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恰正月,也到西拉該發情的時候了,整夜整夜咩咩兒的叫春,寶如倒不在意:“隨它去吧,不定過兩天,給咱懷一窩子了,我問你,今兒可有外人來過咱們院子?” 秋瞳略索著:“唯有世子妃那院的緋心來過,說是給您送水仙,奴婢讓她擱在書房,與她聊了會子,她便走了?!?/br> 那緋心是尹玉卿在齊國府時的老人,顯然,尹玉釗在這府中的眼線,就是那丫頭。 寶如道:“罷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br> 第219章 海東青 傍晚老太妃托人傳了話來說今夜全家一起在盛禧堂用頓飯叫寶如也去。 李悠容和李少源并尹玉卿都已經到了一大家子熱熱鬧鬧正在老太妃的暖閣里聊著天兒。 李少源織金錦正紅面五蝠捧云圖的圓領袍子胡茬刮的干干凈凈,雖與季明德一般黑了不少,可也成熟了不少一雙眸子明亮有神,微笑著站了起來,抱拳叫道:“二嫂?!?/br> 尹玉卿本是在笑的忽而就不笑了猛的一下站起來,自寶如身畔拂過刷風帶雨的僵著身子出了屋子走了。 上一回李少源回家未和寶如打過照面就再度起身往漠北去了。算起來,這還是自五月一別后倆人頭一回見面。 為著私奔這府中還鬧過一回,如今他和尹玉卿夫妻和睦寶如并不想和他多話。 李悠容一個勁兒使著眼色悄聲道:“出去看看三嫂吧,她大約心里不舒服?!?/br> 李少源一直在看寶如,她的臉色頗有幾分蒼白,便強撐著笑,顯然心情不太好。打小兒在一起的,她是否真的歡喜,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幾個月了?”他忽而出聲,問道。 屋子里所有笑談的人全都止聲,同時看著寶如。 寶如垂了垂眼眸,再抬眸,迎上李少源亮晶晶的眸子:“眼看六個月了?!?/br> 李少源鬢角極劇顫躍著,聲調頗有些抑,顯然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二嫂生個兒子吧,我出征漠北時,捕了兩只海東青,如今雖才兩個多月,已兇猛無比,尋常的狗都對付不得,待你生了小侄子,我送他一只?!?/br> 很奇怪的,季明德一門心思想要個女兒,也一心認定,她腹中懷著的是個女兒。小時候談起長大了生兒育女,李少源卻獨獨想要個兒子。 他總是說,待自己有了兒子,一定不會讓寶如勞累一分一毫,要親手養大一個兒子,讓自己的兒子永遠都有父親陪著,而不是出門身后就跟幾個小子。 這大約是童年少見父親,沒有父親陪伴成長,李少源心中無比遺憾,于是想通過自己的兒子,把它彌補回來。 海東青是漠北神鷹,兇猛無比。當年回紇汗國進貢給大魏皇廷一只,李代瑁親自拎著籠子將它拎回府,讓李少源去馴那只海東青。 李少源熬了整整四天,才熬過那只海東青,熬完之后,躺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 鷹一般至少要活二十年,但那只海東青只活了五年便死了。當時寶如和他一起去埋葬它的尸體,李少源便說,待自己有兒子的一日,定要親自捉只海東青回來,給兒子做玩伴。 在他看來,那只海東青是李代瑁一生給過他最好的禮物。也是父親能給兒子,最好的禮物。 聽說寶如懷孕,李少源孤身縱馬,越過回紇牙帳城,深入鄂爾渾河谷,親自捕了兩只小海東青回來。 于寶如來說,這份禮物確實珍貴無比,她由衷說:“我代孩子謝謝他三叔?!?/br> 李少源默了片刻,忽而一笑,微黑的面龐,眸中英氣燃燃,起身,大步出暖閣,走了。 老太妃微不可聞的嘆了一息,發乎情,止乎禮,她這一府的兒孫,沒有一個差的。上天一再給她警示,她若不能阻止少源和少瑜為了寶如而死,她此生,可就是這些孩子們的罪人了。 李代瑁不回府,一桌用飯的,便全是小輩們。 老太妃左等右等等不來季明德,遂問身邊的寶如:“明德呢,他怎的還不回來?” 寶如接過丫頭遞來的湯盅,揭開一看,是赤棗烏雞湯。她道:“他長時間不在長安,義德堂大約還有事處理,咱們不等他,用飯吧?!?/br> 正說著,季明德匆匆走了進來。李代瑁不在,季明德便是這家地位最高的男主人了。