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卓瑪恰好在外面聽說寶如叫蹭蹭兩步躍上臺階。 季明德緩緩躺了回去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大約就是如此此刻莫說寶如只是叫個卓瑪,便抓起枕頭下那把匕首刺穿他的喉嚨,他也得受用完這一回再說。 依然是……你們懂得! “娘便是那個性子嘴壞一點,心卻好的不能再好,你可不能生她的氣?!彼允且煌臏睾驼Z調。 窗子開著卓瑪一雙眼睛大剌剌的四處亂掃床屏嚴遮看不到,但臥室里并沒有掛著季明德的衣服地臺上也只有一雙繡花鞋她好奇問道:“二少奶奶咱們二爺呢?” 寶如輕笑:“替你找院子去了上東閣那后面靠近下人房的地方,有處院子我叫他去看看?!?/br> 既季明德不在,卓瑪立刻便是另一幅語調:“為何你就不肯讓我住在這院子里?我哪里惹到你了你不肯讓我和大哥在一起?” 寶如故意撩撥著季明德的火星子:“因為這是我的院子明德拿你當meimei悠容也是meimei,可你瞧瞧,悠容也有單獨的院子住不是?你也得搬出去,跟悠容一樣單獨住著?!?/br> “你的肚子慢慢會變大,臉上還會長斑,身上還要長出可怕的紋路來,你就是怕大哥會愛上我而不愛你,才想把我趕走?!弊楷攽T常那種頗低,卻有又力,最能激怒人的語調。 寶如淺淺的笑:“卓瑪,女人都要生孩子的,你娘生了你,待你將來跟你大哥圓了房,也會生孩子的。那時候,咱們還得替他再納妾納通房,她們一樣也要住到別的院子里去?!?/br> 卓瑪冷笑的洋洋得意:“你們漢地女子軟腿軟腳,馬不會騎路走不得,就喜歡在個小院子里勾來斗去,生一堆的孩子,妄圖用孩子拴住男人,穩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就坐在家里當米蟲,白白養肥rou。 我和我大哥真心相愛,從懷良到長安,我就認準了他,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為何要生個孩子拴住自己?” 季明德猛然按停寶如,支手在她上方,半黯的屋子里,目光冷冷,看著她。 他明白了,她是想叫他看看,他不在的時候,卓瑪是個什么樣子。 寶如坦坦然然,仰躺在床上望著季明德,唇角仍噙著從容不迫的笑:“誰不想和男人策馬為伴,紅塵瀟灑,可卓瑪,人生來是一家子,不是一個人,長輩需要孝敬,孩子要疼愛,婦人們在家不止白白做米蟲,有很多事要做了?!?/br> “借口?!弊楷數溃骸鞍装變焊阈┮幘爻鰜?,就是想鎮壓我,讓我服從你,因為你知道我生的比你漂亮,性子比你可愛,大哥更愛我。于是想把我遠遠的趕出去,或者明日叫苦豆兒殺了我。 可是沒有用的,我愛大哥,大哥也愛我,才不管做妾還是做妻,不管你怎么折騰,我們之間有愛情,你不過一個嫉妒成性臉上長斑的黃臉婆而已?!?/br> 季明德不相信卓瑪能說出這番話來。 他十六歲那年認識她,騎著小馬駒的漂亮小丫頭,不過九歲,永遠都是吃吃的笑。到如今還是,一路從懷良到長安,她時而哭鬧,時而歡喜,也一直是個小meimei的樣子。 若非寶如如此套話兒,他確實一直都以為卓瑪才是叫人欺負的那個。 但寶如也太氣人了些,明知自己不敢碰她,卻惹的他遍身燥火。倆人在半暗的屋子里無聲纏斗著。 “你可知世子妃的耳朵,是叫誰割的?” 卓瑪頗得意:“我大哥?!?