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陳娟和陳靜嬋倆姑侄立刻站了起來,出座行禮。 寶如覺得季明德的目光格外的怪異,他盯著孩子看了許久,忽而伸出負在身后的手,去抓這小姑娘的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本是垂著眸子的,在季明德問話的那一刻,抬起兩汪水潞潞的大眼睛,道:“秀兒?!?/br> 孩子一只小手拳在胸前,一雙大眼睛圓蒙蒙的,就那么望著季明德,過了半晌,似乎頗有些惱怒:“叔叔,討厭……讓秀兒吃藥?!?/br> 這話說的,就好像季明德要喂她吃藥一樣。 陳靜嬋嚇了一跳,走了過來,從寶如懷中接過孩子,道:“她還小,會說的字都不多,膽兒也小,還是我抱著吧?!?/br> 長安城世代禮數浸yin的大家閨秀,陳靜嬋有一雙格外明亮清澈的丹鳳眼,笑時柔情脈脈,不笑時頗有幾分清冷出塵,對著季明德深深一禮,叫了聲季都督,便抱過孩子,轉身坐回了原位。 第240章 同葬 季明德一直目送她抱著孩子坐回竹椅上走了過來攬過寶如道:“你不是想帶孩子去看看伯娘嗎要不咱們此刻就去?” 中午才到剛休息了片刻寶如以為便見朱氏也得到明日不想季明德今夜就要去,猶豫了兩番,咬唇看了看身后。 李少瑜兩只眼睛緊盯著陳娟姑娘身上那件象牙色繡五彩菊的綾面短襖衣服極好的勾勒了她的身姿。 胸膛上兩朵怒放的金菊,襯著她的身姿,宛如山巒是陡懸峭壁的那種。 李少瑜兩只眼睛賽金魚遠遠對著季明德使個眼色,搓了搓雙手待轉到陳娟姑娘面前卻是羞紅了臉揖手叫了聲好meimei。 陳娟豈能不知李少瑜的名聲十分的鄙夷若非老娘拉著,壓根兒不想見李少瑜這個紈绔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剜他一眼,調個坐姿轉身去跟李悠悠兩個說話兒了。 “這兒還有客呢我想跟陳夫人多聊會兒,能不能明日再去?” 花影疏疏,季明德本黑繡著金蟒的袍子黯黯,就站在花影之中,斷然道:“我明天還有事,所以,今夜帶孩子過去給她看看,明日一早我得帶你出去逛逛?!?/br> 舟車勞頓的,他也不說要去何處,寶如心中微微的不滿,倒也不說什么,轉身便要往自己住的東院去:“你且等得片刻,我讓娘給修齊穿好了衣服,咱們就去?!?/br> 季明德準備往前院去等寶如,正準備走,李少瑜暗矬矬溜了過來,拽上他的袖子:“好哥哥,我的好大哥,你瞧著陳娟姑娘如何,小時候瞧著不怎么樣的,沒呈想兩年不見,她……” 他兩只祿山爪,在自己胸前比劃著,咬牙切齒,恨不能此刻就撲上去的猴急,但只要陳娟姑娘一雙眸子掃過來,立刻羞紅了臉,一幅人模狗樣的羞澀。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李少瑜好歹也經過大風大浪,長安上至五十,下到十五的少女,沒有一個能治得住他。誰知到了這比自己還小著六七歲的小姑娘面前,就俯首貼面了。 季明德一目掃過去,唯看到明黃的燈影中,那眼兒大大的小丫頭,本是垂著眸子的,在他目光掃過去的那一刻,抬眸,望著他,眸中頗有幾分怨恨與戒備。 若是季棠睜開她的眼睛,就是這小丫頭的樣子。 他道:“你想娶她?” 李少瑜雙擊掌:“除了陳姑娘,弟弟我此生再無所求?!?/br> 主要是那對兔子夠大,瞧著也夠辣,她一眼瞪過來,李少瑜便有種想跪在她腳邊,給她當下馬石的沖動。李少瑜此生掠的女子太多,唯獨仰慕琳夫人,因其有種王者風范,在懷良幾番求娶,只差跪著相求,請琳夫人到長安做英王府的世子妃。 琳夫人掐指一算,自己只比李少瑜的娘小一歲,當時就回絕了他。 季明德在李少瑜背上拍了兩拍,拍的他前仰后合,默了許久,給了句至理名言:“何不睡了再說?!?/br> 李少瑜于女人,摸過的多,睡過的并不多,聽了季明德這話,大驚失色。 回頭看了眼陳娟姑娘,她也正在看他呢,一雙眸子帶著凌利的寒氣掃了過來,李少瑜魂飛魄散,險險就跪到了地上。又媚又辣,著實夠味兒,這輩子,他可算是給英親王府找到個滿長安城都難尋的世子妃了。 季明德率先一步,在前院等寶如。 一直在齊國府做眼線的莫林來了,他急沖沖上前便道:“大哥,尹玉釗回齊國府了?!?/br> 季明德半天未動,問道:“他做了什么?” 莫林道:“他什么也沒做,只拿走了自己書房里一只紫檀木的官皮箱?!?