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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畫堂春深在線閱讀 - 第54節

第54節

    季明德唔了一聲,自窗子上抽了封信遞給寶如,道:“你那黑糖不能給寶芝堂,因為我這兒已經有人要了。明兒上這家藥鋪去談,他會以京城最高價收你的黑糖?!?/br>
    寶如接過來一看,封上書著幾個大字:義德堂東家霍廣義謹拜,趙娘子親啟。

    義德堂?寶如轉著腦瓜子想了想,這藥鋪大約三年前開的,東家財力雄厚,如今在京城已經可以跟寶芝堂相抗衡,若是供給他家,也不愁黑糖沒有銷路。

    她捧著一份信,樂滋滋的走了。

    榮親王府。

    頭天夜里老太妃興興沖沖跟兒子說了季明德的事兒,本以為兒子憑空多出個已成年的兒子來也會高興,誰知他竟聽也不聽就拂袖而去。

    榮王妃是個愛思濾的性子,凡事cao心太過,稍有點風吹草動都十天半月睡不著覺,平白多出個比她兒子還大一歲的長子來,老太妃怕她先受不了,所以如今闔府之中還瞞著。

    但想要認回孫子的心急不可捺,老太妃至夜等不到兒子來見自己,遂龍杖一柱,叫兩個小丫頭扶著,往外書房去了。

    李代瑁不論私下品性如何,在府中規矩極其森嚴。外書房清一色的小廝,連個丫頭都沒有,更不用說夜里陪伴的通房。

    他聽說小皇帝忽而發燒,正準備入宮去探,恰迎門撞上老娘。

    老太妃追著兒子匆匆道:“兩個孩子長到二十歲沒有見過親爹,如今一個年紀青青沒了,只剩下一個,你不認兒子,我可得認孫子。那孩子必須接回府,這沒得商量?!?/br>
    燈火搖曳的院子里,兩排侍衛從房廊下腳步踏踏,整隊在李代瑁身后,隨時待命。

    第83章 賤籍

    老太妃高仰下巴望著兒子若非他已不惑還肩負著個內憂外患的國家她真想扭上他的耳朵叫他去看看朱氏給他生了多出眾一個兒子。

    可他姓名不問來歷不問堵都堵不住多說一句將未謀面的兒子當成塊急于要甩掉的癩皮瘡。

    李代瑁是輔政大臣,亦是今年會試的擬題官,金殿策試代皇帝策問的主考官。

    他仍當老娘是來替那從未見過面的兒子打探考題的氣呼呼道:“我不管他是誰,既要考進士,就憑自己的實力去書卷。若真是我兒子等上了金殿對過策論,能于金榜位列前十我于朝堂上當眾認他!”

    老太妃也生氣了龍杖搗的夸夸作響:“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等著!”

    李代瑁疾風一般離去。

    老太妃回過頭,兩個丫頭溫溫垂手默著。她笑了笑道:“咱們府原本是個無事非的人家主是主,仆是仆非禮勿聽非言不傳但如今漸漸這規矩也荒懈了。

    早晨世子妃到我院里,就曾探聽此事,可見總是有人管不住嘴傳了閑話的,你們可知,我生平最恨人傳閑話?”

    兩個小丫頭垂著腦袋,一句不言。老太妃清咳一聲,扶過銜香,問佩菱:“若世子妃那院好,不如我把你送她院里去?”

    佩菱恰是傳閑言的那個,嚇的撲通一聲就跪,待抬起頭來,老太妃已經走了。

    次日,寶如特特兒起個大早,瞧著外面春光正好,日頭眼看高升,她沒替自己置過新衣,唯一的春裝除了楊氏替她衲的這件素綾面褙子,便是去件藕色的素面褙子。

    頭一回出門談賣買,還是與德義堂那等大藥鋪的東家,寶如將那件衣服攤在床上,左望望右望望,問季明德:“你覺得那件兒更好?”

    季明德起的早,晨起出了趟門才回來,兩肩寒氣,手中還拎著只包袱,笑著搖頭:“都太素舊了些,怎好穿出去?”

