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方勛一直堅信永世子是自己的兒子,便顧氏和李代圣之間有過幾次往來,也是為了能讓永世子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委曲求全而已。 長安城第一賢良的王妃,卻不得丈夫歡喜,全心全意愛上他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小御醫,還為他生了個兒子。自打診脈診出碩氏懷孕的那一天,方勛便隨時準備著,要為顧氏而死了。 他盯著顧氏看了半晌,忽而哈哈大笑,指著季明德道:“明德,你可不能這樣。不是你讓我給王爺送毒,想要毒殺他的,怎的,你讓我投毒,又自己趕來救人,所求為何,難道是想栽贓這王府中的別人?” 顧氏淚眼婆娑,兩只柔目中滿滿的崇敬和仰慕,叫一個世絕美人用這種目光盯著,方勛半禿的腦袋上幾根隨風飄揚的疏毛都格外挺立了幾分。 他是這個軟弱無助的婦人,和那個半大孩子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呢。 方衡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爹,平日里溫雅從容,無比耐心的個男人,此時滿臉煙灰,邋里邋遢,像個瘋子一樣,整張臉都是扭曲的。 他就像條發了瘋的野狗一樣,殺李代瑁不成,轉而去咬季明德了。 方衡揚天苦笑,笑罷掃了眼眾人,轉身離去。 方勛只待兒子一走,便是決然赴死的神情:“沒錯,恰是季明德,是他指使老夫,在王爺的中藥中投毒,是他,就是他?!?/br> 殺不了李代瑁,還可以離間季明德,總之,他拼著這條老命,能幫顧氏一點是一點,至少要保證她在這府中的位置,和永兒的安全。 李代瑁臉色變了變,想起方才那碗藥,他差點就喝了,也難怪明德的小廝要來踹他,若果真有毒,此時的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恰此時,高鶴來報:“王爺,不止清風樓的周圍,散落下來的瓦片上都沾滿了硫黃硝石等易燃之物,可見今日之火,是有人故意縱之?!?/br> 一時之間,所有人轉身,皆望著季明德。 李代瑁冷冷盯著方勛:“放屁,方才分明是明德的小廝救了我,倒是你,投毒害本王,到底誰人指使?” 野狐懶洋洋上前一步,近八丈的身高,略甩了甩流海,丑極,兩目陰森,一身洗不去的土匪之氣,將方勛逼停在當場。 寶如和匆匆趕來的李悠容雖心境不同,可都在盯著顧氏看。 李悠容下午去清輝堂,因腳步輕,未叫顧氏的人發覺,竟親耳聽見母親對前來診脈的方勛說,雖說膝下四個孩子,可她最愛的唯有永兒,概因他是她和方勛的血脈,而非李代瑁的。 李代瑁一心想與她和離,想廢她的親王妃之位,她并非貪戀那個位子,而是不忍讓永兒成為一個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反王之后,才要殺李代瑁,鞏固自己的府中的位置。 可以想象,李悠容偷聽到這番話時,有多難堪,多震驚,多絕望。 永兒今年六歲,掐指一算,恰是在她回娘家那一年多有的,這么說,她的母親早就和男人私通到了一起,既李代圣能認永兒,可見jian夫不止方勛一個,還有李代圣也是她的入幕之賓。 難怪當時李代瑁不肯認季明德,讓她給李代圣傳條子的時候,顧氏會說:你說了不管用,還是我去的好。 她當時拿著那張條子,去跟李代圣合謀,想要殺掉季明德這個還未入府的外室子,所以季明德入秦王府,才會遭遇一場殺身之禍。 父親十年來一直在等母親回心轉意,母親卻在外有那么多男人,難怪她時不時就要去一趟洛陽,她出去的時候,其實都是去偷情了吧。 