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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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檀嚇了一跳,按住胸口退了兩步,徑直坐倒在半人高的盥洗臺上。 周居翰忽然覺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挺好玩,微哂一聲:“嘛呢?扣子崩開了,自個兒看看吧?!?/br> 張小檀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了,一時窘迫難當。 她不善言辭,忙低頭去系扣子??墒窃骄o張就越系不上,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周居翰有點莞爾,也不忍她繼續這樣窘迫,挽起袖子,過去將那臉盆接了,低頭給自己放水:“你出去吧,我自己來?!?/br> 張小檀落荒而逃。 周居翰抬頭看了眼她鏡子里踉蹌逃走的狼狽模樣,禁不住一笑,微微搖頭,可之后又落了笑容,心里沉甸甸的。 年輕女孩他也見過不少了,像她這樣的倒是少見。 看著挺穩的,其實不過是強裝出來的鎮定。說到底,她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還是一個家徒四壁,失去了雙親的孤女。 屋子就那么大,周居翰睡在距離她不到兩米的另一張床上,夜半的時候,張小檀從睡夢里醒轉,耳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更加輾轉反側。 黑暗里,忽然響起他的聲音:“睡不著?” 張小檀一愣,輕輕地“嗯”了一聲。 黑暗給予了她一層保護色,她忽然沒有白日那么怕他了。周居翰的聲音其實很溫和:“待在這兒你能有什么前途?我是為你好,甭置氣了?!?/br> “我沒有置氣?!?/br> “真的沒有?”他的聲音里有淺淡的笑意。 張小檀抿住唇,冷冷道:“沒有?!?/br> 周居翰又笑了:“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只有那么大……老張帶著你倆哥哥說得動容,就你無動于衷?!?/br> 那時他沒怎么注意她,剛剛上了軍校,封閉式教學,平日很少回來。等他回來大院里,她卻走了,跟著母親和倆哥哥回了揚州老家。 之后那邊也斷斷續續傳來消息,很多次,他都看到老張拿著信件躲在角落里細細翻閱,不過他對這個只有數面之緣的姑娘并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唯一記得深的,是四年前暑假,她和她表姐譚靜來北京暫住,他母親特地給她們騰了兩間空屋子出來。 倆姑娘性子都文靜,譚靜倒是比她偏活潑點,一次在禮堂看完電影,兩人路上只顧著交談電影內容,壓根沒看路。 那次他從西郊部隊回來,因為渤海上空有兩架巡邏機失聯,他陪著馮老和幾個首長在指揮所開了一個禮拜的會議,心情特別煩躁,給他開車那司機還是新換來的,一路橫沖直撞,到了大院里也不減速,差點就撞上了她們。 車子一個急剎,兩人跌坐到了地上,看見是甲a的車牌,還掛上了警備,嚇得臉色都白了,坐在地上不敢起來。 這輛奧迪是馮老的,他的車前些日子上高架的時候被人刮了,現在還擱交警大隊呢。 說來也是可笑,他沒跟對方計較,那人倒得寸進尺,今早給了他一個電話,說沒錢交保險,讓他先墊付著。 這廝說這話時鼻孔朝天上,那姿態,仿佛能日天日地,別說是他們一部的車,就是中央首長的車也照撞不誤。 周居翰一想起這事,也是哭笑不得。 他開了車門徑直下去,彎腰將手遞給張小檀:“沒事兒吧?” 張小檀還沒說什么,譚靜卻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小聲嘀咕,這首長怎么看著這么年輕,不會是冒牌的吧? 冒牌的? 旁人只說他年少持重,第一次有人這么說他。 那年暑假,他對張小檀的印象才算稍微深了點。他的書房在二樓過道中間,和張小檀住的客房相鄰,有時候辦公到很晚,她會給他端過來一點宵夜。 不過每次都是放下東西就走,有時連給他說句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就是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是點頭之交的女孩,和他有了那樣的關系。誠然他那晚喝多了點,其實意識是清醒的。說不清楚,為什么沒有推開她。 父親站得高,也退得早,一家子的重擔就落到了他肩上。其實周居翰并不是一個脾性溫和的人,在這四九城皇城底下長大的子弟,有幾個謙恭和煦了? 兒時,他也是一言不合就糾集一幫人和對面海軍廟的那幫野小子干架的主兒。 他下手狠,還黑,但凡被他打了的,沒有幾個禮拜下不來床。他這惡名,不止在空司大院里是響當當的,公主墳往西直到西郊部隊那一帶,說出來都鮮少有人不知道。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改變了,斂去了小時候那股子戾氣和不可一世,變得喜好詩書,恭謙有禮,和他姥爺一樣寫的一手好毛筆。 成年后,他更是很少和人發生沖突,更是很少發怒。 馮文萱的背叛,不僅僅是背離,更是在他臉上狠狠扇了一個耳光,又響又亮。周居翰已經三十多歲了,此前也沒有結婚的打算,馮文萱算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喜帖已經發出去了,大院里人人都知道,周家的長子要結婚了。 那個年紀輕輕卻前途無量的周家長子,要結婚了。 可是,這消息還沒傳遍各個角落,接踵而至的就是婚典取消的消息。有好事者打探,很快就得到了小道兒。 原來啊,新娘子跟人到國外進修去了。為了一個項目名額,輕輕松松地放棄了這段感情。 更有人打聽到其中內情。 跟她一塊兒出國的還有她的小學弟,一個比她小了四歲的男孩子,長得非常漂亮秀氣。 