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季明德忽而一扯腿,便將寶如放平在了床上。 “你覺得我跟胡蘭茵睡過?”他低聲問道,濃眉下兩眼笑的彎彎,便笑出來的褶子,亦是那般動人好看。 既不是血親,他又生的這般好看,在床上便折騰的她欲死,卻也欲仙過,寶如深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浪費了那么多的好時光,此時又笑彎了眉眼,伸手撫上他的眼角,柔聲道:“我并不在意的?!?/br> 她并不知道,恰是因為她真的不在意,他才格外惱火。 季明德索性整個兒壓伏了上來,撥過寶如的手,牙尖輕輕咬上:“你還覺得我跟琳夫人睡過?!?/br> 寶如亦是連連搖頭:“那個我也不在意,畢竟那會兒還沒我呢?!?/br> 身為庶出,自幼又是叫嫡母帶大。段氏胸懷那般寬廣,寶如憶及慈母往日的諄諄教晦,深覺自己不該妒,可方才在窗子上看到季明德闊肩礙上秋瞳的那一刻,她心中不知是酸是楚,總之難受的要命。 但轉念一想,這才是個開始。 如今她可以有求必應,等懷了孩子,還不得給他納房妾? 有一個就會有兩個,多納幾房進來,她每日看他對著秋瞳,嫣染幾個笑出這深深的酒窩來,會不會氣的頭痛,氣到想撞墻? 偏這男人生的那般好看,笑出淡淡的尾紋來,支肘懸在她頭頂,就那么笑瞇瞇的,兩頰酒窩深深,雙眸沉沉望著她。 床上的被子已經收了,唯鋪著玫紅色天香絹的牀單,她頭上的簪子撥給秋瞳了,發本就是散的,此時隨她輕擺的小腦袋,波浪一樣蜿蜒著。 季明德心愛她這一頭好發,揉攥于手,輕輕嗅得一嗅,焦糖和著桂花的甜香,聞之便叫人愉悅。這暖暖的小婦人,生的甜,嗅之亦是一股子的甜。 原本,季明德并不在意叫她冤枉的,畢竟她懵懵懂懂,只活這一世,他卻歷了兩遍甘苦。 人生短暫,他活的太緊張,太焦灼,每日只想哄著她,叫她歡歡喜喜,卻不曾意識到,于他來說,除了生死,皆是小事。但于她來說,身邊這些瑣事,和瑣事中淡淡的煩惱,恰是人生百味。 他兩根手指沿腿往上走著,忽而一挑。 寶如才承諾過有求必應,此時也只能咬牙忍著。 “輕點兒,求求你輕點兒,那兒肯定已經破了?!?/br> 季明德鼻子里嗚了一聲。 “大嫂那幅元帕,不過指血而已。我與她,從未干過那種事情?!?/br> ……好吧,有那么幾句,你們懂得。 本來該要啟程回曲池坊了。野狐也進來了,小子與丫頭們,最是能說笑的,正在院子里說說笑笑著。 季明德忽而一氣,吹熄了燈臺。 “我的傻丫頭,我的乖乖傻寶兒,那是她的指血,我不過用了根針而已,得說多少回你這腦子才能轉過彎來?” “信不信?” 寶如咬牙道:“我信,我信?!?/br> “還有琳夫人,我分明說過,只是胡床聊了兩宿,可你總不信?!?/br> “我信,便你說聊了三夜,我也信?!?/br> “你仍舊不肯信?” “信,我信!” …… 稻生看上了嫣染,嫣染當然看不上稻生那個土匪,倆人你追我躲,也不知跑那兒去了。 秋瞳也是個眼看十八的大丫頭,與嫣染一般,自幼兒看著李少源長大的,看慣了那般豐神俊貌的世子爺,季明德這般的,才能叫她多看一眼。 稻生和野狐這樣的土匪,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所以任憑野狐咧著大嘴千般的逗笑,秋瞳坐在只柳條箱子上,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的笑著。 忽而靈郎過了照壁,叫過秋瞳說了幾句,秋瞳望了眼正房,心中頗有些為難,悄聲道:“你且等得片刻,我先去看看?!?/br> 她跳上檐廊,剛走至窗子邊,季明德已經推開門出來了。 與秋瞳擦肩而過,他周身淡淡的,男女行過房的yin靡氣息。 他穿著件玄色寶藍鑲花的緞面圓領袍子,袍角袖衽上淺淺的鑲花繡的栩栩如生,一朵綴著一朵繁繁的雛菊,是二少奶奶的手筆。 