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這就對了,你個狗皮膏藥販子,強娶了我的寶如meimei,千里路上相見,還不肯叫她見我,拿個帕子蒙著她的臉。 秦州來的山匪,竟敢打爺,小的們,給爺上,讓這秦州來的小山匪漲點見識?!?/br> 季明德的性格,無論任何事,永遠占據主動,從來不會被迫還擊。 李少瑜的話音未落,他一襲月白袍子微拂,一個閃身肘擊身后之人,腳手并用,奪刀的同時已將那侍衛放倒在地。 拇指旋上刀柄,手腕橫甩,是提砍刀的架式。 提著佩刀,季明德縱步一個飛奔,橫劈上戒備在前的侍衛手中那把砍刀,力道太大,直接將那侍衛手中佩刀砍飛,再一個轉身,便將寶如護到了身后。 李少瑜也叫他的侍衛們護到了身后。 季明德喉嚨里抑著喘,輕聲問道:“李少瑜可傷了你?” 寶如連連搖頭:“沒有,他不過是熱情太甚,想請我吃頓齋飯而已?!?/br> 季明德生平最恨李少瑜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紈绔,忽而一聲輕笑:“小王八蛋,大約自出娘腹,還沒人替李代壽管教過他。也罷,今兒我替他爹管管這個潑皮無賴?!?/br> 寶如道:“明德,他是皇親,你不過一個舉子,眼看春闈,不要傷那些侍衛的性命?!?/br> 若不打一架,以李少瑜的性格,只怕曲池坊那小家門上將永無寧日。但若打起來,季明德手法太陰狠,寶如怕他傷人太多,或者失手殺掉一個侍衛,要吃人命官司,考不得會試。 李少瑜的侍衛已經沖上來了,季明德橫刀砍過去,卻是以刀背還擊。 他以一挑八,刀背只用來抵擋侍衛們的攻擊,待一柄柄挑飛他們手中的佩刀在竹林之中,反手一轉也扔了手中佩刀,這才橫拳豎腿,跟那些侍衛們赤手相搏了起來。 寶如原本以為季明德唯那柄砍刀使的順溜,待他丟了刀,才知他那雙外表清瘦的手,快至無形,式凌招硬,只聽咯蹬咯蹬一陣陣的骨結作響,但凡與他近身交手的,無不叫他錯骨卸腕。 偏他還一臉寒沉沉的笑,卸一個,往李少瑜面前扔一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七八個侍衛,全叫他卸了腿腳關節,推扔在李少瑜面前。 季明德撣了撣那件寶如親手替他衲成的月白色錦袍,背靠竹林青青,拱手道:“英王府的侍衛們身手不凡,季某算是領教過了。但還請世子記住一點,季某乃是秦州秋試第一,吏部備檔,今春赴長安會試的秦州舉子季明德,而非鄉匪?!?/br> 李少瑜橫行長安多少年,沒被人打死,全憑這些侍衛們身手不凡。 但再怎么身手不凡的侍衛,果真較量起來,也打不過這自幼兒就在永昌官道上騎馬劫道,身經百戰的土匪。 李少瑜慣虛張聲勢嚇人,認慫之快,也是天下第一。他亦抱拳還禮:“大哥身手天下第一,承讓,承讓?!?/br> “你們說的,就是他?” 寶如回頭,便見月門上不知何時竟圍滿了人。老太妃在,李悠容亦在,更叫她吃驚的是,朱氏和胡蘭茵兩個,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妃,居然也在看季明德和李少瑜的侍衛打架。 胡蘭茵湊到老太妃耳邊,輕聲道:“恰是。他往昔不是這般唐突的,今日是因為要見您,心里高興,所以出手冒失了些?!?