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消息被傳達下去,收到點名的幾名特工在同層會議室集合。房間里冷氣充足,會議長桌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簡易停尸床,外派小組剛剛返回軍部,攜帶來了他們在黑市小鎮發現的幾具可疑尸體,在正式尸檢以前,按照流程要先交給情報部門來進行偽裝摘除。 兩人進門,奧斯汀自覺跟同事們站在一起,關河則直接走向負責人,接過對方遞來的報告,隨口道:“情況怎么樣?” “我們認為有問題的尸體有三具,外形判斷兩女一男,都在這里了?!眮砣巳鐚崊R報,“身份來說有兩人是發生械斗沖突的酒館員工,還有一個是在巷子深入發現的女人,經核查應該是走私販?!?/br> 關河聽完“嗯”了一聲,轉而對手下人道:“你們自己挑,檢查細致些?!?/br> 待他說完,在場的六名情報部員兩兩一組,每組均是一人遞工具,一人負責著手驗尸。 易容偽裝是特戰專業的必修課程之一,可這并不意味著進入情報部后所有人都有機會參與一線滲透工作。然而作為同行,盡管沒機會親自上場,但他們依然是最了解易容手段的人。在場的三具尸體沒有裹防塵布,奧斯汀一眼認出了其中兩人,早在站位的時候他就有意靠近了阿寧所在的停尸床,眼下頂頭上司吩咐,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朝最近那具尸體走了過去。 同一張臉,他見過蘇逝川的扮相,也見過阿寧的扮相。兩人的易容手法幾乎是不相上下,單看偽裝很難分辨出皮囊之下究竟是誰,在觸碰到尸體的一瞬間,奧斯汀忽然不可抑制地有些后怕——阿寧真的出事了,那……萬一躺在這里的是老師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一組檢查人員那邊傳來消息,關河和外勤負責一起過去查看。奧斯丁定了定神,將腦中莫須有的念頭強壓下去,然后他接過搭檔遞來的一把手術刀,以刀鋒抵住女人早已僵硬的面部邊緣,一點一點,極度細致地切割下去。 ——算起來認識也有十多年了,從師生到同伴,他卻一次也沒見過那張屬于阿寧的真實的臉。 隨著幾次試探,手術刀終于挑開了真假兩層面部的粘合處。隨著假面皮被揭開,奧斯汀持刀的手不由得一頓,繼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而他的搭檔反應更加大,托盤不慎脫手,“哐啷”一聲,盤子里盛放的各類工具滾了滿地,那個同樣身為新人的姑娘被驚得后腿一步,進而自覺失態的捂住了嘴。 “關少將……”她顫聲道。 會議室里的其余幾人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聞言更是紛紛來到停尸床前。關河示意手下將受到驚嚇的姑娘帶到外面休息,自己則站到了奧斯汀身側,他看了看尸體,又看了看旁邊的奧斯汀,他輕輕喚了聲他的名字。 關河叫的是原主的姓名,奧斯汀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趕忙怔怔迎上對方的視線。 這番反應滯后在關河眼中被賦予了另一層解釋,只當是新人經驗不足,于是又道:“你有沒有問題,要不也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眾W斯汀搖頭,“我沒事?!?/br> 關河道:“那就繼續,把整張臉摘下來?!?/br> 奧斯汀聞言緩了口氣,握緊刀柄的手指發力扣緊,以便抵消那種生理性的應激顫抖,然后才重新挑起那張易容假面。阿寧的尸體已經完全僵硬,又因為沙漠氣候而略有脫水,幾乎沒有腐爛,總體來說尸體本身的死狀并不恐怖,真正令人感到不適的卻是□□下的那張臉。 如果那還能稱得上是臉的話…… 他所佩戴的易容假面非常特殊,邊緣并不在臉側,而是深入頭皮,近乎覆蓋住了整個頭部的三分之二。被假面覆蓋住的面孔非常光滑,被人為割去了雙耳、鼻子、嘴唇和一對眼皮,所以當假皮被解下,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張外表光滑沒有五官的臉,以及一雙未經眼皮覆蓋的翡翠色眼球。 “這是最殘忍的易容手段,可以說這名特工的主要任務就是偽裝成其他人?!标P河解釋道,“他的性別不重要,出身不重要,姓甚名誰、脾氣秉性、人際關系,這些在他的職責被確定以后就統統失去了意義?!?/br> “他被他的上級定義為偽裝者素體,他沒有面孔,所以不管在那張白板一樣的臉上描繪出什么樣的一張臉,他都會比普通特工要更加惟妙惟肖,除非撕下面具,否則不可能有人看出端倪?!?/br> 說到這里,他忽然冷笑了一下:“這種人十分難得,按理說會被同行仔細保護,又怎么會輕易遭到暗殺?” 此話一出,原本聽者無心的奧斯汀驀地怔住。他放下手術刀,伸手搭上阿寧僵直的脖頸,輕輕撫摸過那處泛青傷口,緩緩道:“死者身上只有這一處傷口,切口平整,切割角度很淺,沒傷及頸動脈,應該是很薄的暗器,而且帶毒?!?/br> 關河聞言眸底有笑意也有訝異,他沒有說話,而是朝負責人揚了揚下巴。對方會意,翻開初檢報告,說:“跟我們的推斷基本吻合,現場沒有找到行兇者使用的暗器,不過經檢測毒液類型倒是確定了?!彼仙蠄蟾婵聪虮娙?,“是鮫毒?!?/br> 奧斯汀霍然抬頭看他:“知不知道這名特工死前跟什么人有過接觸?” 負責人道:“黑市的那些家伙都不喜歡跟官方打交道,我們調查了好幾天,基本上沒問出什么有用信息,最后還是采取暴力手段才從一個賭場招待嘴里撬出了幾句實話。這人曾經在那家賭場的酒吧里跟一個星盜喝過酒,不久后又有個戴兜帽的男人過來跟他們會合,這三人起初相安無事,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動手,還引發了一場不小的sao動?!?/br> “就這些?”奧斯汀追問。 “能對你說的只有這些,”負責人回答,“剩下的需要保密,而且也不屬于情報部的工作范疇?!?/br> 他話音沒落,奧斯汀還要開口,卻被一旁的關河攔了下來。關河道:“三具尸體,兩具屬于帝國特工,這里已經沒你們的事了,先回去休息,三小時后繼續提審犯人?!?/br> 其余的五名部員紛紛領命,朝關河欠身行禮,然后依次離開會議室。 奧斯汀率先出門,直奔單人宿舍。他很清楚阿寧的身份,更了解他究竟是在替誰做事,在他看來暗器和鮫毒都是有指向性的,會面的星盜其實也從側面證實了這一點——阿寧利用走私販的身份接近了“無名者”里的那名星盜,那晚后來的人很有可能是半鮫刺客,他因為這個缺席了與蘇教的見面,這意味著阿寧蓄意接近星盜是來自另一個人的指示。 他是攜帶機密任務來的!是皇帝對他另有安排! 宿舍門“嘭”的一聲關緊,奧斯汀匆匆走到窗前,抬腕按亮通訊器光屏,打算將這條偶然獲得的重要信息告知蘇逝川。然而就在即將編輯完內容的前一刻,他忙于打字的手指卻倏而頓住了。 如果說阿寧被半鮫滅口是因為暴露了身份,那從頭至尾都沒有參與其中的科羅娜又是為什么而死,總不可能真的是一場無妄之災吧?假定那天阿寧沒有去“綠尾蜥”跟蘇教見面,那么蘇教見了誰?還是說他只一個人在包間里坐了一晚?他有沒有嘗試過聯系阿寧?阿寧不在這事科羅娜應該會先他一步知道,那么蘇教很有可能連包間都沒進? 昨天中午取得聯系的時候蘇教顯然是不清楚黑市鎮子發生的事,那么他應該是在意外發生以前離開的酒館……分析到這里,奧斯汀的思路已經被全面打開,然而隨著疑問被逐一剖析開來,他恍然意識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一點。 以上推斷都是建立在蘇教不知情的基礎之上的,那假定他知情呢? 阿寧死在巷子深處,他的暴露不應該波及到偽裝身份毫無關聯的科羅娜,科羅娜的死只有可能是為了掩蓋綠尾蜥酒館里的秘密,而那晚去過酒館的人只有蘇逝川…… 意識到這點,奧斯汀猛然掐斷思路,頓時有些不敢再設想下去——他身處聯盟,原本就是如履薄冰的境地,這時候假如連唯一可以信任的頂頭上司都出了問題,這么一來情況就太失控了! 要不要越級向陛下匯報? 奧斯汀轉身在床邊坐下,垂眸盯著通訊器光屏,猶豫片刻后,他才開始逐字逐句刪除已經編寫好的內容。 還是先試探一下好了…… 與此同時,遠在數百公里外,舊教堂二層的臥室內,擱在床頭柜上的通訊器兀自一振。 稀薄的晨光從窗簾未拉緊的縫隙間穿透進來,在地板上集聚成一道漸弱的光帶。受到驚擾,睡夢中的兩人同時轉醒,蘇逝川伸手取過通訊器查看消息,身后的西法則翻了個身,從后面將他摟進懷里。 “是誰?”西法的嗓音還帶著明顯的睡意,邊說邊低頭吻上蘇逝川后頸,唇舌并用地啃噬起來。 蘇逝川完全沒受到對方的影響,被光屏熒光打亮的面孔異常鎮定,連眸光都是清冷的。 那條信息的內容非常簡單,來件人道:【外勤組帶回了兩具尸體,阿寧遇害了,他跟科羅娜的特工身份暴露,軍部已經有所警覺,您打算怎么做?】 “是奧斯汀?!碧K逝川輕聲回答,“聯盟找到了阿寧和一位女特工的尸體,應該是送去情報部剝離偽裝的,他正好參與,所以把這件事匯報給我?!?/br> 聞言,西法頓時清醒,伸手過來握住蘇逝川的手,將通訊器那近,以便看清信息內容:“你怎么看?” “情報部是輔助工作,用來幫助確定尸體到底有沒有經過易容偽裝,并且還會順帶確定一些專業上的問題,比如特工類型和動機,所以他們是有權利了解調查的部分結果的?!碧K逝川說,“但這孩子卻只字不提,這有點反常?!?/br> “他懷疑你?” “會懷疑到我只能說明這么多年的專業訓練沒白費,他是特工,理所應當會懷疑到同伴身上,這不是我教給你們的第一課么?”蘇逝川莞爾笑道,“假如他懷疑了,那么匯報給我的內容必然會有所保留,最明顯的做法就是剝離掉可能會引發懷疑的部分。放在這條消息里,就是沒提及任何有關尸體和調查的細節,只是單純說到了身份暴露引發的結果?!?/br> 西法:“……” 西法忍不住笑了:“說實在的,我忽然有點同情他?!?/br> “為什么?”蘇逝川回頭看了他一眼。 西法順勢在他唇上親了一口,賣乖道:“你們這些玩情報的人心都臟,可憐就可憐在心臟也臟不過你,難道不是么?” 蘇逝川怔住,半晌后啞然失笑:“說得好像你不是特戰出身似的,別把自己摘那么干凈?!?/br> “我早就跟你綁定了,一起臟,摘不掉?!闭f完,西法又重新認真起來,“既然已經懷疑了,那這條消息就是在試你的態度,你的安排恐怕會影響他接下來的決定,要慎重?!?/br> “嗯?!碧K逝川說完陷入沉思,過了很久,他才著手給出回復。 聯盟軍部,情報部宿舍。 奧斯汀睡意全無,即便知道蘇逝川可能還在休息,那條消息一時半會兒都不一定能被看見,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握著通訊器,忐忑等待結果。 忽然,淡藍色冷光亮起,下一秒振動聲響。 奧斯汀如同猝然驚醒般,卻在盯著光屏看了半晌以后,才點開了那條未讀信息。 蘇逝川:【你所處的位置很重要,同時也非常危險,一定注意不要暴露。從現在開始任務由我一人完成,你只需要扮演好目標角色,保護好自己,務必小心?!?/br> 舊教堂的臥室內,西法看著某個兩面三刀的家伙又嫻熟打出去了一張感情牌,頓時一臉血。 蘇逝川卻不以為然,關了通訊器擱回床頭柜,輕描淡寫地說:“感情生物的弱點永遠是感情,他信了我十幾年,就算現在眼看著我往阿寧咽喉割一刀,他都會給我說理由的機會,更何況一切還只是推斷?!?/br> “身處敵營,孤立無援,這種情況下沒人愿意相信身邊的最信任的同伴是敵人。所以不是他不夠聰明,是局面決定了相信我是更好的選擇?!碧K逝川翻身給西法面對,拉過被子將兩人蓋住,“再睡一會兒吧,反正起來也沒什么事做?!?/br> “你還能睡得著?”西法是一點困意都沒有了。 蘇逝川合上眼睛,主動把頭埋進對方懷里:“我常年睡眠不足,只要條件允許,當然是可以睡著的?!彼焓汁h住西法脊背,示意性地拍了拍,“抱緊點,我想多睡會兒?!?/br> ——to be 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真可憐,領便當這么久了還得被拖出來鞭尸,心疼他……_(:3」∠)_ ※ 昨兒這文就寫到50w了,不容易,已經是我寫過的最長的一本了,應該不會寫到60w,紀念一下~ 第95章 chapter 95 【明知故犯】 幾日后, 聯盟帝都,七星殿皇城。 時間接近深夜十一點,白銀之首的一層大廳燈火通明,等待迎接皇儲殿下回宮的下人們分列在大門兩側,待正門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地躬身行禮。終于返回的兩人先后走進大廳,西法起手示意免禮,而后簡言吩咐道:“都下去, 這里沒你們的事?!?