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那些一閃而過的眼神交換就是他們對彼此最好的回饋。鄭薇暗暗告誡自己:絕不可越雷池一步。 時間忽忽一過,轉眼到了二月。 二月二,龍抬頭,京城里有吃春餅的習俗。 這些事不用鄭薇吩咐下去,尚食監里自有其運行的機制。 從皇后宮中出來后,鄭薇照例去尚食監里看了一看,見春餅準備得差不多,不需要她額外吩咐,便準備回景辰宮。 隨著整個正月的過去,皇后的宮權也一步步回歸到手。 這是必然的結果,鄭薇鄭芍兩姐妹都很清楚?;蒎鷮m女出身,這幾個月的宮權握在她手里原本就像傀儡一樣,能順利交接就很不錯,而淑妃或許有點其他的心思,但她實在不是理家事的好手,跟那些油滑的掌事們斗了幾回,非但沒能得到什么好處,還暗里吃了大虧,若不是鄭芍回宮接了這爛攤子,現在只怕皇帝的申斥已經下來,保不住顏面了。 淑妃或許心有不甘,但也在正月份的時候磨磨蹭蹭地把權交了出去。 只有鄭芍仗著身孕硬挺著要到了皇帝的承諾,非得管著尚食監不撒手。 別看皇帝應得好,但是他是個極重視規矩的人,這權利鄭芍或許能握住一時,最多到孩子降世之后,只要皇后不犯大錯,皇帝必然還會交還給皇后。 鄭薇很明白這一點,因此,她對皇后留下的人非但沒有動,只要是她們要做的事情,也不貿然插手橫加阻撓。在最初的磨合過后,她跟尚食監幾位姑姑居然處得還不錯。 鄭薇跟孫尚宮正說完了話,正要往回走,門簾子呼啦掀開,一個小太監跑了進來,這是皇帝身邊的跑腿。 他臉上掛著喜慶的笑,先沖鄭薇打了個千,再轉向孫尚宮道:“孫姑姑,陛下著我來吩咐一聲,請您做一道開胃的湯給翠微宮送去?!?/br> 等孫尚宮答應后,他覷著鄭薇,遲疑了一下,又道:“麻煩姑姑經著點心,這是給蘇貴人喝的,蘇貴人,她懷孕了?!?/br> 第70章 7.21| 這小太監未免太小心了,鄭薇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不住暗哂一聲,對孫尚宮道:“你忙著,我先回去了?!?/br> 回去的路上,鄭薇有些發愁: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日子,看來又要再起波瀾了。 回到景辰宮時,消息早就傳開了。 鄭芍挺著已經奇大無比的肚子在吩咐澄心:“你把我那箱子開了,我記得那里頭有塊上好的軟玉,你去給蘇meimei送去,就說是我賀她的?!?/br> 澄心聽著鄭芍的囑咐,很快找了玉捧著給鄭芍看,問道:“夫人說的可是這一塊?” 這是塊通體白潤,約有指肚大小的和田玉,這小小的玉雕成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彌陀佛,看著就憨態可掬。 別看這玉只有短短一截,可鄭薇跟著鄭芍見慣了好東西,再明白不過它的價值。古代玉礦的開采可不像現代這樣有器械輔助,尤其這玉觸手生溫,就算在軟玉當中,也是極品。 鄭家的好東西不少,家里又有一個玉礦經營,這種好玉在鄭家人眼里或許不是太出格,但拿出去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她有些吃驚:“阿離,這玉我記得還是世子頭一回巡礦后給你淘換來玩的,你真要送出去給蘇貴人?” 鄭芍不在意地道:“這有什么,咱們跟蘇嵐有素日的情份在,她今日有了這樣的喜事,很該送些好東西來賀。只怪宮里的忌諱多,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給她只送這塊玉過去?!?/br> 要不是對鄭芍了解至深,鄭薇幾乎以為她是在說反話。她跟蘇嵐能有什么情份?兩個人現在若同是高位,只怕已經斗得你死我活了。 