/br> “你再叫她爛耳朵,我就告訴你大哥,讓他也割你的耳朵?!?/br> 卓瑪輕嗤一聲笑:“我大哥最討厭的就是尹玉卿那個爛耳朵,你倒是去說呀,看他會信誰?!?/br> 季明德忽而簇眉,抬頭:“豆兒?!?/br> 在外面等不到寶如說話,聽到小西拉又犯了病,才躲回西廂的卓瑪給下了一跳:“大……大哥?!?/br> 苦豆兒和楊氏兩個本就氣的恨不能撕了卓瑪,一聽季明德居在屋子里,俱是大喜,苦豆兒高聲道:“爺,奴婢在了?!?/br> 季明德道:“去,把野狐和稻生叫來,就說卓瑪姑娘的牙不干凈,叫他們幫她洗洗牙?!?/br> 卓瑪并不知道洗牙是個什么東西,還在那兒愣著,苦豆兒一把扭過卓瑪,將她的手臂一翻剪,冷笑道:“不就是洗牙嘛,何必勞煩外院的小子們,小時候我們說錯一句話,我爹常替我們洗牙的,卓瑪姨娘,走,奴婢親自替你洗牙去?!?/br> 寶如和楊氏不是匪,也不知道洗牙是個什么事兒。 苦豆兒連撕帶擄,就把個卓瑪給擄走了。 季明德果真不動:“你做的很好,今日這番滋味,便以人頭來換,我也愿意。 我也得反省,或許給了卓瑪些不該給的暗示。但于她,我一直是當meimei?!?/br> 這才是他愛的哪個女人,不是不妒也不是不嫉,她有一雙冷眼,早就看透了卓瑪,而她戳穿卓瑪的方式,叫他欣賞贊嘆又五體投地。 比急智和聰明都可貴的,便是她這種婉轉大氣的處事方式,乖乖,季明德心說,老子何德何能,兩生能有這樣一房妻室。 等季明德洗罷澡回來,寶如這才開始容容敘述卓瑪這些日子在王府中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她道:“你有你的野心,我一直都知道。便卓瑪,我也不是因為要爭點寵愛才妒她,想離間她,說她的壞話。小及家,大及國,這樣的人會有很多。 在強者面前謙順卑服,在弱者面前為虎作倀,瞞上欺下,阿迎奉承,你若不能明辯,叫這樣的人欺了,是家,則家不寧,是國,則國要亂?!?/br> “卓瑪這般的性子,確實需要人調教?!奔久鞯绿鎸毴缟w好了被子,抬頭臉色即陰。 小丫頭,學了她娘一點皮毛,便在寶如跟前賣弄。枉他曾像待悠容一般待她,終究有琳夫人的恩情,季明德抑著怒氣道“我會找人好好管教她,但她比尹玉卿病的還重,管不管用,就要看天意了?!?/br> 寶如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自從土蕃一戰后從懷良回來,寶如就覺得季明德變了。他的目標更明確了,野心也更大了,曾經的他只想考科舉,做進士,找到一個會賞識自己的人,然后借此實現自己的理想。 如今他已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只想自己上,做皇帝。 親爹都能下得去手殺的人,拉她擋過刀的李少陵不過個坐在那位置上的死人爾已,只要踏平一切危險,他一伸手,皇位將是他的。 卓瑪實在算不得什么。不過個天真,漂亮,眼里只有季明德的小女孩而已。既季明德要做皇帝,將來這樣的小女孩不知會有多少,寶如若為此而生氣,氣死的只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其實是想以卓瑪來喻,叫季明德在還沒有上位之前,不要只膨脹野心,冷靜自己,將來為帝,不要叫像卓瑪這樣只知曲意奉迎,投其所好的佞臣們給誤導了而已。 李代瑁窮盡十年,想培養出個好皇帝,卻只培養出一個淺浮于表,只知書本表面的小呆子。 