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野狐直愣愣道:“不能叫大嫂知道您又去給人診脈了,還是不能叫她知道尹玉釗不見了?” 季明德一腳踹過去,啞低聲音喝道:“滾!” 隔間里,楊氏笑的作賊一樣,待寶如坐進浴缶,便來替她澆水,搓背。 “三個月了?!彼ξ鎸毴巛p輕揉搓著背:“你們少年夫妻,一個當然不夠,趁機再來一個,像世子爺和咱們四爺一樣,恰好兩個一起長大,好不好?” 寶如也是這個意思,乍著耳朵聽見野狐在問季明德出不出去,聽季明德說了聲不去,抿唇一笑,瘦尖了許多的下頜埋進雙膝中,連連給楊氏點著頭。 “既他喜歡丫頭,這一回再替他生個丫頭,不就完了?”楊氏絮絮叨叨,忽而便聽外面季明德的聲音,分外的寒:“只有鷹?” 另一個聲音是炎光的:“世子爺叫小的送來的,只有鷹?!?/br> 是方才那只鷹,李少源讓炎光把它送到海棠館來了。 寶如乍起耳朵聽著。 季明德在冷笑:“光一只鷹怎么夠,飛鷹走狗,總得再有一條狗不是?肩上架只鷹,地上溜條狗,修齊還不會走路,為紈绔的一套倒是足了?!?/br> 架鷹帶狗,原本是獵人的行頭,但長安世家子弟們,以李少瑜為首,整日架鷹溜狗,招搖過市,不務正業,恰是季明德最鄙視的那種。 小修齊忽而哇的一聲哭。 寶如還赤條條的,從浴缶中爬起來就想沖出去。楊氏的粗手,一把將她摁停:“你穩穩兒洗著,我去看孩子去?!?/br> 她剛出門,季明德就進來了。 寶如站在一缶水中,就那么細溜溜長的站著,見季明德進來,下意識雙手撫上胸膛。 楊氏在外聲音格外的大:“走,咱回咱的西廂去,讓爹娘給咱們齊兒生meimei,好不好?” 閣間不通風,潮濕悶熱,熱到喘不過氣來。 季明德走了過來……就這樣,你們知道往那找。 孩子跟楊氏睡在西廂了。 窗子還開著,床屏外月光透灑,寶如穿著玫瑰紅撒綾面的睡袍,側躺在外側,想了半天,偎過去,兩只眼兒明亮亮望著季明德:“今兒不必回義德堂住了?” 季明德仰躺著,一笑便是深深的酒窩:“你生完孩子之后,我賞了那個產婆五百兩銀子,大約她是覺得太豐厚了,倒是跟我說了幾句貼心話?!?/br> …… “她說,婦人新產之后,三個月內勿要行房,否則身體恢復不好?!彼呎f,邊笑,見寶如埋著頭,也在自己懷中笑,忽而埋頭,咬了咬她貝殼般半透明的耳朵:“我總怕自己忍不住,所以索性搬到義德堂去住。既如今你都好了,我為何還要搬到那冷冰冰的硬板床上去?” “你怎知好了?”寶如傻傻問道。 季明德頓時笑的不可自抑:“我試過,所以我知道好了?!?/br> 寶如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和李少源在竹林中的對話,但李少源今天的那番話,讓她覺得他似乎也有爭帝之心,而季明德野心勃勃,只想自己做皇帝,兄弟終有相爭的一天。 思來想去,她轉著法子問道:“皇上的腿看來是好不了了,若是不過繼咱們修齊,儲君要怎么選,你們是怎么商議的?” 季明德側身,半舊的棉布面中單,身形緊健,無可挑剔。眸間笑意溫溫:“少廷志不在此,少瑜若為帝,就是亡國,王爺屬意的那個人,是李少源?!?/br> 終于說到正題了,寶如忽而爬了起來,將只甜白瓷的大花瓶抱到床上,抱腿抱在懷中,指著笑問季明德:“你可識得這是什么?” 一株綠葉而已,葉呈兩瓣狀,季明德不知道寶如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淡淡答道:“綠枝而已,這樹不是早過了花季?” 寶如輕噓著,抿唇一笑:“紫荊花季在三四月間,每當繁花一樹,格外的美。還是小時候,我爺爺給我講過個故事,說在古時候,有一家三兄弟,父親喪去之后要分家,所有的家產都分備齊當了,這時候發現院中一株紫荊花枝扶疏,開的正艷,三兄弟俱不舍,皆想要。于是大哥一聲立斷,便將樹砍作三分,一人一枝,扛回了家。 結果次日起來一看,三株花樹全死了?!?/br> 季明德懶散散的躺著,手撫了過來,在她頰側,粗礫礫的指腹,忽而失笑:“你不如背首《七步詩》來的更好?!?/br> 她是想勸他不要兄弟相殘,典故用的不對,但其意,季明德是懂的。 “無論如何,你不能殺他?!