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隱約中,鄭薇有種又牽連進了大事里的感覺。 內衛們回來得很快,領頭的那個人直奔弄笛的屋子而來,取來罐子用鼻子一嗅便道:“這是黑狗血?!?/br> 這些內衛們平時盡辦些陰私之事,平常就是不說話,身上也帶著股陰煞之氣?!昂诠费边@三字一出,屋里冷肅感立刻又提升了幾層。 黑狗血只有在事涉鬼神之時才能用到。 宮里最忌諱鬼神之事,不管這個叫弄笛的宮女私底下弄黑狗血來干什么,她已經犯了宮中大忌。 鄭薇再怎么都沒想到過會搜出這么要命的東西。 這已經不是她能左右局面的事了。 那內衛也沒有要問她意見的意思,揮了揮手:“你們幾個,把這里圍起來,不許人出進。你去速速報給景大人聽?!?/br> 鄭薇正想帶著絲籮悄悄離開,那內衛又轉過身來:“小容娘娘,還沒請教,您身邊的這位姑姑是在哪里搜到的黑狗血?!?/br> 鄭薇心里嘆了口氣,曉得自己想置身事外的念頭恐怕要落空,對絲籮點了個頭,“你去帶著這位大人,把地方指出來?!?/br> 她一跛一跛地走出門外,不出片刻,便聽見柔嬪的宮殿里有人在高聲嘶喊:“你們這些臭奴才干什么?給我滾出去!”這聲音正是皇帝曾經盛贊過的,柔嬪那金甌破玉的繞梁之聲。 原本還算安靜的留香宮頓時喧鬧不已。 鄭薇望著宮外,一大片黑壓壓的內衛向留香宮飛奔過來,頃刻間如黑水銀一般泄入了敞開的宮門當中。 最前頭的那個腰間系著紅封,臉上是萬年不動的陰冷之色,“每間殿里都要仔細搜過!”正是景天洪。 內衛們一進去,敞開的宮門立刻砰地一聲關上了。 鄭薇望著天上那輪不知何時開始暗下去的太陽,冬日的太陽明明鋪滿了每個匝道,卻還是涼浸浸的。她抱著手臂,輕輕地打了個哆嗦。 門口日晷移到辰末時,緊閉的宮門開了一線,幾名內衛捧著一樣東西跑了出去。 透過宮門的縫隙,鄭薇聽見柔嬪嘶心裂肺地在喊:“這是誣陷,這不是我做的!” 鄭薇皺眉,見守在門口的兩個人沒理她,她抬腳進了留香宮,一瘸一拐地向側殿走去。 景天洪有些尖細的聲音在殿中回旋:“這些話,娘娘還是等陛下來了再說吧?!?/br> 絲籮原本站在廊下,見鄭薇走進來,立刻上前來把自己聽到的消息匯報過來:“是柔嬪殿里搜出了巫蠱娃娃?!?/br> 鄭薇悚然而驚:巫蠱?若這事是柔嬪做的,那她真是膽大包天!歷朝歷代,皇帝最忌的就是巫蠱之術,柔嬪幸好父母不詳,不然的話,她父母闔族都會受到此事的牽連。 如果做這事的人不是她,那設局陷害她的人也太可怕了:柔嬪扯進這事里頭,只要她洗不清嫌疑,她固然要沒命,但這滿宮之人,說不得要跟她一樣,為此填命! 既然已經牽扯進來了,唯今之計,只有靜觀其變。 宮里發生了巫蠱之事,皇帝自然來得很快。 鄭薇跪在門外,聽柔嬪向皇帝哭訴:“陛下,臣妾是無辜的,這個娃娃跟臣妾一點關系也沒有啊?!?/br> 皇帝情緒還算穩定:“是不是無辜的,查了就知道?!?/br> 內衛將一名宮女拖了出去,鄭薇眼皮一跳:那是柔嬪身邊的大宮女吟簫。 被內衛帶走,就是僥幸能活著,一條命也只能剩下半條了。 除了吟簫,陸陸續續還有十來個人被一道拖出來。 這些人全是伺候柔嬪,或平時跟柔嬪走得較近的人。 皇帝雖說沒有馬上質問柔嬪,但局勢已經對她相當不利了。 鄭薇正在慶幸自己見機快,趕在皇帝趕到時拉著吟簫跪到了最不起眼的地方。這里冷雖冷了些,但現在這時候,不叫皇帝記起她,這才是最緊要的。 鄭薇剛剛這樣一想完,忽見一道玫紅色的身影被人簇擁著走進來。 那人目不斜視,直奔皇帝所在的地方,人還沒到,嬌嬌一聲哭訴先響起:“陛下!” 鄭芍???! 她這時不在宮里安胎,跑到這是非之地干什么??。?! 64.第64章 趁著鄭芍進門殿內混亂的那一瞬間,鄭薇悄悄起身,快步插|進了隊伍當中。 皇帝迎上來,小心挽住鄭芍。冬天里穿得笨重,愈發顯得鄭芍的腰身又粗又圓。 皇帝怨怪地道:“你來干什么?” 鄭芍睨他一眼,氣憤地道:“有人用巫術詛咒臣妾,臣妾當然要來看看這人心肝到底有多黑了?!?/br> 隱在人群當中的鄭薇聽到這事之后,居然沒有生出太多的驚異感:柔嬪的孩子間接因為鄭芍而落,現在她又懷了胎,還安安穩穩地坐胎坐到了現在……柔嬪實在是有太多理由深恨鄭芍了。 只不過,鄭芍怎么知道,那巫蠱娃娃咒的是她?連她身在事件中心都還沒弄清楚細節。 