他還是方才那件蟒袍,見李少源等人站了起來,略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 寶如身邊已無位置,倒是李悠容和老太妃之間有個空位,這是老太妃特意給他準備的,想跟他說會兒話。 季明德走至寶如身邊,手按上李悠容的肩,耳邊細語了兩句,李悠容起身挪了一下。如此,兩對夫妻,一個閨秀,再有個老太妃,才要用飯。 老太妃動了筷楮,卻又一停:“卓瑪那小丫頭我很喜歡的,她因何不來?” 季明德抬頭,盯著對面的老太妃,道:“祖母若是覺得寂寞,無人陪伴,悠容多好的孩子,叫她伴著你吧。卓瑪已回秦州,往后也永遠不會再入長安?!?/br> 雖不過簡簡單單一句話,但顯然季明德是知道自他走后,卓瑪一直在這府中的事情了。老太妃當然不會得罪大孫子,便做什么,也全是為了他們好,笑了笑,此事便揭過了。 寶如喝著那盅子湯,見季明德一直望著自己,不肯動筷楮,放下勺子問道:“為何不吃?” 季明德總算一笑:“怕夫人還在怒中,憂心惴惴,故不敢吃?!?/br> 季明德這個人,吃軟不吃硬,自打成親以來,寶如只見過他砸彎別人的椎骨,卻從未見他對任何人服過軟。便女人中,除了她,大約也就楊氏治得住他。 可她也不能硬,她是真怕他要把余飛剁成rou泥,從初聞同羅綺死訊后的震驚和憤怒中冷靜下來,她詐之不成,硬之不成,打算服個軟,哄著季明德把事情弄清楚??淳烤故撬鹆松?,還是尹玉釗和余飛兩個亂栽贓。 想到這里,寶如噗嗤一笑:“那就與少源喝兩盅,咱們府中也太冷清了些?!?/br> 她這樣子,瞧著似乎是不生氣了。兩輩子,季明德一直認為寶如是個性情憨真,腦子頗有些呆的婦人。便偶有急智,也是豬腦花吃多了的靈光乍現,寶如其人,本性是憨的。 尹玉卿還是叫李悠容勸進來的,坐在席間,容顏晦澀,像根木頭一樣。 她便是這個性子,任性起來,誰勸都不管用。 對面季明德和寶如兩個語笑晏晏,時不時悄語兩句,眼瞧著便是夫妻和美,老太妃雙眼望過來,沉沉一嘆。 李少源無奈,側首在尹玉卿耳邊,道:“兩只海東青,你的一只更大,更兇猛,我也獨獨只愛你一個,莫要再耍小孩脾性,快給祖母笑一個,笑一個好好吃飯?!?/br> 尹玉卿憋了許久,總算一笑。待她一笑,對面的李悠容也是噗嗤一笑,寶如望了季明德一眼,更是噗嗤一笑,這一餐,表面上瞧著倒是其樂融融。 吃罷飯出來,外面大雪紛飛,小子們方才掃出來的路,此時又叫雪給蓋上了。 明日便是臘月三十,府中處處掛起各色宮燈來,紛紛揚揚一片白中,火光暖暖,寂靜而又好看。 從盛禧堂回海棠館,若不抄上東閣的小道,還有頗遠一段距離。寶如穿的太厚,在雪中越發的走不動,走上幾步,便要停下來緩一緩。 季明德撐著把油紙傘,整個兒搭在寶如頭上,替她罩著紛紛揚揚而下的大雪。 她穿的是靴子,方才在銅熏籠上煨的透熱,并不覺得冷,反而這天地寂靜的肅曠格外舒坦,走到半途,便停在山坡上,看著冷冷清清的清輝堂出神。 下午出門吹了些冷風,她有一聲沒一聲的咳著。 季明德握過她的手,格外燥熱,冬季屋子里干燥,燥而上火,便會咳。寶如的咳,恰是由此而起。 “我記得你格外喜歡吃黑梨,長安沒哪東西,我前些日子寫信,讓人從秦州帶了些來,方才拿水湃著,此時應當已經化了,回去吃些好敗敗火?!?/br> 寶如一時間沒想起來黑梨是個什么東西,怔了半晌,忽而一笑:“你說的,可是那種結成冰疙瘩的,黑黑的梨子?我記得那東西在秦州頂便宜的,兩文錢能買一大筐?!?/br> 季明德亦是一愣。多說多錯,他恨不得搧自己一耳光,又說漏嘴了。 那還是兩年前,她初到秦州后的第一個春節,雖然當時寶如和寶松夫妻還住在趙家大宅之中,但是仆婦全散,囊中羞澀,身上唯有幾樣當首飾當來的銅板。 眼看年三十,也是這樣大雪的夜,小青苗睡不慣熱炕燒起了火,嘴里生滿了泡,嘴角長滿了黃瘡,連眼角都是破的,孩子鬧著要吃果子,寶如身上只有兩文錢,當鋪又關門了,大雪中找不到個賣果子的地方,走了半座秦州城,才看到一個老嫗挑著筐子黑梨在賣。 她也不知道那硬梆梆結成冰的凍黑梨味道究竟如何,自己窮,還顧念那比自己更可憐的老嫗,將一筐子全抱回了家。 也就是那天夜里,土匪綁的寶松,第二天,她們就賣掉了趙家大宅。 