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鄭薇這是剛剛從建在外宮的內務府過來,侍衛房就在內宮跟外宮相交的坤四所,兩人今天正巧走到了這里來,離侍衛所大約有一射之地。 鄭薇有些顧慮:“可是……” 喬木看著鄭薇受這么重的傷,早就心急如焚了,她不由分說地打斷鄭薇的話:“小容,事急從權,如果你怕別人說的話,叫那些侍衛們在外頭站一站,你到里頭休息,把門開著,再烤烤火,我去去便來?!?/br> 她一邊說,一邊半背著鄭薇,兩個人慢騰騰地還沒挪到侍衛房,便瞅見三四個著紅色公服的侍衛們涌出來,見到這兩個一身宮裝的女子都愣住了。 鄭薇早在人群里看到了某人,明明兩個人什么也沒做,她就像做賊心虛一般地低下頭來。 喬木這些日子倒是歷練得鎮定不少,她對著幾人施了個福禮:“幾位大哥,我們主子剛剛有些不適,想在侍衛房里歇一歇,等我叫個軟轎過來,我們這就離開,不知大哥們方不方便?” 喬木話說得客氣,可鄭薇好賴也是宮妃,這幾個侍衛就是想反駁,也沒有反駁的余地,幾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人道:“正好,我們都要去交班,屋子是空的,子英,你在外面站一站,等娘娘走后你把門鎖了再過來吧?!?/br> 鄭薇還不知道沈俊字子英,待聽見那聲清爽的聲音答了聲“是”后,心頭又忍不住是一陣狂跳。 侍衛房里的炭火還沒有全熄,喬木把鄭薇放到條凳上,將炭火撥燃,又把簾子打開半扇,使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只坐著她一個人后才離開。 暖烘烘的炭火一烘烤,鄭薇手上腳上那種痛感更加難忍,她望了一眼站在外面像個雕像一般的沈俊,問道:“上次托小喜子送你的藥你用了嗎?” 剛剛人太多,她只模糊瞅了一眼,仿佛看見他的臉上結了痂,只是還有一大塊紅黑色的疤在那里,看著極是礙眼。 “用了,多謝娘娘?!鄙蚩∑狡降穆曇羲腿豚嵽钡亩淅?,他停了一下,道:“娘娘那里還有嗎?” 一直以來,沈俊從沒找鄭薇要過東西,他猛地一開口,鄭薇愣了一下才道:“有的,我回去后就托小喜子給你送過來吧?!?/br> “不要小喜子!”沈俊沉下聲音,在鄭薇的驚愕中強調道:“這個藥,娘娘還是親自送的好?!?/br> 鄭薇愕然片刻,道:“為什么?” 沈俊又不說話了。 鄭薇胡亂想了一會兒,只有道:“可我怎么送過去給你?” 沈俊就像早就想好了一樣,脫口而出:“就明,嗯,等娘娘傷好之后,我會讓小喜子通知娘娘的?!?/br> 鄭薇除非必要,很少跟小喜子打交道,尤其是像私會這樣要命的事,她可不放心這乍一看是少年老成,仔細觀察卻有些陰沉手辣的小太監。 她遲疑道:“有什么事,你不能現在就說了嗎?” 沈俊道:“娘娘可以不去?!?/br> 這是沒得談了。 她怎么敢不去?沈俊這條線若是斷了,她娘的消息還能讓誰給她打探? 這些日子,鄭薇不是沒授意絲籮往外發展人手,但是,她根基淺薄,又沒有寵愛。就是那些人看在錢的份上愿意跟她透漏點消息。只是不提消息的真假,就憑那份認真,又有幾個及得上沈??? 鄭薇在心里自我說服了半天,只好泄氣地道:“我去,我等你的消息?!毙睦飬s好奇起來,到底是什么事情,讓沈俊這么神神秘秘的? 沉默當中,在內宮的軟轎終于到了。 鄭薇被攙上了軟轎,到景辰宮時,聽見抬轎的女力士在向轎外的人行禮:“見過江昭儀?!?/br> 鄭薇精神一振:這么多天了,江昭儀終于服了軟!只是她不在,也不知道鄭芍跟江昭儀談了些什么。 她們這么著急回宮,也是因為皇后三月禁足之期將滿,若是不在她出來之前做些什么,也未免太過浪費了這三個月的時間。 