睂毴绲溃骸盎饰簧现蛔粋€人,但龍椅有四條腿,缺一根,那只龍座都不會穩,你們四兄弟,缺一不可?!?/br> 他粗粗的指腹揉上她的耳垂,寶如隨即蜷進了他懷中。原本軟綿綿的耳朵還是硬的,高豎著,兩只眼睛一眨不眨,也在望著他,想聽他給個準話。 “放心,既是兄弟,我總會叫他磕頭拜我的?!奔久鞯碌?。 寶如頓時松了口氣,那點耳朵也立刻變軟了。 季明德笑了笑,忽而深吸一口氣,又壓了上來。 胡茬極硬,身上淡淡的皂莢清香,一口淡淡的青鹽香氣噴灑在寶如臉上,他仰頭去吹熄燭臺,燈火明滅之間,兩道秀眉彎彎,笑出滿口白牙,頰側酒窩深深,盛著滿滿的耐心。 剝皮拆骨,細嚼慢噬,他這才準備好好來一回了。 …… 義德堂。季明德仰望墻上的達摩祖師,問站在一旁的劉進義:“王爺手下那些僚臣們,可有什么異動沒有?” 劉進義搖頭:“沒有?!?/br> 他又道:“但李少源今天親自登門,去拜訪尚書令顧宸了,這證明,他也有爭帝的心?!?/br> 自打聽說干兒子有可能當皇帝之后,方升平對于榮耀的追求,便不僅僅限于季墨鎏金雕飾的馬車和秦州人的大拇指了,他這些日子穩居長安,一直在義德堂。 摸了把小山羊須,老頭子兩道耷拉眉一揚,兩眼利光:“不過一個李少源而已,要不要干爹替你做了他?!?/br> 一山不容二虎,男人對于權力,都有著執著的狂熱,李少源這是果真要與他為敵了。 寶如已經丟了一個哥哥,李少源于她來說,便不再愛,也永遠是陪她長大的那個人。季明德為了登上皇位,可以連神佛都殺,但不能殺李少源。 他半開玩笑半責怨方升平:“爹,少源是我兄弟,我會看著辦的?!?/br> 其實目前最大的敵人仍是尹玉釗,他隱在暗處,勢必也是在等一個機會,出奇不異的機會。 第239章 裴秀 中元過罷聽說皇上又能坐得起來了。 按理來說從未親過政的小皇帝廢他不過舉手之間但畢竟朝臣看在眼里他一再提議要過繼小修齊為儲君李代瑁便再想讓李少源上總得有個時間。 若說要讓小皇帝病逝,也不過一濟鉤吻。但趁著他還活著的這段日子,李代瑁要盡可能不讓朝臣找到可攻擊之處讓皇位平穩過渡。 這日,洛陽那邊的義德堂送了信來,說季明德的生母朱氏病的重了讓季明德過去看看。 寶如足足有半年沒有出過榮親王府季明德整日忙碌,也有半年多沒有去看過朱氏便打算帶著寶如到洛陽去看看朱氏。 順便到白馬寺龍門等地走一走讓足足半年沒有出過門的寶如散會心。 季明德讓野狐進來傳話兒的時候李悠悠和李少瑜倆兄妹來海棠館看小修齊也在。李少瑜一場大熱鬧險險鬧到亡國,還忘不了好熱鬧的本性大掌一拍道:“把咱們修齊也帶上,我們兄弟姐妹一齊去到洛陽好好熱鬧一回也讓二哥好好孝敬一回老娘,好不好?” 李悠悠一巴掌拍在哥哥手上,連連的擠眼睛:“人家夫妻出去,你瞎湊什么熱鬧?若有那閑功夫,替自己找房妻室去吧?!?/br> 要說李悠悠,嫁到土蕃之后,是真正和赤東贊普做過一段日子夫妻的。赤東贊普高大威猛,儀表堂堂,便到四十歲,也是邏些城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他身邊最老的妻子快五十了,差不多的,也都三四十歲,便再是土蕃王公貴族之女,也都有了年紀,貴氣有余,總不及年少。 ?;鄄攀鶜q,又是大魏的公主,豐盈圓潤,性格婉柔,剛嫁過去時,著實受赤東贊普的寵愛。 正值盛年的王,夜夜同榻,極盡土蕃之寶,每日變著法子哄悠悠開心。她聽說冰山上的雪蓮能美容養顏,不過提了一句,他便策馬百里,親自上山去為她摘雪蓮。 但也不過短短兩個月而已。兩個月后,同樣年青貌美,性格火辣的突厥公主嫁到,赤東雖仍還寵愛?;?,到底不比她剛去的時候。 再到兩國開戰,赤炎戰敗跳了耗牛河,赤東就徹底冷落她了。 便答應李少瑜讓她回長安,也是為了能讓那一千土蕃武士隨著她回長安,為自己的兩個兒子復仇而已。 短短兩年時間,往返萬余里,李悠悠真心實意愛過赤東贊普,也得到過贊普的愛,最后一場幻夢,隨著一場殺戮,成了笑話。 當初路經秦州時,悠悠頗瞧不上季明德那個藥材販子,與寶如分別后,跟赤炎幾番聊起,總覺得寶如就算嫁給赤炎做妾,也比跟著個藥材販子做妻的強。 再回長安,季明德是皇子,領兵馬,做大都督。按理來說,寶如的身份已經頗配不上他了。 