皇帝皺眉道:“愛妃瞎想什么,這一切還在調查當中?!彼徽f這一句,把臉沉下來,環視著周圍:“是誰舌頭這么長?” 柔嬪怒道:“盈夫人你別胡說,我沒有咒你!” 殿里的其他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縮到最小。 鄭芍揉著帕子,不滿地道:“皇上嚇他們做什么。是臣妾想到年關事多,皇上這幾天太勞累了,便燉了補湯想送去給您補補身子,剛好在乾寧宮門口碰到拿了巫蠱娃娃準備送去內務府調查的吳大監,吳大監被我纏磨不過,把巫蠱娃娃拿出來給臣妾看了一眼,”她掩著小口,一副驚魂莫定的模樣:“臣妾看到了,上頭密密插著針,針下面,寫的正是臣妾的生辰八字!” 她原本一直望著皇帝,說到最后一段話時,似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怒,猛地扭頭轉向柔嬪,厲聲質問道:“我自問一向與柔嬪meimei井水不犯河水,不知meimei為何這樣恨我?竟不惜在我懷孕之時,借巫術來咒殺于我!” 吳春此時并沒有隨侍在皇帝的身邊,顯然他還在去大理寺的路上沒歸,皇帝并沒有細看那東西,自然不知道上面的生辰居然是鄭芍。 因此,每聽見鄭芍多說一句,皇帝的神色便更冷一分,待到鄭芍停下時,皇帝的臉上早就布滿了陰云:“柔嬪,你有何話可說?” 柔嬪抖著身子,不可置信地瞪著鄭芍:“這不可能!我沒有巫蠱咒殺你,你別冤枉我!” 這樣的大事,一兩句單薄的辯解根本不能脫罪。柔嬪盡管叫得聲嘶力竭,皇帝的臉色不但沒緩和半分,反而愈添厭惡,他轉身看了眼身后肅手而立的景天洪。 后者接到示意后親自上前,將柔嬪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地提起來反剪雙手,不知從哪里摸來一塊抹布,將她的嘴搗上,同另外一個人一起,像提著米面口袋一樣,把柔嬪拎出了殿。 鄭薇看得頭皮發麻,這景象光她看到的都好幾次了,每次宮里一有人被內衛這么拖出去,這人能全須全尾地活著的可能性就無限趨近于零。 難怪宮里人對內衛的人心理陰影這么大,這樣的事再看到幾回,鄭薇覺得,說不定她也要患上“內衛恐懼癥”了。 側殿里又安靜下來。 自從柔嬪被拖走后,鄭芍的情緒也漸漸平穩下來。她安靜地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扶著腰,一手托著肚子。她的目光落在小指上那只景泰藍鑲紅寶的甲套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破沉默的,是終于趕到的吳春吳大監。 柔嬪雖被拖了下去,但她畢竟是宮妃,而且事涉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就定了罪。 皇帝剛剛把她弄下去,只怕是嫌她叫得太呱噪的原因居多。 吳春跪在地上,跟他一道跪下來的還有兩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 這事雖發生在后宮,但歷朝歷代的巫蠱之事演變到最后無一不會牽涉到前廷,惹來大片的腥風血雨。這兩個官員只怕是想到這一點,才在大冬天里汗都流了滿頭滿臉。 “今日的事情,兩位愛卿應當都知道了。兩位愛卿可看出什么了?” 先說話的,是服色為朱色的紅臉胖子:“陛下,臣剛剛已經辨認過了,做娃娃的布料是今夏江南織造府進宮的白色單紗暗花錦,娃娃的腰帶是用的毛發織成,上面的鋼針就是市面上普通的繡花針?!迸肿营q豫了一下,補充道:“這種暗花錦雖產量稀少,但民間也有少量流傳。內務府并未指定繡花針的貢商,每年就是在外面采買的普通繡花針。至于毛發,那應當是人的頭發?!痹捓镌捦舛际窃谡f,制這東西的材質不光只有內務府一個渠道能搞到。 皇帝沒說話,看向了另外那個留著三綹黑須,容貌清癯的紫服男子。 那人忙答道:“陛下,這的確是民間所用的巫蠱咒術。上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鄭芍,道:“上面正是盈夫人的生辰八字?!?/br> 鄭芍起身撲向皇帝,淚光漣漣地哭道:“皇上,您聽見了嗎?柔嬪她就是想害臣妾!