    寶如才剛起,一頭烏油油的長發還未綰起,披灑了滿肩,身上也只裹著件季明德的白中單,自打跟他圓了房,夜里睡覺那褲子就很難從晚穿到天亮,寶如索性也未穿它,細藕似的兩截小腿,踢踏著繡花鞋,在他撩簾子時凍的交扭在一處哆嗦著。

    她道:“我再無衣,這可如何是好?”

    季明德解開那包袱,將件整疊著的蘇繡月華面的錦衣,展開披在寶如身上,月華襯她暖玉色的小臉兒,素凈,出塵。

    他又抖開件素白紋繡曇花的錦面裙來,屈膝替她虛系在腰上,將寶如推遠兩步,定眉看著。

    離開長安已跨三個年頭,寶如有一年多未曾穿過這件鮮艷,珍貴的錦面衣服,雖明知這必是季明德那沾著血的銀子買來的,到底還不到二八的小婦人,慕這光澤鮮艷,柔軟舒適的華服,手摩梭過,輕嘆道:“真美?!?/br>
    滿室她身上的體香,但她才上過一回當,這幾夜仿如豎耳的兔子一般,稍有風吹草動就要不著痕跡避開,季明德不敢造次,微揉了兩步,在寶如掙脫自己前輕輕將她松開。

    寶如垂眸望著季明德:“我自己有衣服,不穿你這個?!?/br>
    季明德忽而伸手捏上她的耳垂,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分明穿著是好看的,為何不穿它?”

    寶如低頭看著裙子上一朵朵漾開的曇花,委實好看無比,一臉的可惜,舍不得,又不肯穿。

    “我不想用土匪的銀子,換成衣服也不行?!彼椭^,眼兒眨巴,望著裙上紛繁的花兒,小姑娘家家穿了新衣服后掩不住的那種歡喜。

    但土匪的銀子是難以調和的矛盾,也是她在他身上唯一的堅持。

    季明德又笑了,暗鴉鴉的屋子里,微仰著臉,兩只酒窩深深:“咱們離家的時候,娘把她那牡丹苑子賣了,錢由我收著,說好了入長安買衣服給你穿的,所以這仍是娘給你的,銀子干凈,衣服也是洗干凈的,快穿著,莫要辜負了娘哪座大苑子,好不好?”

    寶如聞著衣服上一股皂莢清香,顯然已經洗過的,既是楊氏的銀子買得的,她便也不再推辭,遂匆忙忙穿上,跟著季明德出門,要往東市,去見那義德堂的掌柜。

    長安有東西兩市,東市周遭皆是侯爵權貴們的府第,市中各坊肆間經營的,當然也是文玩玉器、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物。而西市則是平民百姓們活動的地方,成衣、蠟燭、草紙,饅頭包子鋪,琳瑯滿目,皆在于此。

    藥鋪大多設在西市,東市上能開藥鋪的,除了寶芝堂,便是這義德堂了。

    東市周邊皆是各親王府,一條街走過去,各家兒門前石獅子威武,膀大腰圓的守家護衛們站了一排排。榮親王府和英親王府并列,一家的護院比一家威武。

    而義德堂,恰就開在這兩府勛貴家的對面。

    義德堂掌柜一口秦州口音,姓霍,叫霍廣義,精瘦瘦的小老頭兒,瞧那眉眼,與方升平頗有幾分神似,倒叫寶如覺得,他與方升平像兩兄弟似的。

    霍掌柜親自嘗過,豎著大拇指贊過寶如這糖的火候,笑道:“咱們義德堂的黑糖,是走水路自爪哇而來,其價之貴可想而知,趙娘子這糖無論火候苦味,皆是良品。

    但爪哇黑糖有市無價,我給不了你多的銀子,一斤一兩,如何?”

    事實上蔗糖用明火熬煮,再過濾,是個淺顯的不能再淺顯的法子,只不過生產甘庶的南部地區偏遠,鄉民們不知道此法,寶如不過一個二道販子,收糖再熬糖,掙的便是那份技藝錢。

    她沒想過奇貨可居,本來想著一斤黑糖能掙二三十文錢就足矣,沒想到竟能得一兩銀子,此時已經樂傻了,和張氏兩個對望一眼,樂的眉開眼笑:“使得,使得,全憑掌柜開價就可?!?/br>
    出了義德堂,張氏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昨兒我算了一下,十斤蔗糖能出七斤黑糖,蔗糖一斤只須三個銅板,再加上柴火人工,咱們出七斤黑糖只需要五百文錢,竟就能賺到七兩銀子,寶如,這生意可做!”