鄭薇絕不懷疑,要不是鄭芍懷孕,一心養胎,怕分了心,蘇嵐的日子肯定不會過得那樣舒坦。 這兩個,是天生的對頭。 鄭芍見鄭薇眼中的驚色也不作解釋,轉頭對澄心吩咐道:“你去找個盒子裝起來,捧了這塊玉親自送到蘇貴人手上,就說我身子沉,只有禮到心到,人就不到了?!?/br> 澄心領了吩咐也去,鄭芍見鄭薇眼中的疑惑,忍不住笑了:“怎么?你還不信我這么大方?” 鄭薇不是沒見到鄭芍這段時日的轉變,也明白,對于皇帝的這些鶯鶯燕燕,鄭芍大概是徹底放開了,只是,她對蘇嵐突然這樣大方,鄭薇還真沒想到。 鄭薇搖了搖頭:“這不是大不大方的事。阿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鄭芍手面一向大,可她不是個愛無緣無故撒錢的人,鄭薇想不出來,她怎么會突然送價值這樣高的東西給蘇嵐。 鄭芍一愣,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瞧你想到哪去了,我能有什么事?該不會你以為我要害她吧?就那一塊玉,你倒是說說,我能怎么害她?” 鄭薇卻沒有笑,鄭芍笑了一會兒,聲音漸漸低落下去:“行啦,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你這人也忒沒意思,我就是覺得送她那塊玉很合適就是了?!?/br> 鄭薇嘴唇動了動,她其實很想問鄭芍是不是很在意蘇嵐懷孕的事,但她這樣的表現,在得知這樣的消息之后還能若無其事地開玩笑,像是對這事很介意嗎? 鄭薇原本是有些擔心鄭芍的心情,但對方不提,她也不想讓她總想著這件事傷神,便轉移了話題:“今天孩子鬧騰嗎?” 翻過年以來,鄭芍的胎動越發頻密。隨著月份越大,她的腿開始浮腫,好在只除了臘月的那次見血,她的身子再沒有出過其他的問題,孩子也在腹中越發地鬧騰。 前幾日例行的請脈里,蔣太醫已經探出脈來,說鄭芍腹中懷的是男胎無誤。鄭芍高興之余,又囑咐蔣太醫不可隨意亂說,蔣太醫早就是鄭家的人,又有鄭芍給了他厚厚的封口費,當然不會隨便亂說。這個消息,目前只有鄭芍,澄心,玉版和鄭薇知道。 知道此事的要緊,鄭薇連喬木都沒有透露。她對鄭芍懷的是男是女其實不是很在意,但是,能一舉得男,不得不說,還是十分令人振奮的。 鄭芍嘆了氣道:“這小東西真是越發不叫我安生了,昨天晚上剛躺下就要出恭,一晚上都沒能好好歇息?!?/br> 鄭薇看著她臉上的倦意,道:“你困的話,再歇一歇吧。只是一日不等著皇上,他不會怪罪的?!?/br> 自從鄭芍回宮后,她雖身子笨重不能侍寢,但皇帝對她的寵愛卻越發令后宮側目。只要沒有政事,每日批改完奏折之后,皇上便會在中午時到景辰宮里陪鄭芍吃午飯。 皇帝陪鄭芍吃飯風雪不斷,到今天為止,已經一個多月了。 鄭芍打了個呵欠,把手一伸:“等習慣了,這時候就是去睡,我也睡不著。對了,你前兩日不是說過要給我串你上次戴的那種珠花嗎?你可別說話不算話,東西呢?” 都說一孕傻三年,鄭芍的記性卻不見壞,鄭薇冷不丁被追債,訕笑了一聲:“還沒完成,你先歇一歇,我回去再串兩個時辰,晚上的時候給你送來?!?/br> 鄭芍生□□美,鄭薇前些日子心血來潮串了兩次在宮里沒見過的新鮮珠花,她立刻看上了,纏著鄭薇要給她做來戴。 偏偏鄭薇最不耐煩做這樣廢眼的細致活,若不是為了心里那個秘密,她壓根不會耐煩收拾自己,對鄭芍的纏磨,她也只是敷衍著慢慢在做。 鄭芍撇了撇嘴,點著她笑一聲:“你啊,再不快些,我可不饒你?!闭f笑這一回,到底放了鄭薇出去。 與此同時,蘇嵐手中撫著那尊小小玉佛上的那個“瑜”字,唇邊綻開一個輕笑:“勞澄心姑姑跑這一趟了,你回頭跟盈夫人說,我一定會把這尊佛日夜戴在身上,讓它保佑我的孩兒平安降世的?!?/br> 到了中午,皇帝卻沒有來景辰宮。 