮就粘誰哩?！?/br>
    這話一出，整個明月居的丫頭們都被逗樂了。徐明薇笑得肩膀發顫，哎呦道，“我還沒見過像六jiejie這樣夸人的，也沒見過像六jiejie這樣自貶的……”

    徐明梅被大家笑得臉熱，偏偏雪團這時候好奇地抬頭，看看徐明梅，又看看徐明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在徐明薇的膝頭上躺下了。

    幾個丫頭笑得更歡，徐明梅懊惱地在雪團身上輕抓了一把，“沒良心的白眼狼?！?/br>
    雪團扭頭看她一眼，還以為她在跟自己玩，嬌滴滴地喵了一聲，湊過去舔了下她的手指。

    眾人笑了一會終于歇住了，雪團舔干凈了毛，跳到地上又到徐明梅腳邊繞了繞，這才開始四處走動起來，巡視自己的新領地。

    婉婷她們見它生得漂亮，忍不住拿了手上的絲線去逗它。雪團也不怕生，抖著爪子就撲了過去，將丫頭們做了半天的活兒抓得亂七八糟的，惹來婉容的一陣驚呼。

    “活該，誰讓你們拿線團逗它了，白做了吧?！毙烀髅氛一攸c場子，得意道。

    婉柔揚著手里打了一半的絡子，笑道，“雪團弄壞的這個正是挽風jiejie要打了給您的哩?！?/br>
    徐明梅回頭朝徐明薇告狀，“七meimei你還管不管你房里的丫頭了，個個都壞得流水?！?/br>
    婉婷叉腰笑道，“六姑娘好壞的心腸，挑著姑娘要罰我們哩，弄壞絡子的是雪團啊，您跟雪團說理去才是正道啊?！?/br>
    眾人又是一陣笑。廚房的婆子恰好到點送了飯過來，本該是婉婷去外頭自取了的，今天因著徐明梅在，眾人調笑著一時忘記了。守院門的婆子見也不是生人，便自己做主放了人進來。

    婉婷連忙上前接了食盒，和挽風一起在飯桌上擺了，竟是一水兒的燙菜，切洗過的油麥菜肚兒片蘿卜片牛羊rou水豆腐等，還有一大籃發好的綠豆芽。

    婉婷納悶道，“這是要做溫鼎嗎？”

    送菜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徐婆子，聽到婉婷自語，弓腰笑道，“今日送的活羊，新鮮宰殺的，晚上各院都吃這溫鼎嘗鮮哩?！?/br>
    徐明梅見那羊rou血紅一塊，還是未切的，有些怕，便不敢靠近。徐明薇倒是許久沒有吃火鍋了，也有些饞，湊過來看了，不解道，“這羊rou還要現切嗎？”

    徐婆子見是她親來，越發恭敬，笑瞇瞇地道，“回姑娘的話，就是要現成地片了薄片才好吃哩?！?/br>
    徐明薇見燙菜里還有蘿卜，好奇道，“怎地這時節也有？不是冬天才出蘿卜的嗎？”

    古代不比現代，蔬菜的季節性分明，并不是一年四季都能見著反季節的蔬菜的。徐明薇倒是漸漸習慣了，才有此一問。

    徐婆子笑道，“也只有這一家有哩，價格比rou還貴些，也只有我們徐家這樣的人家才吃用得起?！?/br>
    徐明薇便不再問，在一旁看著徐婆子支好了吃火鍋的爐子，在里頭燒上炭火。

    徐婆子勸道，“這燒著還有一會兒，還請姑娘們在一旁先剝了毛膏蟹吃，就著桂花釀，可香哩！”

