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那天,全場熱鬧非凡,許多許久不見的同學和朋友都趕來參加兩人的訂婚宴,恰逢過年,聚得很齊。 就連常年待在國外,一年都難得回一次國的江晟也回了國,就為了見證這兩人最重要的一刻。 江晟跟陸景琛坐同一桌,兩人許久未見,閑聊幾句,江晟詢問了他幾句關于他右手情況如何的問題,很快,就到了兩主角上臺講話的環節。 程嘉陽和林嫻這一路走來,其中的辛酸和曲折大家都看在眼里,都曾為他倆擔憂,抓心撓肺,也曾以為兩人會就此錯過,只成朋友,再無將來。 但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儀式結束后,他們一眾同學留在最后,再好好單獨聚一聚。 有人祝賀兩人終是修成正果,后來不知是誰把話題引到了陸景琛身上。 不知內情的徐航左瞧瞧右瞧瞧,還很奇怪的問陸景琛:“誒?今天弟妹怎么沒來?” 還感嘆:“我們都以為會先喝到你跟許沐弟妹的喜酒呢,沒想到卻被嘉陽這小子搶了先。你們倆呢?打算啥時定下來???” 氣氛一下沉寂下來。 程嘉陽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徐航一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胡說八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才反應過來,這情形,好像有點不對吶? 江暖神色緊張地去看陸景琛,擔心他想起什么不好的回憶,破壞心情。誰知陸景琛卻始終面色如常,一臉沉靜,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后來陸景琛起身去洗手間,徐航才敢問,怎么回事???景琛跟弟妹兩人咋地了? 程嘉陽看了眼門口,嘆著氣,還能咋回事?分了唄。 眾人驚訝,分了?怎么會?當初見面時不還好好的嗎? 誰知道啊。反正吶,聽說兩人分了之后,許沐就走啦,離開b市,找不到人了。 走啦?那他——在等? 難說。 屋里一下靜了下來,每個人臉上都是一陣感慨和唏噓。 過了幾秒,一直沒說話的江晟突然開了口。 他問:“你們剛剛說,景琛他喜歡的那個人,叫什么來著?” “許沐。言午許,三點水的沐?!?/br> 江晟沉默兩秒,問:“有照片嗎?” 他問得奇怪,一時之間并沒人反應過來。 最后還是江暖最先回神,用力點頭說,“有?!?/br> 她翻到去年在云南旅游的照片,有兩人的合照。江晟接過來一看,無需再多言一句,什么都明白了。 —— 江晟走出包廂,一眼就看到靠在走廊欄桿上,悶頭抽煙的陸景琛。 他走過去,在他身側站定,好意提醒:“戒了吧,煙這東西,抽多了總歸是不好的?!?/br> 陸景琛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看著遠方,“習慣了,戒不掉?!?/br> 江晟眉毛一挑,話鋒陡然一轉,“聽嘉陽和小暖說,你還在等那個許沐?” 陸景琛淡淡地笑,“怎么?你也要來當說客了?” 江晟搖頭,看著他,表情認真,“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那么喜歡她?!?/br> 陸景琛笑著搖頭,很無奈無力:“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br> 他連她如今到底在哪,過得好不好,身邊是否有其他人陪伴,都一無所知,再說這些愛不愛,喜不喜歡,又有何用? 他抽完最后一口煙,摁滅煙頭,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走吧?!?/br> 江晟人沒動,靠著欄桿,忽然笑了:“那句話,她也說過?!?/br> 陸景琛停下腳步,擰起眉頭,回頭看他。 江晟對上他的目光,坦蕩,平靜。 不過幾秒,他突然就懂了江晟的意思。一顆心劇烈跳動,一開口,聲音都是抖的。 他說:“你認識她?” 他知道,江晟一定知道,知道她現在在哪,知道他們的一切。 一年半前,在公寓昏迷的許沐被送到醫院,江晟成為她的主治醫生。 他記得,那天下午,他拿著病歷站在她病床邊,把診斷結果告訴她:“海綿竇腦膜瘤,惡性的,晚期?!?/br> “建議你趕緊入院做手術,這病拖不得?!?/br> 許沐平靜地看著他,問:“醫生,你實話告訴我,如果做手術,我有多大的概率能活下來?” 江晟看她一眼,很意外,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在知道自己得了惡性腫瘤后,還能如此冷靜鎮定的病人。 而且,還是個剛二十出頭的女孩子。 他看著她黑漆漆的眼瞳,滿腹早已說過無數次的那些話忽然間就說不出來了,他知道,她是真想知道結果,她不需要安慰和安撫。 他問她,有家屬嗎? 她很坦白,沒有。 我家就剩我一個了,所以醫生,你就告兒我,我能受得住。 一半。 