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昨兒他顛的太狠了,她跪了至少一個多時辰,兩只膝蓋上的淤青,就是那么來的。 季明德默了片刻,攬過她在額上吻了吻,道:“你也乏了,睡吧?!?/br> 明兒就要擺攤掙銀子了,寶如興奮的睡不著覺,見季明德居然如此君子,黑暗中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兒,暗道只怕今日去探胡蘭茵的一回,兩人必是搬弄過了,所以他今兒rou骨頭啃足了,肚子是飽的。 就像好奇季白地庫里那聲長長的呻吟,然后穿過曲折的通道,看到一個被剝光皮的胡安一樣。寶如蝸牛般的兩只小觸角兒悄悄探著,這一回只探到個朦朦朧朧的影子,便生生抑住了好奇心。 第62章 賣買 好了她只要知道他和胡蘭茵搬弄過就好。按理來說于這種事情一個男人今夜睡完這個明日又去睡那個她應該要厭惡的。 但寶如既使腦子往那兒溜了那么想了心里也不覺得厭惡季明德。 反而頗心疼他好端端一個人,非得被兩家人撇成兩瓣兒。楊氏刀子嘴豆腐心,自幼兒將他拉扯大疼到心眼兒里,卻是個養母。 朱氏面軟心辣,病病歪歪偏還是他的親娘。胡蘭茵占著他的親娘這輩子,寶如也沒有天真到以為終于會有一天這個男人能單獨只歸自己一個人。 此時貍貓一般往他懷里蜷著唯盼做賣買能發注小財在一起一日便歡歡樂樂的過一日。 次日黎明寶如和季明德一同起床,張氏早等在門外頭了。倆個婦人抬著一大桶棗兒抱著那油紙做成的小官帽,興沖沖便要往芙蓉園而去。 寶如的打扮也是怪異梳了個高髻結著季明德的竹簪,穿了件刻意卷過邊兒的,他的夾面半膝襖子,松松垮垮,掩耳盜鈴裝作個小子。 但就她那只圓俏俏的小臉兒,一笑眼兒彎彎,便是粘上兩捋胡子,只要眼晴不瞎的,都能瞧出來她是個年方二八的小娘子。 季明德那四個貼身用的小子,坎兒和余飛去了別處,如今還跟在曲池坊蹲守的,是稻生和野狐。 稻生的老爹是祖傳三代的土匪,給兒娶名叫刀生,譽其刀尖上而生。季明德嫌不好聽,替他換了個稻字。 野狐是季明德在永昌劫道兒時撿來的放羊娃,給一家富戶放羊的,風吹散了一圈羊,怕回去要挨富戶的鞭子不敢回去,跳崖下去虛蓬蓬的土,死不了,上吊吊斷樹叉,死不了。 于是他就在路邊摘野狐碗豆吃,想吃野狐碗豆把自己毒死。 野狐碗豆那東西,人吃了有毒,會被毒死。之所以名叫野狐碗豆,是專門給狐貍吃的,狐貍之所以放臭屁,便是吃野狐碗豆的原因。它吃了碗豆攢一肚子的臭氣,對準山洞放個屁,里面的兔子呀山鼠呀都被熏暈了,沒頭沒腦跑出來。 狐在門口等著,捉一個吃一個。 野狐吃那碗豆中了毒,口吐白沫躺在路邊,哭丟了的羊,哭自己為何吃了這么多還不死,季明德看野狐傻的可憐,遂撿回成紀做了土匪。 這些孩子們待他都是忠心耿耿,待寶如,也是真正當成大嫂看的。倆人湊了過來,季明德遠遠望著寶如,道:“去跟著你們大嫂,無論有任何事,等閑不要插手,不要驚動?!?/br> 稻生道:“那若是有人砸攤子,欺負她了?” 季明德望著青青霧謁的天色中,白色大理石雕成高闕,門口拴馬石如陣而列,冷灰色的皇家巨苑就隱在那高墻之中。 寶如穿著空空蕩蕩的衫子,兩肩溜在兩側,唯獨一張圓圓的小臉玉白,在各色早起容顏晦暗的小商小販中,眉眼笑的彎彎,挺撥蓬勃的像束初夏新抽穗子,高昂昂的麥穗一般。 他頰側兩個酒窩盛著滿滿的無奈:“她自己會解決的?!?/br> 寶如前些年是這苑子里的???,不比那等小攤小販們沒頭沒腦,進去了四處亂撞要叫里面把守的官兵們亂驅亂趕。 