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榮親王府的洛陽別院,和隔壁朱氏所居的院子不過一墻之隔。 李悠容陪著顧氏來此散心,暑天太熱不好出門,便在繡房的閣樓上繡花兒。 從閣樓望出去,別院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雖說是侍衛,可也將這座院子管的像座監獄一樣。丫頭青丹走了進來,手里端著兩碗冰,笑道:“如今咱們府的護衛們也是越來越不通人情了,奴婢瞧見外面有個挑著賣冰的,想買兩碗來給郡主嘗個鮮兒,便這點小事稱,護衛們生生盤了半個時辰,才肯放奴婢出去呢。瞧瞧,冰買回來天都黑了?!?/br> 悠容是個好脾氣,笑道:“父親是個萬事小心的性子,只是勞累你們了,可給王妃送了不曾?” 青丹笑道:“奴婢先給王妃送過,她說不吃,才端來的?!?/br> 李悠容給了這丫頭一兩銀子的賞錢,倆人對坐著,便將一碗冰給吃了。吃罷之后,她覺得困倦不已,遂又在這閣樓上安歇了。 不一會兒,顧氏便出現在了隔壁院子,朱氏的臥室中。而朱氏,今兒一早聽說白馬寺有法事,往白馬寺上香,宿在白馬寺了。 出了朱氏的院子,王妃躲躲閃閃,再往隔壁一進,是秦王李代圣的別院。 才過照壁,顧氏便叫個高大的男子摟入懷中,她亦不避諱身后的綰桃,主動送上香舌,叫李代圣吃了個夠,兩手圈上他的脖子,二人直奔臥室。 雖不過七八日未見,但鰥夫遇上曠女,又還小叔嫂子,偷起格外的有滋味。 一回云雨畢,顧氏畢竟如狼似虎的年紀,猶還有些不過癮,李代圣早叫府中姬妾們掏空,再要來一回,卻得等些時候。 他笑嬉嬉伸了手:“血諭了?二嫂說過要給我的?!?/br> 顧氏佯怒,打掉他的手,柔荑環上他的胸膛,低聲道:“那東西當時就叫李代瑁給燒了?!?/br> 李代圣臉色頓時不好,往后挪了挪:“二嫂,咱們說的好好兒的。八月初一小皇上行冠禮,宮里的內侍們我都已準備好了,你突然說血諭叫李代瑁給燒了,這不是哄我么?” 要說起來,李代圣無論人材相貌,胸懷氣度,無論那一樣都比不上李代瑁。便在床上,那怕更年青些,與當年的李代瑁相比,終究遜色,畢竟他府中姬妾太多,雨露施的太多,不像李代瑁,專心只守著她一人。 可顧氏當年被白太后害到流產之后,回娘家住的那段日子里,在洛陽跟李代圣有過一夜,恰恰就懷了身孕,有了永世子那個孩子。 恰恰秦王妃當時亦懷孕,生的是個女兒。李代圣當機立斷,殺妻棄女,把永世子記到了王妃名下。 此事做的絕秘,經歷過的人,除了李代圣和顧氏以外,均已滅口,所以除了天地,便唯個顧氏的陪房徐mama知道。 顧氏待前面幾個孩子都一般,但格外的疼永世子,為了無法養在膝下的這個兒子,她果真cao碎了心。與李代圣,是叔嫂也是夫妻,便一直這樣來往了七八年。 她道:“血諭雖燒了??烧娴臎]了,咱們做個假的,誰又能斷其假?但你不能做皇帝,你二哥說先帝在宮外的那個孩子是少瑜,既少瑜可以是,咱們永兒也可以是,對不對? 先帝已死,死無憑證,我替你摹份血諭,咱們的永兒,便是先帝在外的血脈。 只要你能盡力輔佐永兒做皇帝,榮親王府中,你想殺誰,我都不在乎?!?/br> 李代圣舒了口氣。 位置只有一個,無論誰,當然都想自己上。但人人各懷心思,顧氏怕他萬一做了皇帝,要拋棄她,或者另立皇后,永兒將來的皇位得不到保障。 