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尹玉卿也被反剪了綁著,嘴里嗚嗚直叫。野狐抽了她嘴上的布條,尹玉卿即刻吼道:“我要叫我爹來踏平你們這座王府,將季明德和趙寶如五馬分尸,凌遲處死,斬成一截一截,也不能消我的恨。啊,我的耳朵……” 野狐又將布條撕了回去。 季明德長腿跨步,走到李少源面前,道:“你若此刻好好與我說話,她的耳朵還能縫回去,若不好好說,她從此就得丟一只耳朵?!?/br> 李少源猶如憤怒中的獅子,緊緊盯著季明德看了半晌,總算抵不過他土匪式無遮無掩又欲吃人的目光,先xiele氣,低聲道:“這字雖是寶如寫的,但寫字的宣紙,是姑田貢宣中的夾宣,這種宣紙,唯有宮中才有。用的墨,是廬山產的松煙墨,這種墨,如今只在關內流傳,秦州還沒有?!?/br> 夾宣質厚,有些是直接拿兩到三層單宣裱背而成,書完之后,可以分揭成完整的兩到三張。有些人盜書法名家們的畫作,把一幅分折成兩三幅,就是這么做的。 季明德轉眼,將裱著寶如書信的那張宣紙丟給李代瑁,冷冷看著他。 生了這樣的土匪兒子,李代瑁便心在吐血,也只能吞回去。 他碼不準季明德綁王府中的世子爺和世子妃,割耳朵是為了什么,只能順著季明德這頭犟驢的毛來捋:“寶如的委屈,本王知道了,明日,本王當著闔府人的面替寶如正名,這總該行了吧。讓你這土匪跟班把玉卿的耳朵給縫回去,她一個婦人沒了耳朵可怎么活?” 季明德揮了揮手,野狐一把扛起尹玉卿,大約是去替尹玉卿縫耳朵了。 土匪們縫針的手藝倒還過得去,可是再怎么縫上去,那只耳朵也不是原來的。 寶如目送野狐扛走尹玉卿,再回頭,季明德搬了那只官皮箱過來,嘩的一把,倒灑在李代瑁面前,轉而笑問李少源:“世子爺,告訴王爺,這是怎么回事?” 官皮箱中嘩啦啦灑出來些東西,有金銀錠,還有幾張地契,另還有幾件換洗衣服,除此之外,還有兩套半新不舊的女子中衣。 寶如難過的別開了眼。那半新不舊的中衣,恰是她前些年在這府中夜宿時,留在李悠然那兒的,李少源連它也尋了來。 物品一樣樣灑出來,季明德綁腿緊扎到膝蓋,兩條腿看起來格外修長,緩緩在李少源頭頂邁著步子:“世子爺,告訴王爺,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少源掙扎著坐了起來,冷冷看著季明德,一字一頓道:“姓季的,你先是在關山之中殺光寶如所有的仆從。再綁趙寶松,逼她賣掉趙氏祖宅,剝光她身上所有的一切。 然后,再在她走投無路之時花五百兩銀子將她買回去,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就你這等小人,配不上我的寶如?!?/br> 李代瑁親自抽了炎光嘴里的破布,道:“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br> 炎光性直,亦沖,怒沖沖道:“我們爺覺得二少爺待寶如姑娘不好,橫豎王爺兒子多,不在他一個,于是我們,我們準備……”準備帶點家當,再帶上寶如,私奔,離開長安。 李少源忽而仰起脖子,開始仰天長笑,笑了許久,轉頭盯著老爹李代瑁,罵了句:“懦夫!” 從一開始把父親當成高高在上的天神,到后來暗暗猜測李少陵是他的孩子,再到后來,恍然大悟是白太后害自己癱瘓,而寶如所受的一應苦難,李代瑁皆有參與之后。 李少源萬念俱灰,打算在寶如入府之后,說明一切,并趁機帶她遠走,回老太妃位于廬州的老家,置份產業獨自生活。 誰知今日嫣染沒有哄來寶如,季明德倒是回來了。還從齊國府拎回了本該夜宿的尹玉卿,當著他的面,削了尹玉卿的耳朵。 他原本就虧欠尹玉卿良多,這下更加償還不清了。 李少源道:“王爺,白鳳害我癱瘓在床上整整一年半,您是知道的吧?可您為了輔政大臣之位,為了您的小兒子李少陵,不聞不問,刻意壓下此事,任憑我母親作踐寶如,千里路上敲鑼打鼓送休書,在您眼中,究竟還有沒有骨rou親情?” 李代瑁抓起桌上一只玉如意便砸了過來:“混帳,少陵是先帝唯一的兒子,你再這般誑言,老子此刻就廢了你?!?/br> 李少源繼續狂笑:“白鳳害我,您打算就這么算了?” 李代瑁道:“明日起,我會發禁令,禁足她于交泰殿中,永不許出。你要相信,此事我并不知情。否則,至親之子,我豈會放任她害你?” 他只是,從未在這些事情上cao過心,和所有人一樣,認為兇手就是寶如,沒有深究過罷了。 