/br> 在尹玉釗失蹤之后,季明德將齊國府搜檢一空,只留下了那只官皮箱做鉤子,準備鉤尹玉釗上鉤,因為那里面裝的,是同羅綺的骨灰。親娘的骨灰,他肯定不會丟下不管的。 這不,尹玉釗就現身了。 季明德斷然道:“你去義德堂告訴你大爺,叫他準備著,咱們有事兒要辦?!?/br> 楊氏包的襁褓,里層是洗了軟綿綿的白棉布,外面是層煙灰色的天香絹,她護犢子,將個小修齊抱在懷中,任誰也討不走。 一看到朱氏無甚大病,不過是裝病想叫兒子來看自己一回,季明德便明顯的不高興了。 一個生母,一個養母,頭湊在一處看小修齊。 小家伙兩只眼睛格外的圓,瞳仁似點漆,望望這個,再望望那個,見全是一幫老太太,顯然不怎么高興,直到看見寶如那張同樣圓圓的臉在后面笑著,咧嘴一笑,牙胎紅紅,手舞足蹈,格外的可愛。 朱氏看了半晌,摸上孩子牙白面的交衽小襖兒,道:“好歹也是王府的長孫,穿的是不是太素了些?” 楊氏嘴巴刀子一樣:“有什么素的?他是男兒,不是非得桃紅柳綠才好看的,我瞧著這樣就很好?!?/br> 寶如自己還像個孩子一樣,也不說話,乖乖坐在一旁,在楊氏面前比小修齊還乖。偷孩子的賊一般,悄悄摸一下兒子的小手,給他伸伸舌頭。孩子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時不時的沖她笑著。 朱氏深嘆一氣,她當初也不知踩過寶如多少回,總覺得她太傻太憨,配不上季明德,反而是胡蘭茵聰明有手段,會成為季明德的助力。 可如今再看,楊氏一門心思只幫季明德帶孩子,從不cao心他的大事,如今兒孫呈歡膝下。她cao碎了心逐名逐利,卻落得個晚景凄涼。 季明德心中還有事,也不多呆,只待朱氏看過一眼孩子,便率先一步而出,帶著寶如娘兒三個回了隔壁。 朱氏看過一回孫子,自覺人生圓滿,于這七月末的夜里,格外歡暢。 她叫方姨娘捧了銅鏡過來,鏡子里一張象牙白的臉,很瘦,是胖過之后,又瘦脫相的那種瘦,四十歲的婦人,瞧著像個七十歲的老嫗。 方姨娘笑道:“生活便是這般,熬過了苦就有甜,瞧瞧小公子生的多可愛,看著他,我的一顆心都要化了?!?/br> 朱氏望著自己人中下那道淡紅色的線,嘆了一氣:“好在縫上了唇,否則,只怕我的樣子太丑,要嚇壞了孩子?!?/br> 她一生的遺憾,就是那兩瓣唇沒有盡早縫上。 眼看八月,晚來風涼,秋蟬在樹上鳴著。朱氏和方姨娘兩個一起努力,從床上挪到了窗前的竹椅上,也是笑:“本以為此生都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還肯來主動見我一回,又還帶著大孫子……” 其實她壓根沒往長安寫過信,也沒有說過自己有病的話,不知怎么的兒子就來了。 月光下,檐廊下站著個男人,本黑道袍,白衽,清清瘦瘦,看不清面容。 朱氏兩腿風濕厲害,已經站不起來了。 過了二十多年,她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李代瑁,連妄想都沒有過。 隔著雕花窗扇,他還是那么年青,二十年的歲月沒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便細髯滿頰,眼神深遂嚴厲,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而她,剛看過鏡子里的自己,蒼老如嫗,朱氏份外難過,自慚形穢,叫這突如其來的一刻嚇呆了,動也動不了,遂性一把扯過方姨娘手中的鏡子,就那么遮到了自己臉上。 “關于明義,是本王對不起你?!彼穆曇粢琅f那么柔和,帶著淡淡的疏離,窗外影疏疏,一動不動。 朱氏還沉浸在初見大孫子的喜悅里,此生也沒想過再見李代瑁,他來的太突然,她居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李代瑁其實壓根不想看那個兔唇的婦人,多看一眼都不想,但終歸是兒子的生母,他飛快的掃了一眼,只看到面銅鏡顫危危的抖著。 還好,他不必再受一次驚嚇。 “王妃先本王而去,死后不愿同xue。本王的陵墓之中還缺個伴兒。你若愿意,天年之后,本王想與你葬在一處,可行否?!崩畲>徛晢栔?,是商量的口吻。 朱氏還沒明白過來,一只銅鏡仍舊在臉上蓋著,不敢哭,也不敢說話,主要是嚇壞了。