她早看好了一塊地方,就在入苑三里多的紫云樓側。 此處雖瞧著清靜,卻有兩座亭臺,一曰臨水,一曰彩霞。亭子往北,有一處高臺,年年都會有一個戲班子在那兒舞劍。 寶如幼時最喜歡看舞劍,千央萬求,四處叫著哥哥,要找個人帶自己出來看那戲班子的大娘舞劍。她覺得喜歡吃蜜棗兒的肯定都是小孩子,只要那戲班子的劍舞起,棗兒自然就好賣了。 所以她先做賣相,一只小官帽里盛上滿滿一帽子蒸的圓鼓鼓肥脹脹的棗兒,再捏開兩只,將那金黃流汁似蜜的rou兒都掐出來擺在上頭,叫人看一眼便要饞的流口水。 清清早兒的,苑子里只有把守在各處的官兵們。這些都是從宮里撥調出來的御苑親兵,無論衣著還是步態,與外人囧異。 寶如蜜棗擺放在案板上,站遠了正獨自欣賞著,便聽身后一陣馬蹄急催??扇胲饺貓@騎馬的人并不多,除了小皇帝,大約就只剩他的禁軍侍衛長尹玉釗了。 果然,她一回頭,便見尹玉釗一身三品武官蟒袍,勒馬疾馳自她身邊略過。 這時候戲班子也來了,舞劍的還是寶如當年喜歡的那位莊茉兒,年青的時候,她姿容嬌艷,會被高宗皇帝邀請入內苑去舞劍,但隨著她年齡漸長,容色逝去,又先帝李代燁不喜觀舞劍,她也就進不得那皇家內苑,改在外面擺小攤兒了。 寶如先端了滿滿一官帽兒的蜜沙棗兒,遠遠叫著:“莊大娘,莊大娘!” 莊茉兒正在涂口脂,遙遙聽見有人喊自己,怔著看了半天,笑著奔了過來:“瞧瞧,這竟是我那小徒弟?!?/br> 寶如幼時喜歡莊茉兒舞劍,還曾千央萬求,請她入相府教習過一段時間。但因她手中力道不夠,況且閨中嬌小姐們,原也不該學它的,所以只學了幾招三腳貓而已。 莊茉兒唇脂涂的鮮艷,揉了把寶如的腦袋,兩年不見,也知她家是落難了。 如今閨閣中女兒多養嬌態,難得一個愛舞劍的,莊茉兒很是記掛她,拈了枚棗兒咬了一口,豎著拇指道:“果真好甜的棗兒,今兒我多舞兩場,叫這場子熱鬧起來,讓你也多賣些棗兒出去,好不好?” 寶如當然連連點頭。不一會兒,各家跑前路打點的奴才們都入苑子了。莊大爺鑼聲三敲,要給寶如招攬一回客源,莊茉兒化好濃妝,眉似羽扇,額頂祥云,唇兒紅的鮮艷欲滴,一個筋斗躍上高臺便舞了起來。 停下來觀舞的自然要找個閑嘴,寶如的棗兒價也不低,小小一官帽兒要賣二十文錢。但今日既便各家的奴才們,腰中都揣著賞銀了,她和張氏兩個手忙腳亂,嘴里說著吉祥話兒,不一會兒就賣出去了二十多份。 張氏往籮里扔著銅板,也顧不上看那舞劍有多熱鬧,嘆道:“乖乖兒的寶如,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若早些遇見你,就不折損那么多的棗兒了??上Я税谆ɑǖ你y子叫我全給糟蹋了?!?/br> 如今市價,一百銅錢值一兩銀子,寶如裝棗裝的滿頭大汗,忽而見人端了棗子便要走,竟是個不給錢的,唉一聲道:“大官人,您還沒給錢呢?!?/br> “爺吃東西還得給錢,那里來的規矩?”四個胖壯家丁后閃出個人來,鼓肚子,吊梢眼兒,嚼了枚棗兒便是啊呸一聲:“真難吃?!?/br> 寶如暗中叫了聲晦氣,概因這也是個熟人,尹玉卿的大哥尹玉良,他白瞎了個好名,生的熊一樣,腦子也不清楚,所以尹繼業寧可把世子之位傳給沒有出身的二公子尹玉釗,也不肯給他。 這廝是個混人,小時候和著尹玉卿兩個,沒少欺負寶如。寶如怕他認出自己來,也不敢硬頂,意欲就這樣作罷,張氏卻出頭了:“大官人,我們就是來做賣買的,人人都白吃不得折本兒了?錢也不多,總共二十文,您瞧您這一身穿著……” 尹玉良和著小廝們的怪笑,指著遠處道:“不開眼的窮婦,你一路打聽打聽,尹大爺我進了這苑子,誰家不是趕著上貢東西叫我嘗個鮮兒?