周居翰何其驕傲的人?那段日子,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沒日沒夜地工作,誰的面也不見。 張小檀擔心他,晚上熬了點雞湯,小心地敲響門。 過了會兒,里面人讓她進去。 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地上一溜兒的酒瓶,有空的,也有翻到的,房間里亂糟糟地攤了一地。他拄著頭半倚在辦公椅里,眼眸微闔。 張小檀繞過酒瓶子走過去,把雞湯端給他:“我在老家的時候總是給我mama熬……你嘗嘗?!?/br> 她笨嘴拙舌的,也不會說話,周居翰微微睜開眼睛望著那雞湯,有好半晌沒說話。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躑躅不安了,猶豫著捧起來:“對不起,我不該打擾你?!?/br>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室內更加顯得安靜。周居翰盯著她顫巍巍捧著那碗的手,忽然伸手按在了上面,驚得她失落了那碗。 地上更臟了,小姑娘手足無措地蹲下去收拾。 著急的模樣,忐忑的模樣,都很純粹,半點兒不摻假。就是那一刻的沖動和迷亂,他把她抱起來,壓在了那張辦公桌上。 文件給掃了一地,衣服也扔了一地,他在她年輕幼嫩的身體里輾轉反側,得到慰藉,那些他平日不能訴之于口的悲慟,不能示于人前的苦楚,有了一個很好的宣泄口。 …… 窗外仍下著雨,周居翰忽然問她:“張小檀,你喜歡我嗎?” 張小檀噤聲了,心跳得格外快,仿佛要躍出來。她努力平復了那種悸動,理智回來:“我一直很尊敬您?!?/br> “像對長輩那樣的尊敬?” 張小檀仿佛沒有聽出他語氣里那點兒調侃:“不用覺得對不住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br>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周居翰把這句話在嘴里咀嚼了好一會兒。 只是一恍神的功夫,頭頂黑影一閃,張小檀霍然坐起,就被他猛地按住肩膀壓到了床上。 他是行伍出身,雖然后來做了參謀,但是絕對不能將他當個普通的儒將。他和那些只會動動筆桿子的書生,到底是不一樣的。 室內光線昏暗,只有稀薄的月光。 周居翰只穿了一件棉毛衫,肌rou透過薄薄的衣料,微微撐起,不用觸摸就知道非常飽滿而硬實。他的身體是溫熱的,透過掌心緩緩滲入她。 張小檀瞳孔驟縮,身體像被點xue了一樣,不能動彈了。 他伸手便掰正了她的臉,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她,像嘲弄,也像慷慨地在給她一個機會——一個解釋的機會。 張小檀咬住嘴唇,心里羞惱交加,可是無法抵抗,她只能勉力地抬起頭,瞪著他,算是最后的抗爭。 月光依稀照亮了他黑暗里冷峻的臉,抿著薄薄的唇,下頜繃地很緊,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很不悅。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造次,可是,她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更加卑微。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屈辱。她別過頭,也不掙扎:“是個女人,只要攀上您,是不是都得覺得三生有幸?可惜,我有喜歡的人了?!?/br> 周居翰冷淡地打量著她。過了會兒,松開了她。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張小檀回頭一看,他已經回了自己那張床上,背對著她,被子蓋起。 張小檀抱住枕頭背過身去,心里空蕩蕩的。其實,但凡他有一丁點喜歡她,她也不愿意做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第三章 落水 次日是出殯的日子。 天還蒙蒙亮,張小檀已經起來,穿衣、洗漱……動作都放得很輕?;氐绞覂?,卻發現對面的床上,被子已經疊地整整齊齊了。 周居翰背對著她穿衣,淺灰色的毛衣套進一半,露出光滑緊實的后背,肌理流暢,側面望去,小腹八塊肌rou繃地很緊。 穿好后,他起來整了整寬松的高領,回頭就看到了她。 他彎腰撈起掛在床頭的外套,對她淺笑:“起得挺早的?!?/br> 張小檀別過頭,盯住自己的腳尖:“嗯?!边^了會兒又說,“我吵醒您了?” “也沒,以前在部隊里,我也起得早?!?/br> 張小檀覺得詫異:“以前你不是空軍嗎?” 周居翰有點好笑:“空軍就是大爺,就不用起早了?” 張小檀嘀咕:“不說‘陸軍土,海軍洋,空軍狂’嗎?”以他那學歷和資歷,也根本分不到那種基層破地方去受苦,動動筆桿子和腦袋瓜兒就行了。 “你是不是對我的工作有什么誤解?” 他淺淺微笑的樣子真是好看,腰背永遠都是挺拔的。 張小檀被他看得別開了頭:“不是很了解?!?/br>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時候不早了,走吧?!?/br> 張小檀吃驚地看著他。 周居翰說:“等幫你把這兒的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回去?!?/br> …… 四姑進來說,車已經備好了??捱^后,六個抬棺人吆喝一聲,抬著冰棺出了大門。張小檀捧著老張生前的黑白照,和另一個并不熟悉的遠房表哥站在隊伍前開路。 老張早年喪妻,兩個兒子也相繼罹難,家中只剩了她這個孤女,便塞了六百塊錢,請了個年紀相仿的遠房表哥一塊兒來哭喪,算是走個形式。 火葬場在離這兒三十公里遠的三河鎮,四姑準備了兩輛車。因為來的人超出預料,位置不夠了,張小檀和周居翰只能擠到后面的小面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