李少源終于低頭,舉起被捆著的雙手道:“季明德,我的話問完了,要殺要刮,此刻都隨你?!?/br> 李代瑁也在看季明德。 季明德抽出匕首,削開繩索,才一松開,李少源雙腳夾著飛鏢朝他倒踢而來。 匕首才擋過飛鏢,再一枚飛鏢自耳畔擦過,李少源一個跟斗,腳踢出墻上所掛的長劍,縱腰一個橫掃,直沖沖將季明德手中的匕首砍飛。 季明德亦從墻上抽了把砍刀下來,躍身便跟李少源打到了一處。 李代瑁坐在椅子里冷笑,道:“打的好,無論你們今日誰打死誰,老子都替你們買棺材,大辦喪事,若是都死了,那是老天開眼,老子陪你們一起死?!?/br> 他忽而轉身,問寶如:“你是要走,還是看他們互相打死對方?” 第135章 血諭 寶如心中亦有氣。她當初嫁季明德的時候可沒想到他會是李少源的哥哥若知道便拼死也不能嫁他。 而分明在她回府之前李少源都是息了心思跟尹玉卿兩個好好過日子的誰知道這會兒竟又打起來了,還要跟她私奔? 她立刻起身,轉身進了里間書房。 土匪頭子和大理寺少卿連刀帶槍天上地下的打著,書本折頁亂飛,玉器擺件橫掃李代瑁穩坐其中緊閉雙眼,心中盤算今天若是自己出不去這兩個逆子明天會不會拆了這座親王府。 若是出得去這兩個逆子死的又會是哪一個。 顯然若是季明德,他心中的傷痛會更少一點。畢竟李少源是他自幼兒看著長大的而季明德不是,他只是個半路殺出來的他不堪回首的一夜中種下的孽障而已。 若李少源死他想他會繼續活下去,為了殺季明德,也要繼續活下去。 但若是季明德死,他此刻想都不想,就會陪季明德一起死。 從腰間抽出佩劍,李代瑁穩穩坐著,要等個你死我活。若死的是季明德,他此刻便撥劍自刎,把爛攤子丟給李少源。 不知何時出門的寶如又回來了。 她手中捧著一份明黃色緞面裱背,以金線繡成圣旨二字的詔書,走到李代瑁身邊,道:“至今也有三年了,從先帝死的那日起,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留了血諭,想知道他臨終之前,要傳位的那個人是誰。 這便是你們所有人一直以來,想要看到的血書,便打架,能不能看完了再打?” 季明德和李少源果然同時停手,李代瑁也不敢相信,接過詔書,上面顫巍巍手寫成的血字,字跡呈褐黃色,早已干涸褪色。 李代瑁問道:“這東西,你一直以來藏在何處?” 寶如伸出自己的袖腕,長長的闊袖七寸寬的滾邊是被剪開的樣子。她道:“我并不敢將它放在任何地方。所以每每要出門,總是提前縫好在闊袖的滾邊里面,時時要捏一把,看它還在,才好放心?!?/br> 李代瑁仔細辯認了很久,抬頭再看寶如:“竟是他?” 傳位之人,赫然寫著李少瑜三個字。 所以,先帝要傳位的那個人,竟然是英親王李代壽的兒子李少瑜,滿長安人城人人恥笑,最不成器的那個? 寶如解釋道:“依我爺爺的說法,當年先帝后宮里的良妃曾有過一胎孩子,但后來據說產了個怪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當時恰英親王府王妃也有身孕,生的孩子便是李少瑜,可我爺爺說,英親王的孩子其實早死了,李少瑜是被偷梁換柱的,先帝的兒子。 先帝應當早知此事,但因為有太子在,而李少瑜那個無法無天的性子,也不討先帝喜歡,他也就裝個不知道,李少瑜一直被養在英親王府。 先帝去的那夜才知太子非自己所生,于是才會書那封血諭,想正李少瑜的血統,傳位于他?!?/br> 說起血統,方才還打成急赤紅臉的季明德和李少源同時冷笑。 李代瑁卷上詔書,揉著眉心道:“那天夜里,先帝也是斷章取義,誤聽誤信了為父和太后之間的只言片語,便認定為父和太后有私,以致于到最后懷疑少陵的血統。 但為父就在這里說一句,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為父是天地間的君子,自打成親之后,怕酒后亂性,連酒都戒了,二十年不曾沾得一口黃湯,又豈會亂人倫,通宮闈,與大嫂成jian?” 李少源趁此偷手想襲擊季明德,卻叫他先一步發現動機,直接反手,壓到了墻上。 寶如見這兩人又打了起來,怒道:“我爺爺拿到血諭之后,渡少瑜的為人,覺得少瑜不堪國之大器,不可做那等扶昏君上位的jian佞,拼著幾方剿殺,就是不肯吐口把血諭拿出來。只為保李少陵的皇位能夠做的安穩。 他是為你李家的江山而死,看你們這些不肖子孫,對得起我祖父的一片忠誠嗎?” 可以想象當初趙放的為難。垂死的皇帝塞給寶如一份血諭,那東西便是個燙手山芋,他若拿出血諭,就會把李少瑜肘上皇位。