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 皇帝按住鄭芍,看著紫服男子:“你還有什么話?一并說完了?!?/br> 紫服男子吐了一口氣,打開一直抱在手里的匣子,將里面的東西出示給皇帝看:“臣剛剛將那娃娃拿起來看了眼,發現娃娃的腹部還包著一個東西,就是此物?!?/br> 那匣子里放著一個指肚長短,眉目宛然,光溜溜,手腳團抱在一起的小娃娃,那娃娃的皮膚用rou粉色的素緞制成,赫然正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那嬰兒乍一看是完完整整的,再一細看,它的手腳身體被人七手八腳扯成三四段,再用黑色的針線粗暴地粘在一起,活似幾條獰惡的蜈蚣盤踞在上面! 而且那娃娃的頭臉沾著黑紅色的東西,令鄭薇一下就聯想到了剛剛那罐黑狗血! 鄭芍臉色發白地驚呼了一聲,把頭扭到皇帝的肩窩上,似是不敢再看。 皇帝臉色黑如墨炭,目光如電般轉向紅臉胖子。 紅臉胖子呆了一呆,此事出了后,因為內務府離后宮最近,吳春先找的人是他,欽天監是后來被找來的。這死老頭拿走娃娃之后一個字也沒透露過!他并不知道上面所咒的人是誰,也沒有上手摸這看著就讓人頭皮發緊的東西,哪曉得這里頭竟藏著這樣的機關。 但他明白,若是他在這件事上再表現得不盡如人意,搞不好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后宮的妃嬪吃飽了沒事干,咒一咒同為競爭對手的后妃,這還情有可原,但事涉皇家子嗣,皇帝也好,群臣也好,都容不得一分一毫的糊弄! 他連忙將那錦緞取來用手捻了捻,道:“這是揚州府秦家新出的柔云軟緞,說是輕薄如云,柔軟貼身,最適合做里衣。這又是今年的新式樣,臣下們便作主今年進貢。因為是第一年試制,產量不多,所有的柔云軟緞都被送進來做了貢品?!?/br> “去查,這種緞子都發給誰了?!?/br> 吳春退下,不出片刻,尚服監的錢尚宮走了進來。宮里出這樣的大案,有關聯的負責人都知道有可能會問話,早就候在留香宮外等候傳喚了。 吳春又把皇帝的話問了一遍。 錢尚宮取出隨身帶的帳冊翻閱了片刻,答道:“這緞子一共進上五匹,六月份陛下賜給了皇后兩匹,八月份云充容娘娘一匹,柔嬪娘娘一匹,剩有一匹賜給了吳國公老夫人?!?/br> 這回不消皇帝吩咐,吳春及景天洪眾人都開始告退,各自去追查這種柔云軟緞的去處。 期間皇帝在留香宮同鄭芍一道用過了午飯,待到下晌快下鑰時,各處派的人馬才陸續歸來。 皇帝也曾勸過鄭芍,讓她不必在這里死等,但鄭芍卻堅持要看清究竟是誰這么害她,硬是陪著皇帝等了一天。 皇帝看著鄭芍煞白的小臉,心中對那人的憤怒越燒越旺,在盤問細節的時候語氣更加森冷:“你說,皇后,云充容,柔嬪,吳國公老夫人都沒有用這緞子制衣?” 回話的人小心糾正著皇帝的話:“皇后娘娘賜了一匹給江昭儀,江昭儀用了一點給公主制肚兜,皇后,云充容和吳國公老夫人慣穿白色素單衣,這種顏色的緞子她們沒用過,便閑置在了庫房中,封套都沒有打開。柔嬪娘娘的那匹布不見了?!?/br> 佳福公主那件肚兜是江昭儀七月份制的,也只有成年人兩個巴掌那么大,最多裁上半尺就夠了。 內衛的人拿尺子量過,江昭儀那里剩下的布料正對得上。就算做衣服剩下一些舊布頭,也不可能為了陷害人專門攢著。 何況,江昭儀沒事吃飽了撐著,去陷害柔嬪干什么? 而且,景天洪帶著滿身的血氣帶來了一個更重要的消息:“陛下,那個叫吟簫的宮女已經招了。說是她前兩個月的確見過江昭儀把她們都攆出來,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里大半日,還拿著針線不知做了什么?!?/br> 做了什么? 皇帝冷哼一聲,從牙縫出吐出一句話:“把那賤婦剮了!” 剮了?是施剮刑的那個“剮”嗎? 鄭薇嚇得寒毛倒豎,與此同時,鄭芍眉頭緊皺,扶著肚子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65.第65章 滿屋子的人里,除了皇帝,就數鄭芍最金貴。 她這一叫,把屋里泰半人的注意力全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