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抬眼,便是整個長安城的夜景??v橫鋪開的都城萬家燈火,幽靜中沉著一股子低調的繁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與酒香曾經寶如很喜歡坐在這臺階上看燈火,那時候她還是李少源的未婚妻長安城里最叫人羨慕眼紅的小姑娘。 寶如只顧看遠處一個不小心險險崴了腳。 季明德就在她身后撈手要扶,她一個聳肩立刻將他甩開。 到了坡下,季明德總算將寶如攔停。 后苑面山一面是處月門。寶如伸手便要推門季明德看寶如在生氣,手掰上銅門環,柔聲道:“雖入府不過兩三日,可我發現尹玉卿時時在言語相激,欺負你。不過一只耳朵而已,只是給她長點教訓,野狐會把它縫的好好兒的,就像原本生在上面一樣?!?/br> 寶如一巴掌甩上去,啪的一聲響,也打的自己手疼,冷聲道:“放開,我要進去?!?/br> 季明德一只外表秀致的手,緊緊抓著門環,聲音依舊溫柔無比:“那封血諭,你果真一直藏在袖子里?” 雖說季明德從未好奇過,但也猜過多回,就像那封最后不翼而飛的信一樣,她藏物,簡直像松鼠一樣,叫人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 寶如打不掉那只手,遂狠命去掰他那只手,掰了半天掰不掉,埋頭湊了過去,狠命一口咬了上去。 她覺得已經咬了夠狠了,他不松手,連哼也不哼,任憑她咬著。 寶如終究舍不得咬他太甚,抬起頭來,面前這男人,白膚俊面,身材秀挺,還笑出兩個酒窩來,笑盈盈望著她,瞧面相分明是個溫文俊秀的書生,可不知為何,行事總是土匪行徑。 砸不開門,推不開他,寶如氣氣乎乎,轉身又折回山上,欲翻過上東閣,繞前門回海棠館。 “李少源亦打人了,而且還是他先起的頭,想讓嫣染哄你去上東閣,然后好帶你私奔。為何你不氣他,反而氣我?”季明德見寶如要上山,以為她要回去找李少源,沒來由的,兩輩子都沒有過的醋性與怒火。 聲音也粗了起來。 寶如回頭,窄窄的肩膀還在輕顫,:“因為他是別人的丈夫,而非我丈夫。而你,是我丈夫。我不管別人如何做,我只看我自己的丈夫怎么做?!?/br> 止這一句,季明德才蓄起來的一點怒火,頓時泯于無形。 說起來,今天他確實讓她丟臉了。一半是為了教訓李少源,一半是為了兵權,他將李少源欲要與她私奔的事情,捅到了李代瑁面前。 于她來說,坐在那間屋子里,看著兩個男人為了她而打架,無妄之災,又羞恥無比。 她本上叫他帶入府的,入府之后,也不曾跟李少源多說過一句話。 這幾天整日陪在老太妃身邊,就跟她懷里的小西拉一樣,顯然是打算在府中裝乖巧,裝傻,裝夠三個月,等他回來的。 但他一直以來,用的都是雷厲風行的強硬手段。今天一鬧,他基本算是把李少源當成人質給帶走了。 至于尹玉卿,掉了一只耳朵,李代??隙ǖ糜脧娪彩侄伟阉慕饋?,否則,叫她跑出去,將此事報給尹繼業,只怕明天尹繼業就會率兵回長安,推翻大魏皇室。 李代瑁兩口子肯定氣的亂炸,但兒子在他手里,尹繼業的小祖宗叫他割了耳朵,他們只能把寶如當成祖宗一樣供著,直到他得勝還朝的時候。 氣呼呼進了海棠館,還未繞到前院,便聽到屋子里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寶如一回頭,季明德竟未跟來。她也未多想,轉身進了正房,便見兩個貌美如花的大丫頭正在替她收拾床鋪,聊的極歡。 見她進來,青蘅指著隔間道:“二少奶奶,水是正熱的,您是此刻洗澡,還是?” “嫣染了?”寶如問道。 秋瞳左右四顧:“方才還在這兒呢,轉眼的功夫,怕是去干別的了吧?!?/br> 寶如再不說話,轉身進了后花苑,四處無人。她聽著后罩房苦豆兒住的那一間似乎有聲音,遂不動聲色潛到廊下。 聽了片刻,果然是季明德刻意壓低的聲音:“野狐把她帶到成紀去,若稻生實在想要,就給稻生也行。但不能留在長安,明兒若你們嫂子問起來,苦豆兒出去報一聲,只說這丫頭自己私逃就完了?!?/br> 他這是在處置嫣染。 