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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畫堂春深在線閱讀 - 第10節

第10節

    寶如心說隔壁胡蘭茵只怕是不需要他洗腳的,畢竟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他在那邊當是充大爺,到了這邊卻做小伏低起來。

    一邊也不虧待,潘驢鄧小閑,他至少占了兩樣,難怪敢討兩房妻子。

    兩人洗完腳并肩躺到床上,窄到不能翻身的小床,寶如緊貼著墻壁,季明德側朝著她,肩膀想必剛好搭在床沿上,一盞小燈在窗臺上明滅。

    寶如擠的喘不過氣來,望燈看了許久,也笑著轉過身,彼此相對:“明德,我有個事兒求你!”

    季明德唔了一聲,問道:“何事?”

    她一雙明睞眨巴,仰望,祈求,紅唇半張,香氣徐徐。

    叫她這樣相求,于大多數男人來說,那怕是她求著去殺人,也敢提屠刀的。

    寶如道:“聽說方勛要來秦州,他針灸極有名,尤其火針用的出神入化,我想請他替我哥看看腿腳?!?/br>
    曾經祖父在世時,只要派個家丁通傳一句,便會提著藥箱上門,連笑帶說診病的方勛,如今與她卻隔著天與地的高度,要想他替趙寶松治病,還得求著季明德。

    季明德一只滿是粗礫的手伸過來,在寶如眉間輕撫著,撫得許久,一笑道:“睡吧,這事兒我自會照著辦,別cao心了!”

    他一口氣熄了那明滅的燈,往外輕輕挪了挪,片刻就已呼吸均勻,睡著了。

    待人一靜,這曾經置物的小屋子便成了老鼠的天下。先是在梁上悉悉祟祟,再接著趴到小桌子上竊竊私語,將塊青磚啃的咯咯作響。

    寶如記得幼時奶娘說過,自家孩子被老鼠咬掉了耳朵,長大后一直是個缺耳朵,生怕老鼠也要來咬自己的耳朵,一點一點往季明德身邊偎著。

    比之他那條吐著芯子的蛇,老鼠更可怕千倍萬倍,寶如終于鉆進季明德懷里,將他一只胳膊都搭到了自己脖子上,好能護住她的耳朵,咬牙閉眼的忍著。

    忽而季明德周身一緊,似乎摸了個什么東西飛出去,連連幾聲響,終于亂竄的老鼠齊齊息聲。寶如大松一口氣,仍蜷在季明德懷中一動不敢動。

    等到她睡著,同樣一動不敢動的季明德才敢松一口氣。

    寶如就在他懷中,睡著了以后放松身體,越發的軟,像只綿綿的小睡貓一般靜伏著,呼吸淺淺,若有若無。他拳抵上那只用一層薄帳隔溫的墻面,輕嗅她身上淡淡的女兒幽香。

    事實上來秦州的不止寶芝堂大東家方勛,還有方勛的兒子方衡也來了。

    方勛也是秦州人,與季白是兩表兄弟,所以季明德與方衡,也是沾親帶故的表兄弟。

    那方衡自幼長在長安,與趙寶松交好,與寶如肯定也是見過的。方衡與他同是去年考的秋閨,摘得是京兆府的解元,長安人才濟濟,京兆府解元難摘,方衡的解元,比他的更值錢。

    季明德早就聽說,大東家的兒子備了五千兩銀子,要把寶如從他手中買回去。

    第15章 親爹

    從未謀過面的表兄,提著五千兩要來秦州買他的小媳婦兒了。

    季明德在黑暗中無聲的笑,輕撓了撓寶如的耳朵,軟軟一點小耳朵,綿乎乎的,稍一動,她就往他懷里湊個不停。

    從未入過長安的季明德很難想象,當趙放為丞相,秦州仕子占長安官場半壁江山時,這小小一點小人兒,幼時受著何等的嬌寵,睡著什么樣的閨房,交著什么樣的朋友,那貴為先皇嫡孫的李少源,又與她是什么樣的青梅竹馬。

    他是否也捏過她這軟綿綿的小耳朵,像圈只小貓一樣,也曾圈她在懷里,聽她沉睡中的呼吸。

    楊氏又來了,在外輕叩窗棱,像鼠齒在啃一般,倒是嚇的寶如又是一縮。

    季明德直接道:“娘,我還是不行,你在這兒更不行!”