你竟然還敢要錢? 你們不準擺攤兒了,給大爺我滾出去!” 說著,他那幾個小廝便來拉扯張氏。寶如連忙叫道:“大官人,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您又何苦如此?我再多賠您幾份棗兒,祝您今兒胃口好,吃的好,在苑子里玩的盡興,好不好?” 尹玉良笑了:“窮婦不開眼,這窮小子還算知趣兒……” 他盯著寶如看了半天,她這圓眼小鼻子,櫻桃小嘴兒的長相,無論何時,笑的眉眼彎彎,任是誰都過目不望。 “是你,趙寶如!”尹玉良指著笑道:“聽人說你在秦州嫁了個狗皮膏藥販子,怎的,貧寒日子過不下去,跑京里討生來了?” 張氏一看寶如遇到了對頭,連忙便開始收攤子:“寶如,咱不掙這個錢了,咱到外面去擺攤兒也是一樣的,走吧?!?/br> 寶如一把拽住張氏,笑道:“不期玉良哥哥還能認得我,這些日子,你過的可好?” 常言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寶如圓圓一張小臉兒笑的甜兮兮的,貴女蒙塵,明珠落難,她溫順的就像只小白兔一般。 尹玉良湊近一步,道:“你都不在,哥哥怎能過得好?” 事實上他心里卻在想另外一樁事兒。他是家里的長子,又是正室生的,二公子尹玉釗是尹繼業從外頭抱回來沒名沒份的小雜種,地位云泥之別。 但既便如此,當初封國公的時候,尹繼業直接上奏禮部,將世子之位承給了尹玉釗。 尹玉良無論文武還是相貌,皆比不過那自幼老辣深沉的二弟尹玉釗,但卻獨獨知道一點,那就是他老爹大約老辣的嘗多了,想吃個新鮮,在涼州一直給太后上旨,請求太后把這小丫頭以罪奴之身,賜給他。 掌著兵權的大都督想要個小婦人,本是件很簡單的事兒。 但不知為何,大太監王定疆幾番派人去秦州抓這趙寶如,人要么不是折在關山道中,要么就是死在回程的路上,抓了大半年,愣是沒把個趙寶如抓回來。 俗話說的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尹繼業眼看就要回京述職,尹玉良覺得自己若能把這趙寶如給弄到府里,到時候上貢給老爹,得他個歡喜,只怕那世子之位,就能落到他頭上了。 他嘿嘿一笑,解了腰間銀袋哐一聲砸在案板上道:“可憐見的我的寶如meimei喲,怎會落到這步田地?罷,跟哥哥一起回府去,什么樣的日子沒有?走,跟哥哥苑子里逛逛去,先喝兩盅酒暖暖身子,如何?” 寶如撿起那銀袋,沉甸甸至少二十兩。她雙手捧給尹玉良,道:“哥哥先進去吧,待我買完了棗兒就去找你,如何?” 尹玉良盯著那銀袋,挑眉:“這是嫌哥哥給的銀子少,不想跟哥哥走不是?” 寶如立刻不高興了:“方才哥哥還叫我做meimei了,您瞧瞧您這扔銀子的架式,分明是惡霸一樣,我不要?!?/br> 恰此時,提刀帶隊巡邏的尹玉釗自遠處而來,命人戒備在莊茉兒舞劍之處,抱臂站在遠處冷觀,他那蠢貨一樣的大哥,被那瞧著面良溫馴的小丫頭耍的團團轉呢。 第63章 國色天香 尹玉良立刻舉了雙手:“好好不要不要果真給銀子也是折煞了meimei。那哥哥在里頭等著你。你要進門時只須說一聲找哥哥的他們就會把你帶進來好不好?” 寶如連連點頭尹玉良還怕她會耍賴跑掉邊走邊指著自己身邊的人:“別想著跑,他們可會替我看好你的,明白否?” 目送尹玉良離去寶如的笑漸漸凝結在臉上。 熱乎乎開了個頭的生意,張氏盯著腳下那一籮的銅板串子,欲走舍不得走欲留又怕寶如要叫那惡霸欺負咬了咬牙道:“寶如,這買賣咱不做了尹家如今在這京里猖狂的無法無天咱惹不起?!?