/br> 老太妃臉上的褶子都像刀雕過一樣僵硬,聽胡蘭茵說罷,拂開她的手喝道:“我榮親王府的侍衛們何在,沒看見少瑜叫人欺負了?” 親王府闔府出動,帶了至少上百侍衛,戒備著整座草堂寺。此時侍衛們腳步踏踏,如蜂涌來,瞬間便將整座逍遙園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代瑁和李代壽兩弟兄為了女兒和蕃的事情,其實鬧的很僵,所以李少瑜才處處要給榮親王府的人上眼藥。 他也不期老太妃會護著自己,此時再不認慫,轉到老太妃身后,狐假虎威又開始耍橫:“老祖宗,這廝是個狗皮膏藥販子,強搶了我的寶如meimei,還大鬧草堂寺,連傷我七八個侍衛,滅他!” 老太妃上前一步,指著李少瑜問季明德:“你可知他是何人?” 季明德道:“高宗皇帝嫡孫,英親王府世子李少瑜?!?/br> 老太妃冷笑,龍杖搗在石板上噔噔作響:“知道是皇親還敢打,你莫非不要命了?” 第77章 血性 季明德白袍落落清瘦俊朗的臉上笑容溫和兩邊酒窩時隱時現:“晚生記得當年高宗皇帝在時御駕親征過我們秦州于連天風雪之中行軍眾將士見路有一戶農家遂將那家人清了出來布置好之后,請高宗皇帝進去歇息。 高宗皇帝見那農人一家婦人抱著幼兒,立于風雪之中當時大怒,責備將士們時,曾說即便農人為百姓皇帝是天子,但那茅屋屬于農夫而非皇帝。 所以風可入雨可入天子不能入。 我大魏曾經的國境線止于秦州如今卻連肅南都設有都護府,還曾在天山腳下囤兵種田護一方百姓。這全是高宗皇帝打下的基業。晚生認為,高宗皇帝之所以受百姓愛戴萬民俯仰恰是源于他心底里對于吾等百姓的尊重。 李少瑜身為高宗皇帝嫡孫,當眾欺晚生的妻子,晚生若因畏于權貴就連妻子都不護全,任他辱之,而大魏國中盡皆這般的男子,那婦人們成親何用,找丈夫何用?” 李少瑜氣的直跳腳,罵罵咧咧道:“膏藥販子,你問問寶如,看我倆何等關系?” 老太妃依舊不語。 胡蘭茵在朱氏耳邊咬牙:“娘,您瞧瞧,非是我看不上寶如,她于明德來說,就是個禍水。好好兒的認親之事,生生要叫她給擾黃了?!?/br> 朱氏重重嘆息一聲,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榮王妃顧氏也來了。 青磚竹影,她穿著一襲胡袖水藍面的素袍子,藍寶石花鈿簪子古樸沉雅,素白容長的臉略有些大,五官清絕,冷冷看著人中上一條蜈蚣一樣疤痕的朱氏,再看看季明德,還有老太妃那等表情,回想起多年前自己還未成親時,老太妃宮里那個成日蒙面,守香堂的小婢女,忽而明白些什么,氣的腦袋發暈,扶過李悠容,見尹玉卿還不肯走,柔聲道:“四處皆是外男,悠容,你是我大魏國的福安郡主,勿要叫人看了笑話,快走?!?/br> 尹玉卿紅口白牙不知笑話了多久的狗皮膏藥販子,遠遠看季明德笑面朗朗,將寶如護在身后,無論容顏還是風度,滿長安城難尋,便是方才對答老太妃的一言,語不落臟,卻把個老太妃駁了個啞口無言。 分明趙寶如都落難了,家業敗到一無所有,父死母喪,蝸居在處小巷之中,身上穿著也不過布衣。大約在這世間唯一有的喘息,就是嫁了那么個風度稍好的寒門仕子。 可尹玉卿連這都點都覺得酸,恨恨道:“這狗皮膏藥販子瞧著還不錯,可娶了趙寶如哪么個禍害,只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br> 她和李悠容還不肯走,要看老太妃如何對答,飭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州舉子。 