季明德歷過人間疾苦,但他殺心太重,如今更添了野心,就憑他如今的性子,若為帝,也不是個好皇帝。 大魏王朝王朝開國近百年,高宗之后,先帝的二十年,是逐漸沒落的二十年,如今皇家子嗣中,若說為帝,帶這個王朝走向中興,最適合做皇帝的,應當是李少源。 畢竟從小到大的戀人,雖說也總是犯錯,敵不過季明德這老土匪,總叫他攥在手心里,可如今他駐兵劍南,是攝制尹繼業最重要的那一環,沒有李少源在外駐軍為攝,榮親王府和這大魏江山,如今都不存在了。 無論何時,只要想起李少源,寶如的心中就格外暖融。 而季明德為帝,會把這個王朝帶向什么地方,寶如拿祖父趙放的眼光來看,真的想都不敢想。 季明德道:“打明兒起,等閑不要亂走,什么地方都不要去。若身子不適,也不要用御醫,從義德堂請郎中來診脈?!?/br> 寶如猛然翻身:“你要動尹繼業了?” 季明德唔了一聲,千言萬語止在嘴邊,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來?!?/br> 其實這才是真正第一回,他心里沒底,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得來。 才入更,卓瑪一直在后廂房嗚咽,哭聲就沒有停過。 季明德已經穿好了朝服,外罩著本黑面的蜀錦鶴氅,琥珀冠,簪白玉,出了正房,站在檐廊下,望著那細細的半弦月出神。 交子時,已是十月初一,寒衣節到了。 細月勾勒著夜空,繁星如墜,他負手站在廊下,許久,才往后罩房去。 苦豆兒還未睡,坐在床沿上給靈郎衲鞋子,見季明德進來,笑嘻嘻還想說話,季明德厲聲道:“滾!” 卓瑪是躺在床上的,捂著嘴,蜷向罩著碎花面布罩的墻壁抽噎。 第202章 燒過去 季明德一把就將她擰了起來。 哇的一聲張開嘴她滿嘴的牙齦都是腫的一哭還有血不停往外滲著。 “米蟲軟腿卓瑪那種話也是能從你嘴里出來的?”季明德冷冷問道。 卓瑪張嘴想說什么腫到嘴都張不開。所謂的洗牙,其實就是苦豆兒照實了搧,拿著鞋底子搧她的嘴把一口牙都差點搧掉。她兩拳袖在一處,不停的哭著。 “你知道你嫂子曾經經歷過什么你就敢笑話她?”季明德緩緩松開衣襟,仍卓瑪歪在床上兩目中如有焰火在燃:“十一月關山中大雪紛飛她背著孩子,拖著嫂子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出關山。 你要有她半分的骨氣與堅韌就不會活成如今這樣叫人笑話任人欺凌,可賤又可卑?!?/br> 卓瑪捂著唇嘟嘟囔囔,卻是在吼:“你拿了我娘所有的銀子糧食和羊你就應該管我?!?/br> “如果一個姑娘骨直,氣正,我愿意管她,為著你娘當初的恩情,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她。但若她只懂媚骨示人,只想仰仗一個男人圖一份輕松日子,我非但不管她,我還唾棄她,要用土匪的方式對付她?!?/br> 季明德吼到一半,一巴掌呼了過去,呼到一半,卓瑪咧開嘴,牙齦整個兒往外滲著血,整張臉腫到嚇人??喽箖焊练艘话愫堇?,手下絲毫沒有留情。也不過個小丫頭,哭的那般可憐。 可憐又可恨。季明德一指戳在卓瑪的腦門上:“看看你母親,她雖讓人不齒,但也讓人崇敬,她是婦人中的強者,主宰自己的命運,富甲一方,敢與贊普抗衡。若沒有她,土蕃一戰,至少需要半年的功夫,要多死上千號人。 這便是她的偉大之處,她用自己的所有,換來兩國和平,不必打仗,還換給你后半生的安穩,可你完全不懂珍惜?!?