/br> 蘇逝川跟在他身后, 全程未出一言, 可眸底笑意漸濃, 越瞧越覺著這家伙跟外人面前還挺有上位者氣場的。 待下人們退出,大門關緊,整座宮殿再度安靜下來。蘇逝川和西法依然沒有交流, 而是沿樓梯一路上到三層,直奔西走廊盡頭的書房。 腳步聲遠遠傳來, 書房內靜候多時的兩人各自站直身子, 十分默契地迎向入口方向。 房門打開, 有明亮的光線傾瀉而進,略微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書房。這里沒有外人,蘇逝川和西法不用再刻意維持距離感,西法拉開書房門后很自然地讓開一步,示意蘇逝川先進,待他進門以后才跟著進去, 再回手掩門。 書房窗簾拉得密不透風,隨著走廊光源被阻斷,房間內再次陷入黑暗。 西法輕車熟路地來到書桌前打開臺燈,將亮度調至最低,然后轉身倚靠上桌子邊緣。他沒有說話,兀自抽出根煙點上,眸光依次看過蒼星隕和十七,最后落在了蘇逝川身上。 蘇逝川就近拉過把扶手椅落座,淡淡道:“等久了么?” “我也是幾分鐘前到的,那條魚可能早一點?!笔哌吔忉屵吰鹕淼沽吮杷?,端過去擱在了主人旁邊的矮桌上,然后業務熟練地擬態成狐貍狗,輕輕一躍躥上主人膝頭,乖巧地臥成一團。 蘇逝川對這小家伙的撒嬌也算是習以為常,順手摸了摸那對尖尖的狗耳朵,漫不經心地問:“這段時間的情況怎么樣?”他抬眸看向蒼星隕,“星隕先說吧,布蘭特是執行者,他那里更容易發現問題?!?/br> 蒼星隕背靠空無一物的白墻,一如既往地站在了距離團隊成員最遠的位置。待蘇逝川提問結束,他又多沉思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而后緩緩開口:“事實上情報部長也沒有太過明顯的舉動。那晚離開教堂以后我跟你的狗已經是盡快趕回的帝都,路上就根據布蘭特的通訊器信號鎖定了位置,所以我是在‘禁區’跟上他的?!?/br> “禁區?”蘇逝川提出疑問。 西法解釋道:“因為帝國特工偶有的暗殺行為,雷克斯本人的住所附近被嚴格劃定了警戒區,不管地上地下都覆蓋有防御屏障,權限不夠的人員一律不能接近,久而久之那片區域就變成了‘禁區’?!?/br> “看來他比想象中的要怕死?!碧K逝川一哂,片刻后又對蒼星隕道,“你繼續?!?/br> 蒼星隕:“保護‘禁區’的防御屏障搭載有目前最先進的生物識別系統,生命體一旦靠近就會引發警報和安防工事,所以抵達外圍以后我跟狗選擇了分開行動,他直接入內,我在出口處隱蔽起來等布蘭特出來?!?/br> “也就是說生物識別系統偵測不出智能體?”蘇逝川道。 “對?!笔呓釉?,“因為系統是由尤納斯博士親自設計,所以特意留下這處漏洞,以便我們今后可以利用?!?/br> 蘇逝川“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見他暫時沒有其他疑問,蒼星隕又道:“雷克斯很少外出,聯盟的機要會議都是在‘禁區’內召開,所以那天布蘭特會出現在那里應該是去參加例會。但不正常的是他比其他人離開的時間要晚了不少,很有可能在是正式會議后,雷克斯又對他特別交待了什么?!?/br> “離開‘禁區’司機直接把布蘭特送到了軍部,往后直到今天他都沒有離開過。軍部內部的安防系統有些棘手,我做不到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視,不過大概可以確定他主要參與了對空間站戰俘的刑訊工作,中間還開過幾次會議,參與人員的身份全部調查清楚了,都是情報部的人?!?/br> 蘇逝川聽得認真,末了又將內容反反復復考慮了幾遍,才嘆息似地說:“確實沒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布蘭特做事果然嚴謹,難怪連雷克斯都器重他?!痹掗],他手指一挑輕抬起狐貍狗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問,“你那邊呢?” “這幾天雷克斯一直留下‘禁區’里,沒出過門,而且也沒再召開機要會議?!笔呷鐚嵒卮?,“不過我監聽了他的通訊器,可以確定他會出席王妃的壽辰晚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