李悠容難過無比,又無可奈何,明知今夜母親要籌劃著殺父親,卻又不敢告訴任何人,絕望無助之下,才會割腕自殺,若非紅玉半夜叫清輝堂打蝙蝠的聲音吵醒,進去看她一回,此時的李悠容可能已經死了。 顧氏笑的凄然婉轉,眼神鼓勵著方勛將那柄匕首往自己咽喉上送。只要他死,今日一場未成功的禍事,便可以遮過了。 當初李少源因為那份偽造的書信,認定白太后才是下毒的兇手??捎蟹胶鈩偛盘嵝?,寶如就什么都明白了。 事實上李少源的毒,是顧氏授意方勛下的。方勛能下毒,還有解藥。顧氏是拿自己兒子做籌碼,千里路上要送她去死。 第177章 風度 寶如怒極上前一步道:“方伯伯若我記得沒錯。當年花剌族的骻蟲之毒您曾千方百計從我姨娘那兒討要過世子爺當初就是中的那種毒才會身癱而他癱瘓之后,您只替他解了一半的毒,便遠赴秦州接著又去了漠北游歷。 至今,我還背著投毒之罪未能洗掉,但您既既給了世子爺解毒之法又為何只解一半今日我能否問個明白?” 方勛以為今日自己萬無一失,至少能替顧氏除掉李代瑁的就算不能也要離間季明德和李代瑁父子誰知竟叫寶如揭起舊事來。 他踉踉蹌蹌爬了起來竭力維持著自己的風度伸手往后抿著腦袋上那幾根高豎的亂毛:“寶如這話說的,醫者父母心少源當年中毒太深,伯伯也是憑我一身的手藝去救助他救不了是我醫術不精,所以我才會出長安游歷,想要精進自己的醫術,這也有錯?” 寶如見諸人皆望著自己,黑暗中系好自己的裙扣,再上前一步,朗聲道:“當初,世子爺中毒之后,榮親王府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投的毒,但滿長安城中,唯一養骻蟲的,據我所知就是方勛。 但是,他與世子爺無怨無仇,與榮親王府亦無過節,為何要害世子爺癱瘓?為何要來殺王爺?他一個人不可能備置硫黃硝石,所以,這府中必有他的內應?!?/br> 連老太妃都來了。整個榮親王府的人背著洶洶火光,皆在看寶如。 她并不看方勛,而是轉身,將目光投向顧氏,冷冷盯著她,一字一頓道:“除非,這府中有人想讓世子爺癱瘓,并因此而主宰他的婚姻,千里路上敲鑼打鼓送休書,想讓我死于孤立無援之中?!?/br> 李代瑁目光頓時冷冷瞥向顧氏。整個榮親王府,若論最不想讓寶如進門的人,就是她。她因為他曾經對于同羅綺一丁點的動心,很看不上寶如,但若說為此便投毒讓兒子癱瘓,也太喪心病狂了點。 這時,稻生從火光中走了出來,手里還拎著個人,一腳踩踏在地上,揩了揩自己被煙灰揚迷了的眼睛,道:“大哥,在清風樓周圍埋硝石,往瓦檐上灑硝石粉的,恰是這廝?!?/br> 野狐和稻生只知道方勛要投毒害李代瑁,并不知道還有縱火焚樓一事。方才季明德又在李悠容房里擔擱了片刻,以至事態發展完全出乎預料。 趕到清風樓之后,野狐和季明德救人,稻生去捉縱火之賊,這會兒,縱火的賊人被捉來了。 李代瑁定晴一看,怒極失笑:“竟是你?” 清風樓除了他的貼身侍衛們,別人是進不來的。但這些日子來,寶芝堂方勛一個遠房侄子方程一直在替他送藥,這是唯一能自由出入清風樓而不被人注意的人了。也就難怪他會趁機縱火。 方程還是個半大孩子,不比方勛有成府,叫稻生搡到方勛面前,抬頭掃了一圈,忽而叫道:“王妃,您可得救救小的呀,咱們當時說的可不是這樣兒的……” 顧氏一看要扯出自己來,嚇的往后退了兩步,便見方勛忽而暴起,撲到侄子面前去捂那孩子的口。他手中當還有什么東西,趁著方程不注意,塞進了方程口中。 不過瞬時之間,方程嘴巴大張,不停的說著,發出來卻只是咯吱咯吱猶如老鼠在叫的聲音。這是骻蟲之毒,從嘴入,會先麻痹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來。 