原本她們離得遠,也就沒有做這個指望,但哪成想事情居然峰回路轉,叫江昭儀的弟弟落在了她們的手里。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得知鄭薇受了傷,鄭芍在太醫走后便到了側殿來看她,鄭薇問起了鄭芍:“今天跟江昭儀談得怎么樣了?” 鄭芍面帶得意:“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還能怎么樣?她當然是以后要唯我馬首是瞻?!?/br> 這樣要命的“證據”落在對頭手里,鄭薇的料想當中,江昭儀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來,問了這一句后,便把此事拋在了腦后。 她伸手摸摸鄭芍的肚子,問道:“今天小家伙乖不乖?” 鄭芍整個人的氣韻都柔和了下來,她手也放到腹部摩挲著,嘴上卻道:“別提了,真是個懶家伙,今天才動了兩回?!?/br> 鄭薇滿臉妒忌:“動了兩次?我又錯過了,一次也沒摸到呢!” 鄭芍笑道:“瞧你酸得那個樣子,太醫不是說,以后會越來越頻繁嗎?你有機會聽到他跟你打招呼的?!?/br> 二人正說著話,卻聽遠遠傳來一聲靜鞭,小太監尖利的聲音叫道:“皇上駕到!” 鄭芍皺了眉,不情不愿地被澄心攙起來,嘴上道:“都這個時辰了,皇上來干什么?”她按住鄭薇:“你別起來了,好好休息,我去迎一迎皇上?!?/br> 鄭薇順從地點點頭,目送著鄭薇離去,隱陷入了深思當中:說起來,自鄭薇回宮后,雖然她仍然不能侍寢,但皇帝不知是出于對胎兒的重視,還是另有原因,已經到鄭薇宮中歇了兩次,惹得后宮眾人恨得她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鄭芍剛從屋里離去,鄭薇便叫來絲籮,扶著她的手要起身:“把窗戶打開,把我扶到窗戶那去?!?/br> 若說絲籮比喬木有一樁好處,那就是絕對服從鄭薇的命令,若是這時候,喬木在身邊,別說打開窗戶了,鄭薇能不落下她一頓好說,那就是相當不錯的待遇了。 絲籮默不作聲地執行了鄭薇的命令,鄭薇站在窗邊,半明半寐的黃昏當中,高大的皇帝攬著身形粗笨的鄭芍,兩人并肩站在廊下的老梅樹旁,像一幅靜好的絹畫。 忽而那絹畫動了動,原來鄭芍抬手指了一下梅樹,不知說了什么,皇帝撩起了袍子,止住要上前的吳春,蹭蹭爬上樹,探手摘下了枝頭開得最熱鬧的那株紅梅。 鄭芍咯咯笑著接過梅花,不知對皇帝說了什么,皇帝半側過身來,輕輕彈了一下鄭芍的額頭,神情溫軟。 道是無晴卻有晴,皇帝他,到底對鄭芍是什么樣的感情?鄭芍呢?她現在又對皇帝是什么感情? 鄭薇站在窗邊,深深地鎖起了眉頭。 值得煩惱的,還不止是這一件事。 鄭薇傷了手腳,也不能借病把尚食尚服兩監的事情拱手讓出去。 好在最迫在眉睫的冬衣在她受傷之前已經順利地擺平了,鄭薇所要做的,就是盯著這些人莫再出了錯。 也因此,她即使傷了腳,還是每天不得不坐著轎子在這幾個宮內監之中來回奔波調度。 她和鄭芍都沒有把宮權永遠握在手里的準備,別看皇后連連吃鱉,可她跟皇帝結縭十幾載,感情不同一般,能讓她受挫至此,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唯今要做的,就是趁皇后還沒有收回宮權之時,將她想要做的安排全部弄妥。 為了這件事情,鄭薇這段時間拖著傷腿,一直忙得腳打后腦勺。 依照鄭氏姐妹最好的預想,就是她們可以把宮權留到年后再移交給皇后,。了臘月事情只會更多更亂,皇后再在這時候接過手來,只會忙中更添亂。 當然這是她們對外說的理由,鄭芍也以這個原因向皇帝旁敲側擊了好幾回,只是皇帝不知是聽不懂,還是另有打算,遲遲沒有表態。 