    楊氏怒了:“在胡蘭茵那兒你就行,我的寶如怎的就不行了?”

    季明德鮮少在老娘面前發怒,伸長脖子道:“在胡蘭茵那兒也不行,誰都不行,你快去睡吧,別瞎cao心了好不好?”

    寶如被驚醒了,蜷在季明德懷中一動不敢動。說不行的這個人,頂的她小腹一陣陣發疼,她也只能佯裝繼續沉睡。

    楊氏恨了半天,又道:“我風聞外面的人說隔壁那個都懷孕了,你還敢騙你老娘?!?/br>
    寶如手動了動,輕輕摘了自己散在鼻尖上的亂發,一撩,淡淡一股女兒香,落在季明德的鼻尖上。他鼻子有些癢,忍著噴嚏唔了一聲。

    無論寶如還是楊氏,聽他這聲音,都只當胡蘭茵果真懷孕了。寶如還好,楊氏簡直氣到絕望,問道:“我的寶如那兒不好你看不上她,昂?”她氣極了,啊變成了昂,驢叫一樣。

    季明德又氣又羞又無奈,閉眼默著,跟老娘僵持。

    半天無聲,楊氏忽而又道:“要不要娘明日到寶芝堂給你開上幾幅藥來吃一吃,或者就行了?要是你嫌恥不肯吃藥,那販神油的爪哇番子還未走,我偷偷替你弄些神油來你涂一涂?”

    寶如終于忍不住抖著肩膀笑了起來,整個人在季明德懷中輕顫。

    季明德忽而兩手使力,掰著她的肩膀狠命一撞,頂心頂肺將她整個人撞到墻上,寶如險險一聲要叫出來,又吞回喉嚨,笑變成了惱,氣的恨不能將季明德一腳踹下去。

    楊氏終于氣呼呼的走了。

    次日一早,段其鳴帶著十幾個山工和磚瓦工來替季明德砌房子了。

    季明德自己畫的圖紙,與那監工一起商議,在平整好的地基上整整盤桓了一個上午。

    寶如親自給監工與段其鳴端茶,胖胖的段其鳴站了滿頭的汗,見寶如笑嘻嘻端著茶來了,伸手接過來,卻也不伸張,躲到一堆磚瓦后,才揶揄寶如:“解元夫人,你家季解元可知道你要替他做壽衣?”

    寶如連忙伸指噓了一聲,連連替他添了三回茶,兩人皆是心照不宣的同噓,生怕要叫季明德知道。

    直到傍晚山工們都走了,原本還樂呵呵的楊氏忽而變臉,指著季明德道:“你老實跟娘說,是不是隔壁出的錢?”

    季明德搖頭:“不是!”

    今晚做的蕎面攪團,拌著油油的滴嗒菜。滴嗒菜類似木耳,也是地生菜,軟而彈嫩,抖著蔥油好吃不過,唯獨一點就是不好清理,楊氏自來愛干細活兒,雜草挑的一絲也無,黝黑的滴嗒菜拌上小生蔥,淋了麻油,一股子竄鼻的清香味兒。

    幼時在長安,寶如的祖母就很喜歡吃這個菜,連帶著寶如也吃慣了嘴,愛吃它。

    寶如吃了滿頭大汗,季明德拿把扇子替她輕扇著涼風,回老娘的話:“并非,是我自己雇的人?!?/br>
    楊氏還是氣沖沖的:“你攢的銀子不是全給寶如她哥了么,還那里來的銀子,我怎的從未見過?”