    徐明薇聽著也對，便讓丫頭們都不拘身份，拉著徐明梅一起坐了。徐婆子那邊炭火在燃，這邊眾人手撿著肥美多膏的螃蟹，拿小盞倒了甜酒喝著，倒也熱鬧。

    “這毛膏蟹還是托了七meimei的福，才有得吃哩?！毙烀髅菲鋵嵅攀亲類鄢泽π返?，取了滿滿一勺的蟹黃，嘆道。

    “左右不過是價錢貴了些，二嬸嬸又沒少給你零花的，六jiejie還不是想吃就吃?！毙烀鬓毙Φ?。

    “你道是有錢就能買得著??？”徐明梅一副嫌她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樣子，解釋道，“每年這時候就那么幾筐子毛膏蟹，拿冰塊鎮了，七百里加急送進來，半數進了宮，剩下的才輪到各府的圍買。就這么一小籃子螃蟹，要不是我娘記得你愛吃，特意讓管事去買了，才輪不到我吃哩?！?/br>
    “六jiejie果然是最愛螃蟹的，連這螃蟹的來歷都這般清楚?！毙烀鬓崩@開話題，稱贊道。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05

    徐明梅也就這么順口一提，心思很快就全然放到了手里的毛膏蟹上，倒是婉容等人聽到這小小一只螃蟹這般矜貴，一時都不敢下口了。

    徐明薇打趣幾人，“還不吃，難道要供到明年么？”

    婉婷瞥她一眼，豪氣招呼眾人道，“再難得也成了這盤中餐了，大家心里謝過姑娘，只管放開肚皮吃，才讓這螃蟹死得值當?！?/br>
    婉儀罵她一聲盡胡說，手上卻是動了。婉柔一邊仔細用蟹八件伺候了，一邊心里滴血，這么貴的螃蟹，才夠幾口吃啊，還不如換了銀子給她呢。

    徐明薇卻是知道這螃蟹貴的。別的螃蟹到這個時候哪里有膏，不過是個吃個殼子罷了。但再貴的她也不是吃不起，每年到這個時候，賀蘭氏的娘家都會定了一筐子螃蟹送到徐家來，今年大概是賀蘭氏早早跟娘家的通過氣了，全家要回祖宅祭祖，才斷了的。

    徐婆子這會兒也把爐子燒著了，倒了清湯在鼎里，那湯原本就是熱燙的，不一時就沸了上來。

    徐婆子不急不緩，手持著長勺將湯面上的浮沫撇了一遍。等得香味出來了，下了半指頭長的香蔥段，才招呼著徐明薇等人調醬碗，自己抹干凈了手，把了寸長的尖刀，持了案板飛快地片起羊rou來。

    只見她手腕翻飛，尖刀所過之處，片片羊rou薄如蟬翼，如含羞少女，透著微顫顫的粉紅，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徐明梅這會兒也不怕了，湊近了看徐婆子的動作，贊道，“婆婆好俊的刀功?！?/br>
    徐婆子只笑了一聲，并不說話，見眾人碗中都已經調勻了蘸醬，將碟子里的rou片都下到了湯里，拿筷子攪散了，才對著徐明薇等人說道，“等羊rou片浮上來了，姑娘們就盡可動手了?！?/br>
    徐明梅連忙去捧了碗，一等rou片熟了，馬上就下了筷子去撈，在小碗里吹涼了才蘸了醬汁來嘗，果然又鮮又嫩，忍不住朝徐婆子催促道，“婆婆再切些rou來，好鮮呢?！?/br>
    徐明薇看她好吃的樣子，將自己碗里吹涼了的羊rou片都夾到了她的碗里，勸道，“慢些吃，別自己燙著了?！?/br>
    雪團聞到了rou的味道，輕輕一躍，復又跳到了徐明薇的膝上，一藍一黃一對異瞳盯著她的碗看了半天，見徐明薇還沒有投喂的意思，擺著尾巴不耐地催促了一聲。

    徐明薇失笑，這rou雖然是沒放調料的，能給雪團吃，卻不能養成了它這樣討食的習慣。撈了小半碗羊rou放涼了，讓婉儀倒到雪團的飯碗里，讓它認著自己的碗吃飯。

    徐婆子在邊上看得心疼，上好的羊rou啊，就這樣喂了貓兒，手下卻不敢慢，小碟子里的羊rou片滿了又空，空了又滿，足足兩斤多的羊rou，不一時就被明月居里的主子丫頭們分吃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