鄭薇吃了午飯,緊趕著把珠花做了送來給鄭芍,想說些什么安慰她,鄭芍卻像是知道她想說什么一樣,揮手打斷了她:“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沒事。蘇嵐剛剛懷了孕,皇上是該多陪著她,我沒那么小氣?!?/br> 鄭薇倒不是覺得鄭芍對皇帝還有余情,只是,人的心思是有慣性的,皇帝天天來景辰宮報到,有一天沒有來,即使那個人或許在鄭芍心里再不像以前那樣重要,要說對心情沒有影響,恐怕也不大可能。 鄭薇還想再說話,鄭芍卻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這個時候,難受的,大有人在呢?!?/br> 這話不用鄭芍說透,鄭薇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宮里這半年來最受寵愛的,不是避出宮外的鄭芍,更不是異軍突出的蘇貴人蘇嵐,而是在盛夏差點毀了容,復出之后越發低調的云充容。 云充容除了臉蛋還可以看之外,大約由于從小在掖庭那種地方長大,其實并沒有引人眼前一亮的本事。除了叫人心驚的狠辣,鄭薇真沒看出來,她有哪一點值得叫皇帝另眼相待。 就是這個臉蛋清純,并不絕美,出身尤其低下的小美人卻讓皇帝三兩天里就能翻一回她的牌子,云充容雖不像柔嬪那樣獨占了皇帝如此久的寵愛,但這樣長久延續下來,即使她的位份一直沒能再進一步,也叫人無法再小瞧下去。 可惜的是,即使皇帝這樣寵愛,云充容的肚子也沒鼓起來。在看到宮里有兩個女人都懷了孕,云充容心情只會比鄭芍更加焦灼。 鄭芍打開了話頭,興致勃勃地笑道:“你猜云充容現在在做什么,是在摔東西呢?還是在罵人?” 鄭薇噗地笑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把囂張那兩個字就寫在臉上???” 鄭芍被她打擊得一下失了興致,揮手趕人:“你就知道氣我,我現在不想見你,你快走吧!” 鄭薇見她滿臉的倦容,順勢告了辭:“好了,你別攆了,我走就是?!?/br> 鄭薇走后,鄭芍滿含著笑意的眼神陡然冰冷下來。玉版躊躇了片刻,方上前來輕聲問道:“夫人,要不要叫我們的人……” 鄭芍怔然半晌,又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方搖了搖手:“不用,隨她去吧?!?/br> 玉版想說些什么,可看見鄭芍堅決的神色,只有咽下了肚里的話,默默退到一旁。 她即使整天貼身跟著鄭芍,也比不得鄭薇跟鄭芍之間隨口就可以詢問的情份,就是有再多的疑問,她也只能擱在心里:比如,夫人明明對蘇嵐懷孕很不高興,可她為什么不表現出來?連薇姑娘她都要騙,她不累嗎? 鄭芍顯然不想跟玉版再說話,她費力地撐著身子,讓玉版把帳子打下來:“我睡一會兒,別叫任何人來打擾我?!?/br> 玉版輕聲應了一聲,將鄭芍背后的迎枕取下,扶著她躺了下來。 幽靜的床上突然就暗了下來,鄭芍卻沒有馬上閉上眼睛,眼睛輕輕地彎了起來:蘇嵐,你喜歡我的哥哥,別以為我不知道,現在,他送我的東西到了你手里,你還要天天戴在身上,不知你現在的心情如何? 帳頂上嬉水的鴛鴦那黑黑的眼珠盯著她,鴛鴦褐黃色的喙猛地一看,像在床帳中間洞開了一個小口,而這洞在咧嘴大笑。 鄭芍靜靜地笑了起來:為什么會有人以為她想害蘇嵐的身孕?不,她偏不害!她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她會看著他長大,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再不會有這么重要了。至少,不會重要到讓她燒紅了嫉妒的火焰,人未焚,己已成灰! 