方姨娘先回過味兒來:“夫人,大喜呀,王爺這是想和您同葬呢?!?/br> 李代瑁已然欲要離去。 方姨娘道:“快,快說愿意呀?!?/br> 二嫁過的女子,朱氏本能覺得自己不可能和李代瑁同葬,但他性子果決,打小兒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既敢這么說,只怕就是真的了。 第241章 清骨 就如同那突如其來的一夜一般晴天霹靂一般朱氏連連點頭:“愿意奴婢當然愿意只要王爺不嫌棄奴婢就好?!?/br> 李代瑁轉身要走朱氏也不知那來的勇氣一把拉開銅鏡指著自己的唇道:“奴婢當時說過的,縫縫就會好的,王爺您瞧,縫上就會好的?!?/br> 李代瑁驀然回頭,倒是嚇了一跳這是個年近七十歲的老嫗沒有漂亮的眼眸,但也沒有豁成兩瓣的唇沒有叫他心動過的眼神也沒有叫他厭惡的雙唇她只是個老太太而已。 他腦子里閃過當年那一夜她指著自己的唇闔閃闔閃,似乎是在說:縫上就會好的縫上就會好的。 若非明義是他一生洗不去的罪惡,以李代瑁的想法死后rou身都不留存化成灰撒入江河便可。 可為了能在死后,求得兒子的原諒,他才會邀朱氏同葬。若兒子見到母親,總會,少怨恨他一點吧。 側首,李代瑁勾了勾唇角,青須疏疏,酒窩深深,兩只極漂亮的眼眸,尾紋淡淡,也不說話,略點了點頭,轉身就那么走了。 朱氏手中一只銅鏡啪一聲掉在地上。 方姨娘也呆若木雞,過了好半天,才嘆了一聲:“夫人啊,難怪老爺那般的人才,您也總是對他淡淡的。咱們當時私底下也曾笑話您,覺得老爺那般的人才,配您屈了些,您還總在他面前拿喬。 今日一見王爺,我才知道,哎喲,這樣的男人,有他看一眼,這一生也就足了?!?/br> 朱氏抱著面銅鏡,也算是了了一生的大憾,指著自己的唇道:“我就說嘛,縫上就會好的?!?/br> 她這才撕心裂肺的哭起來。那一夜,一生的遺憾啊。 洛陽城的義德堂,名為藥店,實則匪窩,往日倒還清靜,今天老大來了,駐扎洛陽城的土匪們全都聚集于此,正在二樓上吃酒。 土匪在一處,汗腥味、酒腥味,以及各類鹵水味兒兒,八角大料的香味兒,臭屁腳丫味兒,熏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季明德一襲直裰,坐在達摩祖師像下,笑溫溫望著自己膝下這些席地而坐的土匪們。他也吃酒,但不吃濫酒,不過也不反對他們吃。 “老大,下來吃兩盅吧。您瞧瞧,自從成了親之后,您連酒都不吃了,這可不行,咱們做土匪的,豈能不吃酒?” 還有幾個膽子大的,資歷老的幾番突著想給季明德灌酒,方升平厲眼一瞪:“也不看看你們這得性,給咱們明德提鞋都不配,還好灌他的酒?快吃,吃完了好滾,明兒一早起來干活兒?!?/br> 樓梯上忽而腳步聲踏踏,涌上來一群人,為首的一襲道袍,滿面細髯,四十由旬,高高瘦瘦。 這是榮親王李代瑁,他一目掃過,土匪們叫這個面目與季明德相似,又比他多幾分正氣的盛年男子給震住,面面相覷,直到有幾個識相的跪地叫了聲王爺,一群人才擦手的擦手,藏腳的藏腳,磕罷頭,抱著酒盆rou盆作鳥獸散。 “少源明日會在函谷關等你,與你一戰?!崩畲Q鲱^,欣賞著四壁的十八羅漢像。十八羅漢本就是惡剎樣,巨幅,用綠松石,龍膽等物作顏料彩繪于墻上,降龍伏虎之勢,笑的森然。 季明德站了起來,一輩子沒怎么跟老父親談過心的,默了片刻道:“兒子不懂您的意思?!?/br> 李代瑁伸手自己一只細而修長的手,五指并攏又分開:“為父總共有五個孩子?!彼仙夏粗?,又道:“如今剩下你們四個,無論那一個我都不想失去。但少源一心求死,我怕等我閉了眼睛,有一天他終要因為家庭不幸,婚姻不幸而自暴自棄,死在戰場上?!?/br> “他殺不掉我,只會被我殺掉?!奔久鞯聰嗳坏溃骸拔抑皇歉悴欢?,尹玉釗在長安現身,您是知道的,我在布局捉拿他,您卻玩這樣一手,是準備叫我們兄弟相殘,然后好讓尹玉釗從中謀利?” 李代瑁道:“至少表面上看,是。所以為父約了尹玉釗至洛陽,有三千玄甲軍,為父會保證生擒他。但你,得去解少源的心病?!?/br> “你拿寶如誘他?”季明德知道,若沒有寶如為誘,尹玉釗不會輕易來洛陽。 李代瑁道“屆時讓你的人早點帶走寶如,我在此單獨等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