    寶如回頭看這義德堂,匾額上幾個字龍飛鳳舞,勇猛有余而城府不足,她似乎在那兒見過。

    既眼看發財,寶如便準備到東市上好好逛逛,也替自己置兩件新衣。

    當年趙放為宰相時,相府離東市不遠,就在英親王府隔壁。人走茶涼,如今那府第,歸現如今的宰相謝承軒一家住了,寶如不想睹物傷人,刻意躲著不去看它。

    而東市上各家大綢緞莊,大銀樓,當年寶如也是???,一進門便要被小廝門迎到專門的雅間去奉茶奉點心,有專門的婆子伺候著挑東西的。如今落敗,她當然不好去,逛來逛去,她撿了家門臉最小,原來從未光顧過的綢緞莊,進去裁了兩匹料子,又扯了一緞絨布,打算替季明德做兩雙鞋,再衲兩件衣服,萬一中進士,好叫他穿著出門謝客。

    剩下手,還夠給野狐和稻生一人衲件衫子呢。

    出了綢緞莊,旁邊一條窄巷,巷口上有個婦人在做糯米春菜粑,圓圓的鏊子上擺滿了表面烤的金黃,圓鼓鼓的春菜粑。

    這東西是南來的食物,那春菜亦是野味,和著糯米粉揉成面餅,里面包著咸rou、火腿并豆腐爛兒。

    寶如小時候就愛吃它,總叫嬤嬤們管著不能如愿,既如今自己成家作主了,又不是什么權貴人家的中饋婦人,自然不必刻意作端莊要給下人看,既如此,吃幾個又何妨?

    她掏了十文錢買來三個,與野狐、張氏三個就著油紙包兒,邊走邊吃,正笑談著,便見迎面走來個黑臉男人,烏靴長鞭,氣勢洶洶,兩眼緊盯著她。

    寶如瞧這男人面熟,正在想從那兒見過,那人忽而躍起兩步,手中寒光一閃,竟是直撲她的面門。

    恰這時候,寶如脖子后面亦有人拉了一把,一只春菜粑拖手,她已叫野狐護到了身后。

    那人一記暗器叫野狐生生打落,見行兇不成,轉身就跑。

    光天化日,熱熱鬧鬧的東市上,竟有人當面行暗殺之事。野狐自靴中抽出匕首,轉身就追了過去。

    寶如心說這是調虎離山,你得護著我呀,可惜野狐跑的太快,她連他的衣衽都沒抓到。

    寶如見四周漸漸有人圍攏過來,也不叫張氏,一人拐進方才那擺著春菜粑攤兒的小巷,準備從那巷后躲到后面的寶芝堂去,剛拐進巷子,便見一人鼓著掌迎了上來。

    這人身著紫袍,戴無翅垂珠的硬幞,是個白面太監,笑道:“趙姑娘那小廝也算是個人中龍鳳,瞧那一身輕功,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厲害?!?/br>
    寶如認得,這人是王定疆的干兒子王朝鳳,是個內侍,既王定疆死,只怕他如今是內廷的總管大太監了。

    她一笑道:“王公公說笑了,他不過一個混小子,那里來的身手不凡一說?!?/br>
    搶人不成,王朝鳳上前一步道:“趙姑娘大約不知道,咱們皇廷逢三月就要補宮婢,充新人。你是太后娘娘特意點名要的人,從今往后,你得跟咱家一樣,住在宮里了?!?/br>
    那份血諭一日不毀,白太后便夜不能眠,若跟著王朝鳳入宮,吐出血諭是死,不吐只怕也不能活著出來。

    寶如頗難為情的一笑:“不瞞公公說,我如今畢竟是個有家的婦人,而宮中婢女,都是未成親的小姑娘們,我一個婦人如何能入宮作婢?”