不過,如果能用些小手段讓某些人不開心,她何樂而不為? 蘇嵐的孕事是開春以來投入后宮中的第一顆巨石,它泛起的漣漪直到一個多月后余波都未散。 先是皇帝龍心大悅,賜下大宗賞賜,過了沒多久,蘇嵐又連躍兩級,正式晉封為蘇嬪。 鄭薇原本好不容易比她職稱高了半級,每次蘇嵐見到她時,還不得不彎下腰給她行個禮,這回母憑子貴,一躍又跑到了她的上頭。 用這樣方式的升職,鄭薇也不怎么羨慕。她原本有些擔心蘇嵐再度得志之后會來找她麻煩,沒想到,大約是兩次跌跟頭跌得太慘,她終于學會了謙遜,在鄭薇向她行了禮后,還微微側了身表示不受:“鄭小容客氣了,你我姐妹,原本不必這樣多禮的?!?/br> 不管她是真的服了軟,還是裝的低姿態,鄭薇也不得不暗自佩服她的手段:這人能軟能硬,在宮里幾起幾落,她家里的地位卻沒怎么受到她的影響。這說明,蘇嵐不但本身是個聰明人,也有一個不拖后腿的家族。此次再借孕翻身,她重新成為鄭芍勁敵的那一日,指日可待。 鄭薇想到這事發生的幾率,也難免脊背生涼,有時候也會突然想道,自己這一方是不是該給她使點絆子,看著一個注定是敵人的女人成長起來,這實在叫人心神難安。 即使處在旁觀者的位置,鄭薇也不得不在危機之下承認:假如她在鄭芍這個位置上,只怕也早就變了。 或許是鄭薇大多數時候在保護鄭芍,其實也是鄭芍在宮里給她建起了一個可保平安的避風港。 鄭薇也知道,蘇嵐這些時日在宮里過得并不好。江昭儀在蘇嵐懷孕后曾找機會來景辰宮看望鄭芍,她試探過鄭芍,是不是需要出手“照顧”一下蘇嵐。 由于懼怕鄭芍手里握著的“證據”,江昭儀一直對鄭芍相當殷勤,偶爾鄭芍有什么事要吩咐,她也十分賣力。 蘇嵐從儀元殿遷出來后就一直住在江昭儀的翠微宮,既然她能問出這樣的話,也表示她下手將有很高的機率成功。 可是,鄭芍干脆利落地拒絕了。 鄭薇一直到很久以后都還記得江昭儀錯愕的神色,她聽鄭芍慢悠悠地道:“放心吧,需要昭儀幫忙的時候,我自然會來請昭儀,你我不可過于接近,昭儀的心思我明白,你請回吧?!?/br> 鄭芍的心思,鄭薇卻越來越不明白了:她不是個善人,如果真有下手而沒有后患的機會,鄭薇不信,她能忍著不動手。 鄭芍給她的解釋是這樣的:“把江昭儀用在這樣的事上太浪費了,我們的人不多?!彼p聲道:“蘇嵐不會是第一個有陛下子嗣的人,難道我以后要把這些懷了孕的女人都殺光嗎?薇薇,你說得對,我管不了別人的心思,可我能管好自己?!?/br> 鄭薇驟然心酸。 鄭芍不想找蘇嵐的麻煩,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會放過她。 三月還沒到,蘇嵐已經出過了幾次事。 頭一回是從蘇嵐的安胎藥里查出了可致人流產的附子,沒過幾天,她的香料里又混入了麝香。要不是蘇嵐從小家學淵源,自己又浸yin香道數年,搞不好就著了道。 最近的一次,是云充容新養的白貓撞了在御花園里散步的蘇嵐。 盡管蘇嵐身邊的小宮女都信誓旦旦,說親眼看見云充容見到蘇嵐之后才把貓丟下的,但即使是這樣的指控,也沒讓云充容有分毫損傷。 這件事的結果是蘇嵐臥床一月保胎。 云充容的懲罰是被打死那只白貓之外,禁足三月。 鄭薇是真信了,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喜歡一個女人,他真會把自己當成一個睜眼瞎。 因為這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事情過后,所有的在場證人都被嚴加審問,得出的供詞跟蘇嵐的貼身宮女說到的沒有多大差異。 鄭薇不確定皇帝有多喜歡云充容,但是,皇帝的愛顯然是可以分成很多份的。鄭芍,不是唯一有幸得到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