雖說顧氏大他十多歲,但他是真愛這個溫柔似水,胸懷似母的二嫂,對兒子,也是滿腔的疼愛。只可惜此生做不得夫妻,遂一笑道:“罷。有美人在懷,江山又算得什么?待孤殺了李代瑁,讓永兒做了皇帝,后半生,便只守著二嫂過,如何?” 雖說床上功夫不及,相貌不及,還頗有些愚蠢,可李代圣有一腔的癡心,言語溫柔,時時將愛掛在嘴邊,這一點,便勝李代瑁千萬。 顧氏蜷在李代圣懷中,十四五的豆蔻小嬌娥一般,淺笑著,追逐著,撩起錦被,一路鉆了下去。 自打顧氏去洛陽之后,榮親王府越發寂靜。因老太妃體沉,連每日一早的問安也免了。 寶如回不了曲池坊,暑熱之中,便只能在海棠館呆著避暑。 這日一早,秋瞳進來說顧氏又自洛陽回來了,一府的人皆在盛禧堂,寶如才知道老太妃是病的真厲害了。 一進盛禧堂的前廳,便見李悠容正在與御醫商議藥方,見季明德也跟著,她回頭柔柔叫了聲二哥,接著便將藥方遞給了季明德,要他瞧瞧,可方子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寶如進了老太妃的寢室,這寢室中的陳設,還是多年前寶如常頑時的樣子。 第158章 噩夢 黃花梨木首雕龍鳳的大床還是自宮里帶出來的。床前兩只寶藍皮覆面的包象牙杌子顧氏一身素縞頭上只綰一只銀簪坐在杌子上正在給老太妃喂藥。 寶如轉到床尾跪在老太妃腳下握過她露在外的腳,掖進了被窩里,柔柔叫了聲祖母。 老太妃兩眼闔扇見是寶如,重重點頭:“明德回來了否?” 寶如再點頭。 老太妃又道:“我的少源呢?” “說是已到了劍南,不過半個月就能回來?!甭曊{沉沉居然是李代瑁寢室里帷幕一重重,也不知他方才站在何處寶如居然沒有看到他。 恰他說話的時候顧氏扶著老太妃坐了起來語兒低低哄孩子一樣:“不過是個夢而已瞧把你給嚇的,您瞧瞧孩子們這不都好好兒的在這兒呆著?” 她忽而回頭,笑吟吟望著寶如握過她的手遞給老太妃:“寶如快告訴你祖母,你這不是好好兒的?” 雖說幾番交手,寶如其實連顧氏的裙邊都沒有摸到過。她性子緩柔,心機綿沉,雖叫李代瑁送到了洛陽,但老太妃一病,立馬就回來了。 此時無事人一樣,祖孫三代,表面上看著,父慈子孝,果真是個齊全人家。 老太妃攥著寶如的手握了兩握,又道:“還有少瑜,說是去邏些接悠悠了,這都多久了,還不回來,老二,你此刻就派人,把他給我追回來?!?/br> 李代瑁踱步至床前,低眉望著老娘,亦是哄孩子一般:“孩子們我都會替你找回來,一個不差,好不好?吃飯,吃藥,好好養病,勿要cao心這些。至于那個夢,既你這般害怕,何不告訴兒子……” 老太妃再看一眼寶如,卻依舊搖頭,道:“罷,罷,我知道不過是個夢,你們也別問了,只將我的孩子們都給我找回來就好?!?/br> 李代瑁要去上朝,臨行,又回頭,低聲道:“寶如,你來!” 公公有喚,老太妃立刻送了寶如的手:“你爹在叫你。如今你是府中長媳,快去聽聽,看他有什么囑咐?!?/br> 寶如不著痕掃了顧氏一眼,她象牙白的臉上波瀾不驚,恍如置身事外,全然沒有一丁點的好奇或者興奮,僅憑她的臉色,打死寶如也不能相信,她會把自家兒媳婦藥翻了,送到丈夫床上去。 盛禧堂是仿皇宮大殿的建筑,布局闊朗,出寢室,老太妃平日起居,宴客的小花廳,再往外,還有正廳,出正廳,才是前廳,也就是季明德和李悠容此刻呆著的地方。 寶如今天穿著白色對襟雙織暗花的紗裳,于這黑沉沉的大殿中,是抹最亮眼的白。