方程頓時剜起了喉嚨,連嘔帶吐,在地上連滾帶爬掙扎著,兩只眼睛還牢牢盯著王妃顧氏,自覺自己是無力回天了,便開始往顧氏面前爬,爬著爬著,手也軟了,動彈不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就這樣生生死在了眾人面前。 已經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jianyin盜妒不說,投毒,縱火,想要蓄意謀殺李代瑁的,除了顧氏再無旁人。 “顧真真,本王的好王妃,你覺得這孩子爬到你跟前,想跟你說些什么?你說,他會不會是想說,顧真真王妃做膩了,想做太妃,于是要故意謀殺親夫?”不知為何,李代瑁竟有一種解脫之感,妻子不止不愛他,不止不肯原諒他,還想殺他,這決非一個他曾背叛過她,或者一些流言的干擾就能解釋的。 他也曾想過,或者她的心會另有所屬,別有所愛,更是為此,六年前她突然回娘家之后,他亦不聞不問,是想放她自由的。 那怕顧氏心中另有所屬,那個男人只要容色稍好,李代瑁都能容忍,認為那是顧氏由心而起的愛情??稍趺茨苁欠絼?,方勛這般的男人,就只配被稱之為jian夫。 再看一眼方勛,褚色布衣臟兮兮的,五短腿,肚子滾圓,是個行動遲緩而又丑陋的胖子。李代瑁生來一幅英俊相貌,便僅僅是個親王而非皇帝,也惹得世間多少女子心神蕩漾,愛慕于他來說,來的太過容易,所以他從不珍惜。 況且,他一腔心思,也不在男女之情上??煽傆X得自己這般的人才,妻子便酸便妒,就算要愛,也會愛上一個稍微差不多的男人。 怎么能是方勛,怎么可能是方勛? 顧氏慣常示弱的,兩眼紅紅,凄然一笑,柔聲道:“結發之情,三個子女,若此刻庶子庶媳想讓我這個主母投梁上吊,跳井吃毒,說一聲便是,我皆照做,方勛做的事與我何干,你們又何必都往我身上潑污水呢?” 方程一死,她大松了口氣,此時故意示軟,準備要把寶如和季明德往逼死嫡母的庶子庶媳上靠。 這樣的大帽子若是傳出去,在長安城,李純孝那樣的老古董,和一幫文臣們雖打不過季明德,但唾沫星子就能將他淹死。 老太妃上前一步,嘆了口氣道:“家和萬事興,必是我此生造孽太多,才叫這王府中整日不得安寧。寶如,當初送休書,是我的主意,你要責就責祖母,你母親她萬般無辜,一心只望著滿府和樂,這些事,你可不能怪她?!?/br> 對于顧氏這個兒媳婦,多少年敬心教順,容納庶子,包容丈夫的冷漠,盡力侍疾在身邊,老太妃是再無話說的。 她和兒媳婦一條心,當然覺得寶如是在栽贓顧氏,大兜大攬,便要來替兒媳婦證清白。 寶如上前一步,還想再說一句,李悠容蒼白著臉,兩眼一番,忽而就直挺挺往后倒了。 寶如和幾個丫頭扶起李悠容,忙命幾個丫頭把悠容扶走,轉過身來,再道:“祖母常說家和萬事興,媳婦仍是那句話,家和不是和稀泥,王爺,是媳婦要潑污水,還是母親果真與此事有牽扯,我要在此看著,等您問個明白?!?/br> 火光明滅,兒媳婦小臉兒紅嘟嘟的,眼神中滿滿的意味深長。 那夜的事,天知地知,除了個苦豆兒和靈郎,再無人知。 寶如一直不滿于他對顧氏的處理,此時當著眾人的面無法說出來,可眼神中的挑釁分明是在恥笑他,恥笑他連個婦人都管束不得。 自打那夜之后,李代瑁便不敢看兒媳婦的眼睛,甚至都不敢看她這個人。 他是個男人,便再清心寡欲,也有七情六欲。 她鮮活,青春,能滿足男人對于女人所有幻想的一切,可她是他的兒媳婦。人有七情六欲,所以發乎情,但人不是畜牲,所以止乎禮。 寶如性溫,也憨,但這并不代表她是個好糊弄的。一點一滴,她這是準備把自己回秦州之后的走投無路,以及顧氏曾經的迫害一點點抖出來。 任誰也逃不過報應,不過早晚而已。 能將兒媳婦剝光送到丈夫床上的人,饒她外表再孱弱無爭,顧氏那顆蛇蝎般的心腸,他是領教過的。 