若是赤炎或者赤東那些人,定然會停妻,再娶一個對自己的前途聲威更有幫助的女子做妻。但季明德非但沒有,待寶如仍舊一如往日。 兩廂比較,才能顯出季明德的難能可貴來。 悠悠見寶如兩根手指逗著自己糯米般白嫩嫩的兒子,似乎很不想去洛陽,推了她一把道:“去吧,跟二哥好好出去走一走,若不放心,修齊我替你守著?!?/br> 寶如望著自己白嫩嫩的兒子,才三個月,褲子也不穿,大夏天里光著圓圓的小屁股,已經會翻身了,在涼簟上滾來滾去。 李少瑜看上了李少源送給修齊的那只鷹,準備從才三個月的小侄子這兒討回去,正在討好那只鷹,一口一個哲哲,哲哲虎視猿形,兩眼蔑視,覷著覷著,就準備要捉李少瑜一爪子。 李少瑜今年都二十一了,也該有房妻室了,恰這些日子有個潑辣到滿長安城的男子們聽了都怕的姑娘,陪著她母親來看望過寶如,寶如覺得那姑娘與李少瑜倒是很合適。 她抿唇一笑,道:“既要去,那咱們都去。明遠伯府的陳娟姑娘年方十六,身姿豐盈,又性子活潑,恰是少瑜喜歡的樣子,咱們正好請上那一府,幫他倆撮合撮合,如何?” 明遠伯陳伯安,在朝為門下侍中,在朝份量極大,也是極力主張過繼小修齊給李少陵的那個。 寶如的嫡母段氏與陳夫人交情頗好,寶如想在洛陽見見陳夫人,撮合她家那個潑辣女兒陳娟,看能否給李少瑜這匹野馬套根韁繩。再者,就是想讓陳夫人在左相陳伯安面前說幾句好話兒,放過自家小修齊,不要總想著把他過繼給皇帝。 自打小修齊出生,朱氏就經常寫信來問,也是想見見孫子。把他抱去給朱氏看看,也順帶可以幫朱氏了個心愿不是。 李悠悠一聽自然歡喜不盡,眼看天涼,也想出去走走,于是,幾方議定,英親王府和季明德一家子,帶著個才百天的小修齊,就往洛陽去了。 帶著孩子走的慢,三天才晃晃悠悠到洛陽。 七月末的傍晚,雖還熱,地面上刮來的風是涼的。門下侍中陳伯安家的夫人和陳娟姑娘擦天黑一起來請安,就在別院后院的花園里。 陳夫人年方四旬,在長安城的美名,只比顧氏差一點,溫柔婉轉,是個美婦。至于陳娟姑娘,瓜子臉,圓杏眼兒,身材格外的高挑,瘦,但是胸前那一對兔子,著實傲人,便艷名遍土蕃的琳夫人見了,只怕也要相形見綽。 雖說男人們都愛那么對物兒,但官宦人家的姑娘,削肩細腰,纖瘦含胸才為美。 因為這樣一對物兒,陳娟姑娘小時候叫母親束了很久的胸,豈知越束越大,偏她性子火辣,漸漸掙脫母親的束縛,出門也從不掩飾,恰似胡蘭茵一般,便衣著,也喜歡諸如提花絹,浣花錦等光滑柔軟,最能襯托身姿的。 走到那里,都是抬頭挺胸的傲氣。 來客除了陳家母女之外,還有個年約雙十的婦人,一身白綾素縞,懷里抱著個一歲多的小丫頭。寶如瞧著這婦人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陳娟亦是快語:“瞧瞧你,忘性可真大。這是我小姑呀,裴家姑父過身了,她如今回來,仍住在我家?!?/br> 寶如她想起來了,陳靜嬋,明遠伯府的嫡幼姑娘,比她大著五歲左右,應該是嫁給長安城曾經有名的仕子,探花郎裴俊。不過嫁過去大約半年,裴俊因考題泄露一案被革去探花名頭,一病之下沒了,還是牽連在趙放一案中沒的。 她懷里抱的那孩子,當就是裴俊的遺腹女兒。 陳靜嬋貌美,性柔,性情高潔,一襲白衣,坐在那兒,嫻靜的跟朵山茶花似的。 寶如剛生了孩子,也喜歡孩子,伸著手把陳靜嬋懷中的孩子要了過來,一個眼兒分外圓的小姑娘,櫻桃小嘴微抿著,跟她娘一般不說話,也不笑。抱起來輕的像片鵝毛一般,寶如笑問道:“乖兒,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頭望著母親,抿了抿嘴,道:“秀兒?!?/br> 寶如沒來由的喜歡這小丫頭,對著悠悠說道:“這樣漂亮個小jiejie,修齊見了想必歡喜?!?/br> 廳院中幾處宮燈,涼風悠悠,寶如不知道楊氏把修齊抱到了什么地方,懷里抱著個小丫頭,轉身要去尋楊氏,給修齊看看這個小jiejie,才轉過身,便見季明德站在不遠處。 李少瑜和季明德兩兄弟,一齊樣的身高,皆是闊袖質的纻絲長袍,于夜風中并肩走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