不過轉眼的功夫,進了花廳并不見李代瑁,穿過花廳至前廳,一路也未見他的人。 再折回來,卻又見李代瑁站在花廳與寢室間的珠簾處。顧氏的身影隱隱綽綽,就在杌子上坐著。 李代瑁轉到老太妃平日坐的那把鋪著猩紅坐墊的禪椅上坐了,道:“你娘要侍疾,這些日子不能出府,也不能理事,府中諸事,你得cao持起來?!?/br> 寶如就站在珠簾外,轉身去看顧氏,她正極溫柔的,在替老太妃掖被角。 她叉腰福了福,道:“好!” 李代瑁穿著朝服,戴硬幞,兩拳輕握在椅背上,望著面前白衣勝雪的兒媳婦。 由國及家,他終歸仍舊攥于手中,反觀季明德,還是嫩了點,因為一個楊氏,就任他拿捏了。他其實是希望家和萬事興的,闔闔絆絆,彼此包容,一家人齊齊全全。 他又道:“玉卿這兩日就要回來,她仍會住在上東閣。你是長媳,勸勸她,既嫁入榮親王府,她就是我榮親王府的人,大人間的事情孩子們不要插手,只要她肯聽話,仍是我榮親王府的世子妃?!?/br> 寶如忍不住一笑:“父親,這事媳婦做不來?!贝藭r放尹玉卿出來,她殺人的心都有,怎么可能會聽她的話? 李代瑁這是強人所難呢。 “王爺放心,我勸她既可?!鼻〈藭r,季明德走了進來,接過話茬說道。 年青俊朗的兒子,玄色錦袍,高大英武,站在嬌小的寶如身側,郎才女貌的一對。若尹玉卿也像寶如這般乖巧,李少源也是齊全的一家,再幫少廷娶房賢妻,這個家便齊全了。 李代瑁當即站了起來:“寶如自回府,還未入過宮。八月初一是皇上的十二歲生辰,諸侯十二歲而冠,也是他的弱冠禮,既你們母親無法出門,后天就由寶如帶著悠容入宮,少廷會一路陪著你們?!?/br> 這兩父子大約就是相書上所說的,八字犯沖,李代瑁一見季明德便是下意識的皺眉,季明德亦是滿身的不自在,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恰就是同居于一個山頭上的兩只公虎。 目送李代瑁離去,顧氏自屋子里走了出來,笑盈盈迎上季明德,道:“幾番見面,我就說這孩子怎么生的那么像王爺,卻原來果真是王爺的血脈?!?/br> 這是真正意義上倆人的第一次見面,按理,季明德此時該跪拜,行大禮喚顧氏一聲母親的。顧氏是這樣想的,所以站在門上,笑盈盈的等著。 寶如頗覺得有幾分可笑,畢竟季明德迄今為止,還沒叫過李代瑁一聲爹呢。至于顧氏,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就進了寢室。 老太妃叫銜香扶著坐了起來,昏睡的久了,見一個穿著玄色錦佩,腰綴青玉的高大男子站在床前,她有些恍神,暗道兒子方才分明走了,怎的又回來了呢? 待季明德喚了聲祖母,老太妃才回過神來,這是她的二孫子。 望著這個子高高,英武帥氣的孫子,老太妃便要可惜半路夭折的那個。聽說當初在光祿寺辦差,滿長安城人人都認識的,可惜她不曾見過面,一個男子,聲響都沒的,就那么沒了。 她道:“前夜我做了個噩夢,竟是夢見你沒了的大哥,他說自己在一處山里頭,總是走不出去,醒來之后,我便心中難安,想要叫你來問問,他當初究竟是怎么沒的?” 于這老太太,季明德當然不能說季明義是親爹下的令,養父殺在關山里頭的。 “在關山中失足,溺水而亡?!奔久鞯碌?。 