這種手術,風險很大,而且就算在手術臺上進展順利,也免不定之后會有復發的可能。 許沐淡淡的笑,意思是,我有五成的可能,躺在那手術臺上,再也醒不過來了是嗎? 江晟說不出話。 后來,他在醫院后頭的池塘邊看到她,她穿著白色的病服,手里夾著一根煙在抽。 他告訴她,為了身體,她必須戒煙。 她是怎么回答的? 就跟剛剛陸景琛說的話,一字不差,就連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 沒多久,她就辦理了出院手術,讓他給她開了一大堆抑制病情的藥,然后買了回國的機票。 她說,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完成,手術,我不能做。 江晟盛怒,有什么事能重要過你的生命?! 她就在電話那頭笑,很久很久,才輕輕地說了一句:江醫生,你知道嗎?這世上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眷顧,值得我為他而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東西了。 與其賭上百分之五十會死在手術臺上的風險,不如就這樣,安安靜靜度過僅剩的這幾年光陰。 然而也是她,在一個深夜給他發來郵件,主動把自己近期的病情癥狀告訴他,跟他說,江醫生,我想賭一把了。 她說,我遇到了一個人,我真的,很想為了他,繼續活下去。 江晟一直很好奇,那個人究竟是誰,究竟他有多好,竟然能讓她徹底改變想法。 他問她,這次,你不怕了嗎? 不怕,躺上手術臺后,有可能會再也醒不來嗎? 怕啊。她說。 可是我更怕,讓他親眼目睹我的死亡。 不和命運做抗爭,就沒有生的可能。 萬一呢? 陸景琛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眼前的江晟,嘴一張一合,眼前一片模糊。 江晟還問他:“我給她檢查的時候,發現她做過流產手術,那個孩子,是你的吧?” 他喉嚨梗塞,一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對?!?/br> “她的身體機能太差了,是不能要孩子的?!?/br> 陸景琛腦海里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斷了。心像被人一刀狠狠割開,疼痛蔓延四骸。 他木然地站在那兒,弓著背,雙手痛苦蓋住臉,眼睛慢慢紅了。 他想到那個晚上,他把手術單擺在她面前,質問她還是不是一個人,質問她,還有沒有心。 他用了那么多難聽過分的字眼去攻擊她,想要她痛,想看她難過,后悔,他甚至還諷刺她。他想讓她感受自己的痛苦,卻從未想到,其實她的痛,一點都不比他的少。 他甚至能想到,她在剛知道自己有了寶寶,卻不得不選擇接受手術把它流掉的情況下,內心的煎熬和對他的歉疚。她選擇一個人隱瞞和背負所有,即使在那種情況下,她情愿他誤解她,恨她,都不愿把自己心里的苦說出來。 她永遠都是這樣,獨立的,堅韌的,把最壞的,留給自己。 她說,不是我殘忍,是他/她來得不是時候。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懂得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陸景琛啞著嗓子,艱難問他:“她……還好嗎?” 江晟說:“在積極配合治療,情況還不錯,目前比較穩定?!?/br> 陸景琛點著頭,嘴里呢喃:“那就好……幸好……”他下意識去摸口袋的煙盒,里頭卻空空如也,心里一陣煩躁,他終于受不住煎熬,猩紅了雙眼,一拳打在那堅硬的墻壁上,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痛苦而低啞的嘶吼。 他不敢想,如果沒有江晟,如果他不回來,如果大家沒有無意提起,她是不是就要帶著當初自己對她的決絕和絕望,獨自熬過接下來那段痛苦的治療時間,會不會,在某一日,忽然對他心死,失去了對生的期盼,徹底離他遠去。 —— 國外一家醫院。 許沐穿著病服,外面裹了件長長的羽絨服,因為要做化療,她在住院的第二天就把原先那頭烏黑亮麗的長發給剃光了,頭上帶了頂紅色的帽子。 她坐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面前支起一個半大不小的畫架,手里拿著只鉛筆正在專注地涂涂畫畫。一個同樣穿著醫院病服的外國小男孩坐在她身邊,小手撐著下巴,認真地看她畫畫。 她畫的是一張人像素描,輪廓清晰,很明顯是一個亞洲人的面孔。 外國小男孩跟她很熟,兩人差不多時間入院,又住在同一間病房,每次要去做化療,打針吃藥,小男孩都表現得格外成熟和堅強。在他的身上,讓許沐更見堅信,自己只要堅持下去,就有機會活下去。 小男孩支起腦袋,歪頭用英語問她,jiejie,你為什么總是畫同一個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