但李少瑜那個脫韁的性子,鐵定會是個昏君。 還不止是昏,養在皇宮里的皇子們,便是昏,也只在那個宮城里昏。李少瑜是滿長安城的花街逛慣的,做為一個紈绔都整日走雞斗狗尋釁滋事,若叫他當了皇帝,當會是個暴君,還不止暴,或者會是古往今來,第一黃唐的君王。 趙放人太老實,再加上李少陵雖年幼,但天性穩健,在李代瑁的調下,自幼有明君之風,他怕李少瑜當了皇帝江山要亂,所以不肯拿出那封血諭,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見倆人仍不肯停手,又道:“三年來,我也曾叫朝廷逼到走投無路,可為了少陵的江山能安,為了少瑜的性命,不曾將它拿出來。 但今天我覺得自己做錯了,概因少瑜比起你們,實在算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比這滿長安城所有的男人,都有資格做皇帝?!?/br> 李少源掙開季明德,接過血諭細看,上面果真是李少瑜的名字。 他問道:“為何?” 寶如怒目,淚花兒滿顫,道:“因為,他昨夜曾說,男人們生來,就該是保護女人和孩子的,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護不得,就當不得是個男人。 他雖性子無韁,可一聽說兩國要開戰,也不管自己行不行,騎馬就往邏些去接悠悠了。再看看你們,大敵當前,一個在割弟妹的耳朵,一個還盤算著與長嫂私奔,可知道土蕃人眼看就要打過來,可知道若土蕃與突厥聯兵,這座長安城都岌岌可危?” 她也不看李少源,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季明德。 那眼淚婆娑的樣子,顯然是氣極了。 李代??梢栽诔蒙蠎獙θ魏稳?。就連早有反心,欲要改朝換代的尹繼業都時哄時唬,給一棒子又給顆糖,對付了近十年。 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個打幼兒土匪出身,行事全無章法套路的兒子。 是以商量的口吻,他問道:“你是為了逼我放秦州都護府的兵權,才割玉卿耳朵的?” 季明德一件黑短打,長腿自然分開,咧唇一笑,黑衣襯著牙齒猶為顯白,笑的陰氣森森:“我也曾求您,您不給,于是我只好用逼的?!?/br> 李代瑁兩鬢突突,氣的恨不能即刻撥刀結果了這個無法無天的孽障,抑著怒氣道:“尹繼業今天才出發,往肅北,爭取從突厥手中奪回西??さ目刂茩?。那地方葬著你們兩個長姐,我給了他八十萬餉銀,增兵十萬,他才肯親自帶兵討回。 我算了一下,至少三個月,他就會回來?!?/br> 季明德道:“所以,這三個月之內,尹玉卿掉了耳朵的事,你可要千萬瞞緊,一絲風聲也不能放出去。至于赤炎帶的兵馬,我保證三個月內,把他們打回邏些?!?/br> 李代瑁望著面前兩個兒子。 李少源畢竟更親,而季明德,天生的反骨孽障,若把秦州都護府的兵權交給他,誰知道他最后會不會化兵為匪,再率匪起義? 想到這里,李代瑁起身,將那份血諭卷起,揣入懷中,低聲道:“少源任秦州都護府都督,明德任副都督,你們的女人,為父替你們看著。 若你們一路上內訌打死彼此,為父替你們辦喪事,若果真能戰敗土蕃人,為父上表皇上,為你二人請封親王之位,如何?” 寶如以為季明德不會答應,正忐忑著,便見季明德走了過來,牽起她:“我必須做秦州都護府的都督,這沒得商量,至于世子爺,沒什么副都督給他做,因為位子已經滿了,他必須隨我去,在我身邊做個師爺倒是不錯?!?/br> 李代瑁再次氣的吐血,轉而去看李少源:“你呢,可行否?” 李少源默了片刻,低聲道:“若得勝,我不要親王之位,也不要封金厚賞,只要一樣東西?!?/br> “何物?”李代瑁問道。 李少源手中還有長劍,橫指,頂上季明德的眉心,道:“我要季明德的耳朵,為玉卿報仇。另,待戰勝歸來,我還要一個公平的機會,校場廝殺,不論輸贏,只論生死,與季明德一戰?!?/br> 季明德回盯著李少源,仍是一笑:“好,我等著哪一日?!?/br> 第136章 醋性 從上東閣后面有一條石頭鋪成的緩坡直穿下去可以到海棠館的后門上。 五月花開的正好坡下就是海棠館的后苑苑中芙蓉大朵大朵綻放著到了夜晚后花園點起燈來,隱隱綽綽中一股朦朧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