顧氏親自搬了杌子過來,眼神示意他坐,因她的眼神太過溫柔綿善,季明德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李代瑁年近不惑依舊龍精虎猛,他這妻子也生的極妙,瞧外表果真端莊賢淑,溫柔宜家,但眼神中又頗有幾分嫵媚,媚的叫人很不舒服。 老太妃深深嘆了一氣,道:“八月初一是正日子,你替我到草堂寺敬回香,替他頌些經,超渡超渡,如何?” 八月初一,恰是寶如要進宮的日子,皇帝成冠禮,是為早日執掌朝政,榮親王府的女眷必須要參加的。季明德回掃了眼寶如,她深深點頭,意思是自己能應付。 季明德仍舊五心不定,敵不過老太妃殷切的目光,卻也點了點頭:“那孫兒就替祖母走一趟?!?/br> 自打入王府之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定,卻又說不上來究竟那里不對勁,出了盛禧堂依舊愁眉不展。 倆夫妻自上東閣抄捷徑,要回海棠館。 寶如自來見季明德,除了胸有成竹的殺人,便是獰笑著扒人皮,還從未見他這般焦灼浮于表面,忍不住勸道:“不過入宮而已,有少廷陪著,你又何必擔心呢?” 八月秋風初起,吹著季明德袍袂烈烈而響。 他道:“我總覺得,顧氏此人不善?!?/br> 寶如心說,豈止不善,軟綿綿一把繞指柔刀,是得小心謹慎提防。偏偏她干的,還是誰也擺不到明面上的事兒。 她在洛陽,李代瑁重重護衛嚴守,寶如當然動不得她。但如今她轉身又回了王府,這事就另一說呢。那天夜里吃的虧,寶如當然沒忘,慢慢兒的覷謀,就得給她還回去。 她率先一步下山,白襖紗裙,襯著青青石階,兩旁綠草如茵,格外的朝氣蓬勃。 “玉卿不過個天真婦人,便嘴欠些,你待她太狠了些?!彼仡^,小聲的勸著:“你所謂能幫父親勸服她的法子,不會是一刀抹了她吧?” 季明德剛才夸口,說要幫李代瑁勸服尹玉卿,但寶如覺得他對待婦人,最大的耐心怕就是一把捏死。 “你想她活著,還是想她死?”季明德微低頭,輕聲道:“那不過個麻煩,要處理起來很容易?!?/br> 顯然,他果真仍是想殺了尹玉卿的。 若是原來,寶如大約會聽之任之,雖季明德去怎樣辦??扇钋绲乃来掏戳怂?,尹玉卿不過嘴欠些,與阮晴一般,其實也沒有什么壞心,當日她和季明德回府,顧氏自己躲出去,卻慫勇尹玉卿出面,便是拿她作槍使,若尹玉卿稍微有點腦子,經此一回,就該清醒過來。 當日在洛陽別院竄到李少源的臥室時,她還曾聽尹玉卿說:我既嫁進榮親王府,就是榮親王府的人,我爹想動咱們家,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她便有些小脾氣,也是真心對待李少源的,雖她做的事不算無辜,但也罪不當死,而季明德但凡出手,便是生與死,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她咬了咬牙,道:“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勸勸她。若勸不得,咱們再說別的,好不好?” 季明德再下一臺,恰平衡了彼此的身高,笑的春風和沐:“好?!睙o論她說什么,在他看來,都是好的。 胡市,四夷館。 形體高大,健壯,來自碎葉城的栗特侍婢端著托盤,穿過酒客們,間或叫人揉上一把,胸前那兩塊布,都因客人們的油手而格外的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