她的繡活,天下少有的靈巧。別人的繡功,不過形肖,繡一朵花在緞面上,看著便是朵花,她繡一朵花,亦是花,可除了形,還有神,神形兼備,仿如開了滿襟滿衽,皆有生命力。襯著這一臉冷漠的男子,有鐵血亦有柔情,在暮色下格外溫柔。 秋瞳轉身進了屋子,恰寶如還未來得及起身,青灰色的蓮裙拂在半途,兩條赤溜溜的細腿兒,軟軟散散,閉眼斜偎著。 秋瞳一顆心猛的跳了跳,這時候她不該進來的。見寶如欠腰在夠搭在床沿上的綢褲,秋瞳一縮,卻是縮進了床與隔間之間的角落里。 “何事?”暮色中季明德下了臺階,問靈郎。 靈郎還未說話,李代瑁繞過了照壁,巡了一眼院子,轉身而出。 季明德跟著出了海棠館,庭前照壁處,原本他放在曲池坊的所有公文,自秦州帶來的幾位僚臣,全叫李代瑁拎了來,就在庭外站著。 見他出來,諸人齊聲低呼:“屬下見過大都督!” 季明德淡淡出了口粗氣,對上李代瑁的眼睛,他身后侍衛們威風凜凜,僚臣圍了一圈,將整座海棠館的正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 往上東閣的緩坡上,父子倆一前一后。 暮色四合,由此處可見長安萬家燈火,父子皆是玄衣,直落落矗立在緩坡的石階上。 “可是海棠館住著不舒適?”李代瑁此生,也就在季明德面前會有如此柔軟的商量口吻。 季明德道:“并非。只是曲池坊原本就是季某的家,既季某回來了,還是搬回自己家的方便?!?/br> 李代瑁忽而回頭,袍袂叫風吹的烈烈作響:“你是男子,倒也無礙,但于寶如來說,終究還是王府中更安全一點。你們皆是我的兒子,待少源回來,將玉卿也接回來,一府人齊齊全全,你祖母心里也能高興些。這是我最后一回說軟話,現在息了你要回曲池坊的心,給我回海棠館去?!?/br> 季明德笑了笑,轉身便走。 “若你敢走,敢帶寶如再回曲池坊,本王就殺了那個姓楊的婦人?!崩畲:龆π?。 季明德即刻止步,回頭,一臉的不可置信:“我娘出秦州那么久,誰都找不到她,原來是在你手里?!?/br> 李代瑁胡茬青青,墨青色的交衽直裰,本黑腰束,十多年嚴以律已,身材緊致到無可挑剔。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他準備好萬全之策,對付這個天生反骨的兒子。 一步步踱下臺階,他望著站在低處的兒子冷笑:“孔祥說,當初你不肯一人兼祧兩房,季白拿楊氏威脅你,你再無它話,欣然從命。 季明德,本王做了十年輔政大臣,送走兩任皇帝,想取我項人頭的人多得是,可這輩子無論怎么死,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F在,給我乖乖的回海棠館,勿要叫天下人看本王的笑話?!?/br> 季明德再上一個臺階,平目望著李代瑁,語調柔緩:“你應當也知道,我殺季白的時候,以為他就是我的親爹?!?/br> 李代瑁道:“季白不過一個藥材販子,本王不是他。你是我李代瑁的種,骨殖都是我給的,果真有父子相弒的那一天,我絕不會是先死的那個?!?/br> 第157章 殺妻棄女 普天之下于季明德來說大概就兩個軟肋一個是寶如一個便是楊氏。 目光交鋒終是季明德先敗下陣來。若果真父子相弒他確信李代瑁絕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在乎自己那一臉焦黑,喋喋不休的老娘,和兩輩子好容易才相愛的寶如。 “我娘在何處?”他問道。 李代瑁道:“跟寶如生個孩子待有了孩子,本王自會放那老婦回來,讓她替你照顧寶如。既是她將你養育成材皇陵之中本王賜季氏一族一個供養人的福位?!?/br> 楊氏在得知季明德是皇家血脈后,當然高興萬分。但季白未去邏些而是被季明德殺死扔在地庫里的消息不脛而走多少年的仇家無處泄憤第一件事便是去挖季家的祖墳。 