    寶如笑嘻嘻唆著筷子上的攪團,一點點咬著那軟嫩嫩的滴嗒菜??催@母子娘嘔氣兒,莫名覺得好笑。季明德忍功頗好,但每每總被楊氏逼的跳腳。

    楊氏激怒了兒子,猶還混然不覺,指著他的鼻子問道:“錢是不是寶如的,你昨天夜里可是問她哄銀子了?”

    寶如連忙道:“娘,沒有,我的銀子好好兒鎖著了,明德沒用我的銀子!”

    楊氏猶還不信,將攪團遞給兒子,又壓了兩筷子rou臊子在上頭,替兒子打起了扇子。

    一家三口在屋檐下吃罷飯,楊氏洗碗,寶如繡花兒,季明德還在窗外研究那張圖紙。初秋的夕陽,樹上的鳴蟬,仍還悶熱,卻也有涼風。

    忽而,青磚院墻上探了個丫頭腦袋,小聲叫道:“二少爺,二少爺!”

    季明德丟了筆,問道:“何事?”

    丫頭道:“咱們老爺回來了,叫您過去一趟?!?/br>
    寶如一驚,針刺破了手,抬頭,恰見季明德也在望自己。他忽而問道:“寶如,你覺得季白其人如何?”

    寶如扭過頭,只給他個后腦殼兒:“這與我有什么關系?”

    季明德道:“他活膩歪了,想死,你說怎么辦?”

    寶如轉過頭時,他已經走了。

    隔壁,季白果真回來了,屋子里唯有他和朱氏兩個。朱氏遠遠便伸出手:“快過來,叫娘看看你!”

    季白忽而吸氣,瞪了朱氏一眼,朱氏隨即癟了嘴。

    季明德道:“不知大伯喚我何事?”

    季白直截了當說道:“一伙賊劫了我的藥,一批伽藍丟了,王定疆大怒,賠情賠銀子他已經不稀罕了,要革我今年的藥材采辦,你說怎么辦?”

    季明德道:“伯父生意上的事,侄子不好過問,既沒什么事,侄子先回去了?!?/br>
    季白甩著袖子道:“什么侄子,你是我生的,就是我兒子。我兩眼一閉能帶走的不過一幅棺材板兒,掙再多還不是全都得留給你,你不過問,將來這一攤子留給誰?”

    朱氏軟搭搭兩條腿,扶著桌子走了過來,抱住季明德便哭:“不是爹娘不肯疼你,隔壁那個嘴巴刀子一樣,你又自幼不與我們親,娘便有心疼你,也夠不到你??!”

    季明德道:“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這些話,往后你們也別再說了,我也只當自己沒聽過?!?/br>
    季白氣的吹胡子瞪眼,轉而咬牙切齒罵朱氏:“全是你這個蠢貨鬧的,孩子還小的時候就天天扯著他的袖子認親兒,弄的那楊氏起了逆心,把個兒子悄悄帶走七八年,到如今再回來,已經養順了心,連我這個老子都不認了。

    我季白一生順遂,怎就娶了你這么個沒出息的老娘們!”

    楊氏捧著帕子抽泣起來,叫道:“難道是我的錯么,好好兩個兒子,一模一樣兒的聰明可人,你們非得捉肘著送一個給二房,如今弄的親兒子也不與我親,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喲我!”