/br> “我錯了,大哥,我錯了?!弊楷斊鋵崨]有意識到錯,她只是覺得自己該服軟而已,仰著脖子便來抓季明德的袖子。 琳夫人是個好的商人,也是個好的權謀家,憑借一個孀寡身份,從赤東贊普手中討封地,擁有自己的兵備,像諸侯雄霸于一方,卻忙著應付男人,沒有好好教導過女兒。 所以卓瑪沒有學到琳夫人的胸懷與手段,一點皮毛,只學到她浮于表面上的兩面三刀。 “尹玉釗許諾你什么了,要你這般離間我和你嫂子????”季明德也不動她,離床三尺遠,直挺挺的顫著,袍擺在燭光中微微顫抖,啊的一聲,甩開卓瑪的手,震的燃燭幾搖。 他輕噓了口氣,怕要吵醒寶如,隨即又壓低聲音:“徜若尹玉釗承諾過你什么,告訴我,我給你?!?/br> 卓瑪依舊捂著唇搖頭,忽而挑眸,與寶如十分相像的兩只眸子里,汪著兩窩子的淚,一眨巴,啪啦啦往下落著。其實不必什么承諾,只憑愛這個百試不爽的旗號,她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季明德一聲嗤笑:“果真是因為愛?那可真是可笑至極。你非但沒有你娘的胸懷,還愚蠢至極。瞧瞧尹玉卿,蠢成那樣,所以李少源寧可在外風餐露宿,也不肯回來。 愛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男人也非你和尹玉卿這種貪慕虛榮的小丫頭,爭強好勝的手段,頭上簪子般拿來顯擺的裝飾,若你還想學她,就趁早滾出王府,我此生都不會再見你?!?/br> …… 在季明德心中,李悠容便木納些,他也愿意花心思去哄,因為是他meimei。別的女子,他向來不多看,也從不招惹。唯有尹玉卿,回長安的途中,卓瑪轉著法子問起王府諸人,他曾提過一句:人蠢并沒什么,惡在不自知。 他居然拿她和尹玉卿相比。 卓瑪這才是真被嚇到了。跟著季明德回長安的時候,她沒有想過他是這么個翻臉不認人的人,嚇的一縮,往墻角縮著。 季明德那一巴掌終究沒有打下去,他急著要走,行至門口,寒聲道:“想想你娘,再想想她死的有多慘,做不到她那樣,也努力把自己活的像個人一樣,你可知道方才隔著窗子,你那樣子有多丑惡?” 等了半天,等不到卓瑪說話,季明德連勸她的耐心都沒了:“徜若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給你老娘燒過去?!?/br> 他甩袖,走了。 尹繼業的計劃,季明德是早就知曉的。 入宮武德殿覲見時,薛育義會在皇帝面前親自請求尚公主?;适易谟H之中,李代瑁雖然也備了幾位姑娘封了郡主,會把名單給薛育義看,但薛育義一口咬定,仰榮親王妃顧氏之賢,必須要娶悠容。 顧氏花浪之名,滿長安城的人都知曉??梢韵胂罄畲5哪槷敃r會有多難看,他定然會一力拒絕,到那時,薛育義失了顏面,就會懷恨在心。 回到舍館,尹繼業再繼續勸說他,長安無兵,李少源遠在劍南,倆方趁皇帝閱兵時起亂,誅殺李代瑁父子,整座長安城,就由尹繼業控制了。 至于小皇帝,留著慢慢殺,到那時,沒有李代瑁父子絆手絆腳,尹繼業就不慌了。 季明德慣常的孤身孤膽,唯一的助力,就是秦州那幫土匪,薛育義的五千精騎,尹繼業的二十萬大軍,他其實是玩著命去拼的,若回不來,這輩子就見不到小季棠了。 但能用一已之命,換季棠重活一次,于季明德來說,是天下最好的賣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