榮王妃氣的眼暈,一邊一個,將她倆給拖走了。 這廂,老太妃忽而揚手,重重侍衛再度逼進,冷鋒晃晃的佩刀將季明德和寶如圍于其中。 “打皇親也就罷了,不認罪,還敢出言狡辯?!崩咸荒橊拮铀扇?,笑的很慈詳,但話語仍凌厲無比:“你當面給少瑜下跪,認錯,今日之事也就罷了,否則……” 重重侍衛,再逼進一步。 季明德終于不肯笑了,酒窩頓消,印堂浮起青云,側身對寶如悄聲說:“乖乖,你腿腳如何?” 寶如就在他身后,圓蒙蒙兩只眼睛,警醒的兔子一般,幾乎要貼上他的背,兩手扯著胡裙兩邊的扣子,連連點頭:“頂好頂好的,我會跑的很快!” 季明德側頰一笑:“咱們今日只怕得殺出去了?!?/br> 上輩子他率秦州八縣的土匪與朝廷對抗,在朝廷一方看來,是屬于流寇造反。土蕃攻上關山,突厥南下涼州,從此天下大亂。 這恰是季明德這輩子不愿再以匪徒身份起兵,要考舉入仕,手刃仇敵的原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高宗皇帝打下的基業,不該敗在李代瑁,尹繼業這些人的手里。 但若皇親國戚們如此無法無天,要逼他在此屈首,季明德當機立斷,仍要以土匪身份起兵,繼續上輩子未盡的造反事業。 他道:“我數一、二、三你就往那逍遙園中跑,我會護著你,一路逃出去?!?/br> 寶如一邊挽袖管兒一邊卷著裙簾,便聽老太妃忽而朗聲大笑:“在這天地間,生為男子就得有點兒血性。你身上這點血性,果真和高宗皇帝很像?!?/br> 她柱著龍杖再往前兩步,細細端詳季明德那張臉,暗道,像,果真是像。 不必滴血認親也不必證物信物,天下間除了李代瑁,別人也生不出這樣一個兒子來。 老太妃再上前一步,道:“秦州是咱們大魏與土蕃之間的門戶,雖有關山阻隔,但良將輩出,人才濟濟,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這些日子來,我正想尋個年青人,給我講些秦州風物。季公子今日能否陪我用頓齋飯?” 侍衛們頓時齊齊后頓,收刀入鞘,撤了戒備。 在場的所有人也頓時明白過來,老太妃并非要給李少瑜出頭,而是要試季明德的血性,看他是否能頂得住強權之壓。 老太妃主動相邀用齋飯,按理來說只要季明德果真想在長安考科舉,為官,就不該拒絕的。 他習慣性仍把寶如護在身后,一笑道:“蒙太妃邀請,晚生本該赴約的。只是家母身體不大好,還頗有些瘋瘋顛顛,總愛胡言亂語。 晚生今日恰約了位郎中,替她治她的瘋病,再不去,怕要失了約,還請太妃見諒?!?/br> 老太妃熱乎乎一顆心,看季明德非但身手不凡,而且言談朗朗,不過一件月白面的袍子,秀立于竹林之間,俊朗又溫和,其風度儀容,滿皇室中這么多鳳子龍孫,唯他能與高宗皇帝比肩。 她道:“不過吃頓齋飯,待吃罷,我讓少瑜用王府的馬車送你便罷,再讓他給你賠罪,也給寶如賠個罪?!?/br> 季明德越過老太妃,寒目盯著胡蘭茵:“大嫂,把伯娘扶過來,咱們該走了?!?/br> 朱氏性本懦弱,此時看看兒子,再看看胡蘭茵,終于期期艾艾道:“明德,跟太妃娘娘吃頓便飯再走吧?!?/br> 季明德不語,印堂一層青霾,冷冷盯著朱氏。 