    胡蘭茵帶著小蒿兒,脖子伸的長頸鹿一樣在外偷聽。

    蒿兒不解,悄聲問胡蘭茵:“小姐,二少爺不是二房的兒子么,怎的老爺說二少爺是他的兒子了?奴婢竟是不懂了?!?/br>
    胡蘭茵豎指一聲噓,帶著蒿兒出了正房院子,卻是往隔壁走去。

    她道:“當年,季白和季丁兩兄弟做生意,往土蕃、突厥一帶販藥材,季丁死在了沙漠里,季白一個人回來了。當時季家老太太還在,因為季丁死時無子,而咱們秦州又最諱絕戶,恰好婆婆當時生了一對雙胎,季老太太就主持著將小的一個悄悄兒抱到了隔壁楊氏那里,好叫兩家一家有一個兒子。

    這事兒瞞的緊密,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我瞧如今這樣子,季白是想把明德光明正大要回來了?!?/br>
    蒿兒喜的一聲驚呼:“喲,原來二少爺竟是咱們大房的正經少爺呀。那隔壁那窮婆子,和那趙寶如兩個的身份可就尷尬了,咱們老爺財大氣粗,小姐又是大房正經的少奶奶,天下誰嫌銀子少,二少爺將來肯定要回大房,到那時,趙寶如果真想回正房,妻變成妾,可有得她受了?!?/br>
    胡蘭茵笑的深沉,搖頭道:“那趙寶如造化大著了,如今不過是鳳凰落嫁,多少達官貴人只怕都要趕來咱們秦州求娶,她和咱們二少爺可沒什么緣份,倒是二房那老婆子,雞飛蛋打,只怕要落個一場空?!?/br>
    倆人說著,眼看已到了隔壁二房的門上。倆人停在門上相視一笑,進二房找寶如去了。

    大房主屋里,季白使勁兒拍桌子,喝道:“逆子,你給我跪下!”

    季明德不跪,直挺挺的戳著,兩只下垂的袖管一直在抖。朱氏連忙攬過他,小聲對季白說道:“你又何苦發火,要嚇唬孩子,有話不能好好說么?”

    季白再瞪季明德一眼,點著了水煙槍,呼嚕呼嚕深吸一口,吐長兩道長長的煙霧來:“我就簡單跟你說一下,王定疆不要銀子也不要藥材,伽藍他已經自己從別處找著補子填上了。但是,我們季家若還想繼續做皇家的藥材采辦,與光祿寺做生意,就得從別的辦法找補,給他送個他想要的寶貝?!?/br>
    季明德忽而抬頭:“他想要寶如?”

    季白氣勢低了許多,點頭道:“恰是。我給你娶了蘭茵,又大方又賢惠,自身手段也了不得,有如此佳婦,你到長安以后的前途,就算是穩了。

    寶如一個敗官之后,你將她送給王定疆,換個明年的進士及第,又有我的家財壯身,又有一份官途顯赫,多高的位置你爬不上去,我說的對不對?”

    季明德道:“您既剛回來,就早些休息,我該回家了?!?/br>
    望著兒子遠走,朱氏捏著方帕子惴惴不安,問季白:“你覺得他能答應嗎?”

    季白瞪了朱氏一眼道:“蠢貨,你真是個蠢貨,請寶如到這邊來住,然后迷暈了悄悄送到長安,對外只說她不守安分跑掉了即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情,為什么最后辦不成,為什么叫她半夜跑掉?你可真是個蠢貨!”

    第16章 赴宴

    朱氏心說那孩子雖說傻,可也傻的叫人抓不住趟兒,這邊的飯一口不肯吃,水一口不肯喝,悄無聲兒的就跑到隔壁去了,還把院門關的死緊,砸都砸不開。

    那胡安也是個呆的,因為是知府的侄子,又是胡蘭茵的堂哥,胡蘭茵才委以重任,叫他綁人,他進了屋不干別的,先脫床上姑娘的褲子,睡到一半才發現不是寶如。

    偏蓬兒又是個沒涵養的,竟然與胡安倆人撕打起來,鬧到最后,她賠了幾百兩銀子,才能將此事壓下去。

    季白深吸一口水煙,吸的煙壺里水嘩啦啦泛涌著。他閉上嘴巴,鼻子往外吐著兩股粗煙:“也罷,他終歸是我兒子,不怕他能翻過天去?!?/br>
    回到自己家,還未進門,季明德便聽到院子里一陣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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