寶如雖買了,可并沒有吃過,叫季明德提起,也不過一笑。他當時就在跟梢她,見她抱著一筐凍黑梨,以為她喜歡吃那東西。 其實當天夜里他們綁了寶松,那筐梨子慌亂中就留在趙家大宅了,究竟什么味道,寶如也未嘗過。 回到海棠館,確實有已經化了凍的黑梨,苦豆兒替她拌了蜂蜜,舔著唇道:“方才婢子偷吃了一個,冰冰涼涼的,味道果真好,嫂子快吃一個?!?/br> 這屋子里燃著火龍,楊氏還怕她要凍著,架了好幾處炭盆,熱的人恨不能打開窗子。 寶如洗罷澡斜偎在床上擦頭發,才端過凍黑梨汁嘗了一口,梨汁本就甜,和著蜂蜜,沁人心脾的甜,在這干燥的冬季,潤到喉嚨清爽無比。 季明德一進來,苦豆兒就悄沒聲兒的退出去了。 梨汁好喝,梨的味道更好,軟軟絮絮的,拌上蜂蜜,格外好吃。 寶如趴在佛桌上吃著,季明德接過苦豆兒手中的帕子,便替她擦起了頭發。她還在看一本《笑林廣記》,邊吃邊笑,瞧著很樂呵。 烏發綿綿,半濕,緞面一般順滑。她懷孕后略胖了些,臉兒更圓,兩只圓藕似的腕子叫闊袖上的如意云紋襯著,小孩子的手兒一般。 從她的面上,季明德完全看不出不愉來。 楊氏拎了只湯婆子進來,拿大帕子包了三四層,摸著不燙手了,才塞進被窩里捂了起來,給寶如晚上捂腳。 只待她一走,季明德便將前后兩扇門都給下了鞘,從里面鎖起來了。 第220章 犯渾 他散了發嫌屋子里太熱轉身解了中單去關窗子的時候寶如忍不住多瞄了一眼肩上那道依舊紅痕突兀但除此之外再無新疤,顯然這一回漠北之行,他再沒有受過新傷。 雖說臉上黑了許多他身上的肌膚,依舊還是往日那般白凈,似乎又瘦了不少兩臂虬結成股的肌rou勾回兩扇窗子忽而回頭,恰將寶如捉了個現形。 寶如莫名臉一紅心中又騰起一股氣來輕輕推了把佛桌道:“煩你收了桌子?!?/br> 季明德將佛桌挪走熄了各處燈盞這才躺到床上。 大冬天的這屋子叫楊氏熏成了個炭籠子,寶如難耐燥熱緩緩用腳將那湯婆子推了出去。季明德一點點試探著,她離他大約一尺遠顯然她心里的芥蒂依舊未去,雖表面裝做無事,心里還是橫著刺的。 從摸到一顆人頭還在項上的時候開始,季明德就一直在想盡辦法,為阻寶如知道那件事情,殺了太多的人,不曾給自己留過任何退路。從來沒有考慮過,若寶如知道了,他該怎么辦。 事實上至今,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他不知道寶如究竟知道多少,因為愛,才會忐忑,才會小心翼翼,明知是只引線燃燃的炮竹,卻仍希望將它撲滅,重回夫妻毫無芥蒂的狀態。 可現如今是回不去了,他必須坦白,待一坦白,等著他的就是血雨腥風,兩輩子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本能的,季明德仍想維持如今這和風細雨的關系。 黑暗中他唇角又旋出兩只深深的酒窩來,仰面道:“我分明記得,你吃完梨沒有涮口?!?/br> 寶如也想著要審季明德,又怎會睡。她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聽他這樣一說,腦子隨即轉個彎兒,把審他的那一套說辭給忘了,哎喲一聲,心說我忘了,吃過甜食要涮口的,否則牙疼起來,可能要人命呢。 六個月的孕肚,起身已經頗費力氣了。 原本,季明德不在的時候,楊氏跟她一床睡,便翻個身,楊氏都要起來扶一把的。 季明德沒有幫一把的意思,寶如只得自己翻身,一手攀壁爬了起來。 黑暗中,她聽著季明德一動不動,一手欠著腰,跨膝才準備跨過去,季明德只待她一只膝蓋跨過來,反身一個仰挺,也坐了起來,黑暗中看不見彼此,唯見他瞳仁里亮晶晶的光。 寶如別過頭道:“閃開,我要下去?!?/br> “去涮口?”季明德熱息灼灼,唇在寶如頰側游移著,粗礫礫的拇指撫上臉頰:“我替你涮,好不好……” 話未說完,他深吸一氣,覆上她的唇,挑舌鉆了進來。 淡淡的鹽香,裹挾著她唇齒間蜂蜜與梨的清甜,季明德深咂一氣,半年清戒…… “我有話要問你,你得聽我問完話才行……”寶如氣喘噓噓的推著。 “祖宗,小祖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