朱氏終是拗不過兒子,上前一步道:“娘娘,孩子的事兒咱們改日再聊,既明德約了郎中,奴婢得跟他一起去看郎中,就不陪您用飯了?!?/br> 老太妃柱著龍杖,跟著季明德,一步步送到草堂寺大門上,將他和胡蘭茵,寶如的關系無巨細打問了一遍,才意猶未盡的分別過。 出了寺門,胡蘭茵的馬車旁。 季明德牽過那匹小馬駒來,先抱寶如坐在上面,將馬拴遠了幾步,才回來扶朱氏上馬車。 胡蘭茵湊上前,喜滋滋道:“明德,你瞧太妃那歡喜的樣兒,顯然她是愿意認你的,從今往后,你才是高宗皇上的長孫……” “滾!”季明德怒喝一聲。 胡蘭茵嚇的一顫,卻也頓時寒臉。她忽而覺得,在這個男人身上無論付出多少都是白費心血,遂也再不說話,甩身去了馬車后面。 朱氏也是直打哆嗦:“明德,蘭茵一顆苦心也是為了你好,你又何必這樣對她?” 季明德冷笑:“我都說過,自己的事情我會看著辦。你叫胡蘭茵這樣一個無眼界的婦人捉肘著,竟天真不自量到半路截著老太妃訴說此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嫌李代瑁放你多活了二十年不是?” 朱氏道:“明德,你這樣好的兒子,王爺見了定然也會喜不自勝。若他能認了你這個親兒,叫你認祖歸宗,娘便死,又有什么遺憾?” 季明德退后兩步,看著自己這一生任人擺布的老娘。一個天生兔唇,打襁褓里被遺棄的女人,這輩子做過唯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身懷六甲逃出皇宮,冒著孤注一擲的風險,生下他和季明義。 他問道:“你是想胡蘭茵陪著你,還是想我結果了她?” 朱氏果真嚇壞了:“娘一無所有,唯獨一個蘭茵陪著,你這又是何必?” 季明德道:“那就回洛陽,乖乖的呆著,那里都不要去。否則我就找兩個土匪一刀抹了胡蘭茵,永遠斷掉你的念想!” 他越說越狠,說到要抹胡蘭茵時,右手旋指一握,骨節咯咯作響,嚇的朱氏整個人都一縮,連連點頭:“好,好,娘在洛陽乖乖呆著,那都不去!” 回過頭,寶如側坐在馬上,兩只天足,寶相花紋云頭面的布鞋,在本黑色的棉布長裙下或并或翹,勾勾劃劃的玩著。 季明德上前牽過馬,欲走。寶如伸腳勾在他肩膀上,努了努嘴道:“李遠芳還在寺里了,咱們要走,不得先叫上她?” 季明德道:“寺里那么多秦州舉子,誰都能順她一道,何必非得咱們?” 他忽而點了點寶如的鼻子,笑著搖了搖頭,卻不解韁繩,疾步到寺門上,踮腳夠上寺墻,從上面捧下個油紙包兒,遞給寶如:“嘗嘗看,好吃否?!?/br> 寶如撥開油紙包,呀的一聲,拈了一枚扭成元寶狀的麥芽糖出來,伸舌舔得一口,甜的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像春花三月這種時候,到寺里上香的人多,寺門口總有擺攤兒賣麥芽糖、梨糕糖、梅子雪花糖的,但糖在如今,可是稀罕東西,比寶如的蜜棗還貴,這一枚麥芽糖果兒,要五個銅板。 季明德方才進寺門時,便見寶如饞的走不動路,時時回頭卻舍不得掏錢買,特意出寺門替她買了些麥芽糖存著。 寶如側坐在馬鞍上,春風拂拂,隨著馬蹄得得,叫馬兒顛著,拈塊糖在風中看了許久,莞爾一笑:“明德,我曉得自己該做什么賣買了?!?/br> 季明德哦了一聲:“什么賣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