想想自己十年清戒,妻子卻在外跟這樣一個又胖又丑的男人偷情,李代瑁怒火中燒,頭風愈發厲害,但他再來無論再怎么氣沖頭腦,也不會失了理智。 “方衡是今科狀元,亦是個好孩子,本王不欲折他?!崩畲]開眾人,一步步走近方勛,筆挺的身姿,道袍緊束,冷冷盯著妻子這形樣猥瑣的jian夫,一字一頓道:“為了孩子的前程,把你在府中的內應說出來,本王保證,殺你,但不追究小衡,如何?” 為了大兒子的前程,方勛略一猶豫,目光投向了顧氏,是保顧氏,還是保他最得意的大兒子方衡。 “是不是她,是不是顧真真?”李代瑁吼道:“難道一個十八歲少年郎的前程,比過一個賤婦,叫你咬緊牙關不吐口?” 寶如,季明德,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向了顧氏。 顧氏兩眼亦回望著方勛,指了指自己的唇,再度凄然一笑,卻是理了理裙擺,一步步走向方勛,顫危危伸出一只纖手,展在方勛面前,柔聲道:“方太醫,我不論你是為何謀害王爺的,顯然,如今人人都當我是主謀,庶子庶媳,非要逼死我這個主母不可。 方才你給方程的那味藥,也賜我一顆好不好?孩子們自有他們的前程,我是顧不得了他們了,二十年榮親王府做兒媳婦,我最得意的兒子還在外征戰,丈夫恨不能我死,如今于我,唯有一死才是解脫,您說呢?” 第178章 正義 方勛掏了顆蠟封成的藥丸出來顫危??戳嗽S久欲給顧氏顧氏雙手做捧狀要接過來。本是逼問審罪的叫顧氏這樣一鬧果真成了個庶子庶媳欲要逼死主母了。 她混淆事非擾亂事聽的本事,天下少有。 顧氏捧著顆蠟丸藥,回頭再度凄然一雙柔目盯著李代瑁:“遂王爺的意,妾身這就擔下一切罪過,去死了?!?/br> 老太妃氣的龍杖直搗:“老二你真要這樣不明不白逼死你媳婦那我也不活了?!?/br> 李代瑁便身有八張嘴,又如何能跟老娘說顧氏跟方勛這樣一個矮胖子私相通jian。 季明德忽而上前一腳踹飛顧氏手中的藥低頭看著顧氏:“祖母說的也對真讓您這樣不明不白的死確實不對?!?/br> 他再轉身,兩只外表秀致掌心滿繭的手咔嚓咔嚓幾聲,已是卸了方勛的手腳關節將他弄成了個廢人。 “所以方伯伯,咱們還是回到方才的話題,長久以來,這府中與你相牽扯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您不說出來,非得要王爺斷小衡的前程才行?” 于一個秦州山野出身,無錢無權的矮胖太醫來說,什么能比得上美麗悠容的王妃拿自己做個知已,隔三差五訴衷腸的好? 方勛知道顧氏所有的苦悶,也知道李代瑁冷情冷性,從不曾給她一絲憐愛。 本是在她離開榮親王府后,在洛陽診病時的一夜錯歡,沒想到她就懷孕了,方勛常出入榮親王府,替府中諸人診病,知道顧氏的經期,也肯定那孩子是他的。 顧氏認定這個孩子能拯救自己叫白太后壓著不能翻身的局面,也能打擊無情無義的李代瑁,于是又和李代圣有了關系。 從那之后,為了顧氏的野心,方勛知道李代圣,但李代圣不知道他。一個賤民的血脈,成了秦王膝下的世子,漸漸的,還有了問鼎九五的希望。 又矮又胖的小太醫,世人只當他是個銅臭商人,可唯有她,將他當成拯救自己的天神。 方勛的一生,妻子富有金山,兒子學富五車,可家并非他的摯愛。此生獨獨憐憫,深愛的便是這個表面堅貞,私下放蕩,卻將他當成救贖的王妃。 原本,今夜先投毒,再失火,他能全身而退,也能去除她身上的梏桎,再為永世子謀求皇位的??墒前肼窔⒊龅募久鞯聰嚉Я嗽镜挠媱?,兒子的前程,他一生摯愛的女人,憑借這可笑的,丑陋的身軀,他一樣都沒能拯救,甚至可能將兒子推入萬劫不復之中。 方勛四肢無力,努力梗著脖子道:“府中沒有任何內應,所有的事,皆是老夫一人所為,王爺信,如此,不信,亦是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