季白自己在地庫里倒也無礙可憐老爹老娘一天福也沒享過,倒受了他的拖累叫人扒光了陪葬的各類金銀器不說,連點骨殖都丟了出來扔的滿山都是。 楊氏變賣掉自已那點小宅院將丈夫、公婆的尸骨總化作一攏,裝在個陶罐里,背著便翻關山了。 喜一重,悲一重,兒子是皇家子嗣,從此飛黃騰達,當然是好事??杉臼弦蛔鍙拇艘簿蛿嗔烁?,天下之大,楊氏找不到一個死后可安葬自己的地方,沒人替她和季丁延續香火,活著隨便找個蜷縮處便可棲息,若死了呢,何處可安骨? 離開自家小院的時候,她懷里抱著只瓦罐,哭的肝腸寸斷。 季明德上輩子就沒能顧得上老娘,果真叫她棄尸荒野,這輩子好容易都越過了關山,萬一再叫她魂無所歸,季明德兩生,都是罪人。 李代瑁連楊氏最在意的事都知道,可見他抓了楊氏,也是真的。 他是過來人,知道男人們反骨再重,再輕天蔑地,有了孩子就會收斂,就會懂得克制自己。所以非得要寶如生孩子之后,才把楊氏放回來。 那時候妻子孩子都在王府住著,就不怕他能翻得過天去。季明德這個兒子,他也就牢牢攥在手里了。 季明德緩緩往外吐著氣,轉身一步步下了山階:“只要王爺不怕我們夫妻攪翻你這座王府,咱們便這樣走下去吧?!?/br> 回到海棠館,寶如兩腳輕晃,在妝臺前的官皮箱上坐著。 苦豆兒和秋瞳兩個正在扯牀單,扯床幔,幾個人說說笑笑,見季明德陰沉著臉走進來,連帶著小西拉一起,全都竄到隔間里去了。 他適穿那簡簡單單的青布直裰,也能鎮得住繁華滿綴的錦衣華服,五官如雕,鼻梁如鋒,盛暑之中帶了一股子的寒氣進來,目光掃到寶如時容色稍霽,緩緩坐到禪椅上,看著臉兒圓圓的寶如,不知該如何出口。 寶如咬了咬唇,道:“是否王爺不肯叫你走?” 事實上方才靈郎一進門,她便竄起來了。眼看著季明德從正門出,也自后門竄了出去。 那夜黛眉把她抱進清風樓的事情,若發出來,于大家都是丑事一樁。此事便要說,寶如也覺得該由自己跟季明德說,她怕李代瑁直沖沖的性子捅出來,當時便要跟季明德打起來。 李代瑁是輔政大臣,要上史書的,屆時史官會不會書上一筆:因父子聚鏖而被兒子殺? 她悄悄跟了出去,便聽到李代瑁和季明德倆人的對話。 寶如忽而欠腰,兩手抓上季明德的手,低聲道:“王爺雖抓了娘,但以他的為人,不會把娘怎么樣的。既他不肯讓咱們走,咱們就先住著,等有功夫,我替你打聽打聽,看娘在何處,把她接來,咱們再一起走,如何?” 季明德一根根反掰上寶如的手指,衽上淡花隱隱,在燭光下流轉。 “好!”他一雙眸子里忽而燃起淡淡的神彩來,床帷半遮,光潔的額頭還在暗陰中,薄而棱角分明的唇彎翹,酒窩深深,略帶些猙獰的笑:“既你方才聽到李代瑁所言,應當也知道,還有一個辦法,會叫他立刻放了娘?!?/br> 寶如一句不落聽完了兩個人的對話,并未發現還有什么捷徑。 季明德再拉一把,便將她壓在了床上:“他分明說,待咱們有了孩子,他便會把娘放回來。要我來說,這個辦法似乎最省事?!?/br> …… 秋瞳頭上猶還火辣辣的疼著,借著找西拉的機會出了海棠館,至那靜悄悄的風鈴院后面林子里,一聲比一聲凄厲的貓頭鷹慘叫聲忽止,暗影中閃出個小子來。 這是尹玉釗的小廝蟲哥兒,也不知怎么混進來的,遞給秋瞳只小瓷瓶兒,悄聲道:“八月初一那日,抽空將這東西下到趙姑娘的茶里頭,我們爺吩咐的?!?/br> 秋瞳猶豫著接了過來:“咱們原來說好的,傳話可以,害人命的事兒我可不干?!?/br> 蟲哥聲音愈低:“你想多了,不過幅泄藥而已。我們爺哪是會害趙姑娘的人?” 秋瞳接了過來,猶猶豫豫往回走著,越走越覺得心里憋的慌。二少奶奶那樣好的人,就算誤解她和二少爺之間有點什么,也是先撥簪子首飾填補她,罷后連個惡臉都不給她,待她仍還一如平常。 這樣好的主子,她若再三心二意,真要遭天譴了。 待走到海棠館門上,秋瞳揚手一掄,將那瓷瓶遠遠兒的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