    王朝鳳的馬車都到眼跟前兒了,他笑道:“趙姑娘可真是會說笑,你成親了,太后娘娘怎能不知道?須知,你們相府一府的人皆是賤籍,你那一紙戶籍,如今還在京兆府鎖著了,未銷賤籍,又怎能與平民成親?”

    他這一說,寶如的臉色果真變了。

    第84章 抓瞎

    須知大魏律令賤籍之民屬于官府售受的私產若無一紙平民戶籍是不能跟平民成親的。但秦州地方僻遠大多數人成親不過私下寫張婚書并不會刻意到官府備案。

    所以寶如和季明德拜了堂行了婚禮但在官府并無備案婚書。

    白太后此時來這樣一道,當是想壞她和季明德的婚事,那又是為何呢?

    寶如斷然道:“當初皇上金口御言賜我兄妹還鄉的,如今又說我是賤民,難道國之天子就是如此的出爾反爾?

    憑你怎么說我也不入宮還請公公讓路,我要回家了?!?/br>
    王朝鳳臉色一寒也不廢話揚手一招他身后一群武裝的內侍也立刻圍了上來將寶如團團圍在中央。

    他這是要明搶人了。

    寶如欲躲躲不得正在頭疼,便聽身后一人冷笑:“王朝鳳一個閹人竟敢在東市上雖意橫行,你可知道咱們大魏宮廷律例閹人若無御令私自出宮在街市上招搖,該當何罪?”

    王朝鳳見來人是榮親王府世子李少源,心中暗叫著晦氣,也不知怎么就撞上了這位爺,抱拳一笑道:“世子爺有所不知,奴才奉命,是來請趙姑娘入宮的,奉的,是太后之命?!?/br>
    李少源仍是那套三品刑官常服,一臉胡子拉茬,風塵樸樸,綾羅面小團花的公服也半舊不新,青衽,腰系朱色圍金皮帶,手按刀柄,轉身護到寶如身前,眼下微微兩抹青,連日奔波中氣不太足,說話聲音不大:“咱們大魏宮廷律例,后宮嬪妃不得干政,便是太后也無權干涉朝綱,太監們唯有御令才能在外行走,太后懿旨都不行,你大搖大擺在東市上抓人,不要命了?”

    他自十八歲領大理寺少卿,除了臥床那一年多時間外,一直掌管整個京師的刑事案件。

    榮親王府一個輔政大臣,一個大理寺少卿,長安人只知榮親王而不知小皇帝,更何況這些小宦官們。王朝鳳嚇的冷汗直流,一步步往后退著:“奴才這就回宮覆命!”

    李少源再進一步,使個眼色叫身后隨行官差圍成個圓,將寶如圈在外圍,一笑道:“王公公大約還不知道,榮親王半個月前才代帝下諭,若有宦官冒充太后之命捉拿,或者sao擾趙寶如姑娘,皆以宦官干政而殺之,斬立決!”

    說著,他揮手示意左右:“將他拖到東市口上,到王爺那兒報備一聲,當眾斬之,以儆效尤!”

    隨著身后凄厲厲的慘叫,李少源回頭,從上到下打量寶如,素白色的錦裙上是大朵艷開的曇花,月華面的長褙子,襯著婀娜體態,瞧那行動步態,儼然已是個少婦了。

    “可吃過飯了否?”他問道。

    寶如搖頭,忽覺裙下悉悉祟祟,低頭一看,一只野狗正在啃她的春菜粑。rou包子打了狗,她的午餐沒了。

    李少源又道:“湘水樓的菜,原本你愛吃的,吃不吃?”

    寶如仍是搖頭。

    李少源又道:“那就街頭那家羊rou湯粉,原本你總喜歡嚷嚷著吃一碗,我嫌臟不肯帶你去,今日若想去,我帶你去吃一碗?”

    她自幼喜歡街邊小肆中的各類小吃雜食,而他嫌那些地方碗筷不凈,從不肯帶她去,今日還是破天荒頭一回,要帶她去吃羊rou湯粉。

    李少源雙目冷厲,卻又靜靜的等著,嚴厲,但又耐心,要等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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