跟胡蘭茵一樣,他打算把這丫頭也給賣掉。一個十七八的大姑娘,在他眼中,就像個物件兒一樣,憑處憑置。 長安世家公子身邊的大丫頭,自幼兒跟府中姑娘同等待遇的,嫣染是看著李少源長大,一門心思,待李少源成親后做通房丫頭,然后再做妾室,與妻同侍一夫的。 看慣了李少源那般的秀致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稻生那樣的小土匪? 寶如心里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轉而進了臥室,遣走秋瞳和青蘅兩個,沐浴罷再出來,在床頭翻著書等了半個多時辰,季明德才回來。 他換了身上的短刀,初夏時節,連中單也不穿,只穿著條束腿褲,在寶如面前走過。身形精健挺撥,緊窄的腰線,兩條長腿,層層裹束,緊扎的長腿。 他也不說話,坐在案前,端了盆水過來,在磨她的匕首。 “榮王妃,其人如何?”季明德忽而問道。 寶如叫他問的一愣,似乎倆人入府之后,所有人都見了,至今還未見過顧氏呢。 “長安第一賢婦,聲望比白太后還要好?!睂毴绲?。 “賢婦?”季明德閉了閉眼,聽語氣頗有幾分擔心:“我不曾見識過什么賢婦,但聽起來,似乎很難對付?!?/br> “怎會,王妃人極好的,一點也不難對付?!睂毴鐝姅D出個笑臉來,見季明德依舊盯著自己,戒心重重,忙又道:“幼時來王府,就數她待我最好,真的?!?/br> 事實上顧氏待寶如有多好了。大概就是,只要她到王府,無論任何事都由著她的性子。似乎幼時回回生病,都是在王府。 吃壞了肚子,必是顧氏疼她,大冬天給她吃了太多的生冷。 夏天掉進池塘里差點淹死,也是因為顧氏為了付她的心思,讓她一個人劃船采蓮的緣故。 但這些寶如不能說給季明德聽。生了他的爹都叫他氣的幾番吐血,若叫他知道榮王妃顧賢婦之下難防的綿密心思,他會不會提上匕首,直接也去害掉顧氏的耳朵,或者腦袋? 其實無論嫣染還是尹玉卿,當是有錯的。比如說尹玉卿故意刁難她,嫣染通風報信,但那皆不過小錯,他懲罰她們,用的是殺人償命式的極刑。 小罪用極刑,比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更可怕。 季明德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床前。暖燈照著他半裸的胸膛,玉白,緊似盤虬臥蟒,兩只臂膀格外鼓脹,合上那把匕首,反手一壓,鑲進了床側的窄縫之中,忽而縱腰,挺直的鼻梁懸在寶如額頭側,看她無意識間流露的抗拒與躲避,苦笑了笑:“記得每夜睡之前,都要摸一把,必得有它在,你才能睡著,明白否?” 寶如雖厭他行事風格的毒辣,但終歸是丈夫,明天便要離開長安,赴秦州的。 她起身,自衣柜里取了一整套的中單與褻褲過來,問道:“可要沐浴,或者打水洗腳?” 季明德坐在床沿上,雙手捏拳,輕輕搖頭:“我洗過了?!?/br> 寶如于是將中單放在床腳的柜子上,柔聲道:“你走的太匆急,我便有心替你備幾身衣服也趕不上,只找出七八套來,明日遞到二門上,叫靈光替你拿著?” 季明德笑了笑:“好!” 她看起來像是消了氣,兩目柔柔,坦然望著他。圓圓的臉兒,圓圓的眼睛,額頭高而飽滿,不笑時亦是個喜相,瞧起來頗有些傻氣。 當然,本性也傻,全然沒發現李少源那幾個大丫頭給他拋過多少媚眼,但凡他在,總要穿著華麗的衣服在這間正房里出出進進。 顯然,皆是李少源授意的。 她今天穿著件藕色,素面的真絲質睡衣,在檀木衣柜前收整衣服時,探進半個身子去,混圓而翹的小屁股叫睡衣裹著。 忽而伸腰往里一夠,裙擺微瀾,露出半截細滑緊圓的小腿來,膩嫩嫩的膚質。 他夜夜睡在旁,知道那種觸感,綿似蜜滑,又比蜜清爽柔嫩,似綢緞一般。 寶如忽而直腰,掩柜門,見季明德就站在身后,仰面問道:“為何還不睡?” 兩手箍上她的臉,青鹽味的氣息立刻撲面,他想嘗嘗她唇齒間的味道。 寶如側首,手推上他光滑平坦的胸膛,避開,轉身上了床。 第137章 僭賞濫刑 七尺寬的床上竟陳著兩床被子里面是水紅色的鴛鴦戲水當然是她的。