/br> 寶如亦是咬牙抬頭已是笑:“我要做賣買掙銀子天上下刀子也要做更何況一個尹玉良?” 從進長安城的哪一刻,王定疆的人就緊緊盯著就算稻生和野狐有三頭六臂,王定疆若想拿她還不是易如反掌? 寶如想掙些干凈的銀子給季明德用這攤子,能擺一日是一日,靜待王定疆前來。 莊茉兒中間歇了片刻,待日高起,又舞了一回。此時游人如織而來。入京的各地舉子們,衣著華麗的貴家婦人們,身后七八個躬著腰小心翼翼只怕摔倒的小少爺嬌小姐們,止步圍觀莊茉兒的舞劍時,有喜歡那油紙官帽做的別致可愛的,也有喜歡棗兒好吃的,不一會兒又賣掉了三十多份。 張氏掰著指頭算了算,一枚棗兒就要一個銅板,這樣好做的生意,她還是頭一回做。 此時寶如也不敢再出頭了,坐在木桶旁專心裝棗兒。 忽而遠處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熟悉無比,不必抬頭,寶如都能聽出那是誰。 尹玉卿來了,她穿著大紅色茶花穿蝶緙絲小襖,蜜妃色蘇緞長裙,七彩寶石押發,云形如意簪子,襯著一張尖瓜子兒的臉,膚如凝露,鳳眼含秋,美的恍如云中仙子一般。 她一手挽著李少源的meimei李悠容,另一手挽著白太后的娘家侄女白明玉。 白太后,尹繼業并李代瑁,當今大魏國中權位最高的三個人,便是像她們這般,牢牢結契在一起的。 寶如倒不艷羨她們今日的風光,也不感傷曾經自己有過的繁華。她驚訝的是,李少源居然也在列中,石榴紅的圓領袍子,白面冷冷。 但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步行而來,兩條腿看起來略有些僵硬,但他的腿好了,能走路了。 寶如端著一官帽的棗兒,恰就看見尹玉卿轉身,笑著伸手去扶李少源,他止步,就那么冷冷盯著尹玉卿的手。 此時朝陽從東升,晨光灑映,迎春花開著兩三株,李少源身側是株逢春而發的迎春梅,青竹兩三竹。 他一雙眸子孤冷,眼底還有幾絲淤青,看著尹玉卿伸出來的那只手,旁邊一眾貴女圍著,皆是笑意吟吟。 看了許久,李少源牽過尹玉卿的手,輕聲道:“去年的今日,你也有如此風光?” 尹玉卿笑的花枝亂顫:“唯有一點遺憾,便是你不在,那朵國色天香,不是你插給我的?!?/br> 李少源笑了笑,聲兒不大:“誰插給你的不都一樣風光,這有什么分別?” 他去了一趟秦州,沒有找到寶如,卻治好了自己的腿。而嫁給狗皮膏藥販子的趙寶如,據說也來京城了,如今不知寄居在那一處小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 尹玉卿如今要風光有風光,要地位有地位,再也不必擔心曾經的對手會從泥濘之中爬起來,反而很盼望能于這長安城中偶遇趙寶如,好好笑話她兩句,才不負她今日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風光。 張氏長聲短嘆,銅板滿滿一籮,兩桶棗兒也賣掉了一桶。此時才不過剛開始,一會兒人會越來越多生意會越來越好,她又想掙銀子,又怕寶如要叫尹玉良欺負,真是喜憂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寶如急匆匆的招著手兒,不一會兒,莊茉兒來了。 寶如隨手竟還帶著紙筆,展平一只小官帽兒撕作兩半,匆匆書了封信,遞給莊茉兒道:“大娘,你是能進那苑子的,煩請你幫我送個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