外面是品藍色的花開富貴肯定是鋪給他的。 寶如先上床見季明德仍在床前站著也知他明日就要走今夜非來一回不可忽而縱腰,吹熄了燈。 唯剩輕簾隱隱透進來的月光。季明德抱起外面那雙多余的被子,轉身拉開隔扇門扔在鋪蓋在外的青蘅身上,厲聲道:“凡爺在時,外面不許睡人現在出去?!?/br> “那二少奶奶要是叫水呢?”青蘅問道。 季明德倒是愣了片刻。婦人們行完房事似乎都要叫水清洗的,在曲池坊這些事兒皆是寶如自己在做。 “爺會自己倒出去!”他一把合上了隔扇門。 …… 黑暗中相互僵持。她雖順從但又堅絕的抗拒著。發間甜香淡淡季明德從知道李少源要帶她私奔開始蓄了三天的火隨即又騰了起來,忽而翻身壓上她兩只手,懸停在她頭頂上方。 寶如兩手動不得忽而仰身挑著舌尖劃上季明德的唇,輕輕劃過,見季明德來叨,卻又立刻躺了回去。 季明德心頭的火總算消了一點,但隨即又燃的更旺,兩手仍死死攥著寶如的手,在黑暗中僵持。 寶如于是又挺身,仰頭,送了那點舌頭上來,叫他叼著品咂出點滋味來了,隨即又躺了回去:“躺下,咱們先說說話兒?!?/br> “土蕃在懷良駐有五十萬大軍,而秦州只有十萬兵備,加上從劍南調來的五萬兵,總共十五萬人?!奔久鞯戮従彿?,在寶如耳邊輕語:“如今不是耍小脾氣的時候,今夜你若不能叫我如愿,他日戰死沙場,我豈不是個餓死鬼?” “果真會死?”寶如一個警醒。 “不會!”季明德答的嶄釘截鐵:“非但不會,我還要斬赤炎的腦袋,以慰秦州那些被他任意魚rou的,百姓的亡靈。瞧瞧,你相公難得行一回善事。 所以無論你有什么話,必須得等我辦完了事再說,否則我一個字也不聽?!?/br> 寶如終于軟了。 ……呃,呃,你們懂得,不懂抬頭看簡介。 季明德默了許久,見寶如爬了兩番,掙扎著欲要爬起來,暗猜她大約是要去洗身子,不肯給身子,不肯生孩子,偏他拿她全然沒有辦法。 …… “眼看天亮,你難道是鐵鑄的?”寶如問道。 “我并不動,你讓我呆到天亮,好不好?” 寶如掙扎了片刻,只得順從。只是這樣,無論她說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臉了。 手指撫上浮雕著仕女簪花圖的板壁,她低聲道:“小時候,我姨娘屋里有個丫頭,繡活兒做的極好。我姨娘頗寵愛她,但有一日發現她偷了枚簪子,便命人將她打了二十棍,發賣了,那丫頭被賣入娼寮,熬不過,跳井了?!?/br> 季明德唔了一聲,忽而轉臂過來,略一緊臂,肋的寶如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又道:“我娘在此之前,從未管束過她。她雖是妾,但在我們相府中,地位與主子們是一樣的。那日,我娘叫我姨娘在大日頭底下整整跪了半日。 我娘說,雖那丫頭有罪,但不過一簪之罪??晌乙棠锼o的罰,卻要了她的命,這叫僭賞濫刑。一個國家,若君王如此,便是亡國的征兆,若刑官如此,便是動亂的根源?!?/br> 自打成親以來,她還未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聽著,頗有幾分知已相談的味道。 季明德道:“唔。所以呢?” 寶如柔聲道:“削尹玉卿的耳朵,你是為了逼李代瑁臣服。概因為了尹玉卿那只耳朵,他必須全力支持你,讓你能夠在軍備實力上戰勝尹繼業,否則,尹繼業就會要他的命。 可嫣染不過多了句嘴,不曾像胡蘭茵那樣拿棒子將我敲暈拖走,也不曾在差事上有過絲毫馬虎,否則茶水吃食,那一樣里下了藥,此刻你已經見不到我了。 她不過小錯,你給她的懲罰卻足以要她的命。你這般土匪行徑,原來倒還罷了。如今你既要做秦州都督,若如此統兵,豈能立威于軍營,立威于天下?” “你希望我立威于天下?”黎明,外面清掃院子的聲音傳來,季明德腔調里帶著笑意。 “惡徒當以嚴懲,為匪,這一套或者有用。但如今你既要做秦州都督,是官,就當賞善罰惡,賞罰有度,才能立威于天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