鄭薇也只好做好等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那一天皇后一解除禁足就移交宮權的準備,因此,這段時間,她尤其不愿意出事。 可惜,天不從人愿的時候太多了。 這天早上,鄭薇剛到尚食監,一個小太監便面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死,死人了!” 63.第63章 “死人了?誰死了?說清楚!” 問話的是尚食監的孫尚宮,她是皇后的人。鄭薇前些日子一直在管著尚服監制冬衣那一攤事,還沒來得及騰出手來整治尚食監,孫尚宮才一直坐在這個位置上安穩到現在。 也因為她是直接負責人,才對有可能的事故最為緊張。 小太監喘勻了氣,道:“是留香宮的宮女,叫弄笛的?!?/br> “弄笛?那不是柔嬪的宮女嗎?”鄭薇皺眉問道:“她是怎么死的?” 鄭薇對柔嬪身邊一個叫吟簫,一個叫弄笛的宮女印象極深,像柔嬪這樣身份低微的女人進宮,根本不可能帶人手進來,這兩個宮女就是她進宮時宮內監撥過來的。因為樂戶屬賤籍,宮里主子們給奴婢起名好用些吉利好記的,都不愛用樂器名,只有清伎出身的柳琴琴不明白里頭的潛規則,才會鬧出這樣的笑話。 小太監面上仍有驚悸之色:“這奴才也不清楚,得了信兒就報來了。只知道她是吃飯的時候,突然倒在地上就死了?!?/br> 眼見著光坐在這里問是問不清楚了,鄭薇示意喬木把她扶起來,跟孫尚宮說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吧?!?/br> 柔嬪住的留香宮沒有主位,但里面住了好幾個低位嬪妃,柔嬪是里頭等階最高的一個。也因此,她占據的是留香宮向陽一面的側殿。 鄭薇幾個趕到的時候,內衛的人已經先到了,幾個人把蒙著白布的尸體正往外抬。 孫尚宮忙迎上去問道:“幾位大人,請問這個宮女是怎么死的?” 領頭的人看她一眼,孫尚宮即使統領宮內一監,在這些煞神面前也不敢造次,她語氣軟了下來:“我是尚食監孫尚宮,想問問這宮女的死是否與吃食有關?!?/br> 那人這才答道:“她是今早喝粥時有異物進入氣管中嗆死的?!?/br> “什么異物?” “是同住之人與她嬉鬧,她正好在喝栗子粥,栗子嗆入了氣管,憋氣而死?!?/br> 孫尚宮大松了一口氣,連連道謝:“多謝大人告知?!敝灰皇鞘澄锉旧淼膯栴},尚食監就沒什么責任。 孫尚宮再轉向鄭薇時底氣就又足了起來:“鄭小容,您若是沒有其他事的話,奴婢就先告退了。 弄笛不是死于食物中毒,這件事的事實也叫鄭薇放下心來:她現在兼領著尚食監,若是這里出了事,直接負責人雖不是她,但她也要負連帶責任。 鄭薇抬抬手,放如蒙大赦的孫尚宮離去。 她卻沒有急著走,長年形成的謹慎讓她做了一個決定。 “帶我去看看弄笛的住處?!?/br> 弄笛住在留香宮后罩房中,因為她算柔嬪的貼身宮女,在品級上比留香宮的其他人高兩級,她并沒有同小宮女小太監一樣,擠在一個大通鋪里。這間小小的房間里只有兩個床鋪和一套桌椅,桌子上放著半碗殘粥。 跟弄笛同住的宮女已經被內衛帶去問話了。 鄭薇將桌子上放的半碗栗子粥攪了攪,目光轉到弄笛的床上。 絲籮上前輕聲問道:“小容,要看看還有哪里不對嗎?” 鄭薇本想退出這間一目了然的屋子,聽絲籮一說,她轉念一想,點了個頭:“大略看看就是了?!?/br> 她目光森然地盯住一臉驚色,帶著她們來的留香宮小宮女。這小宮女在悄悄往后退,顯然是想去報信。 小宮女被鄭薇盯住,暫時不敢走,一言不發地跪下來發抖。 鄭薇雖兼管宮務,但她隨隨便便搜查別人的房間,這總歸不是件占理的事。她只是覺得,柔嬪是鄭芍的死對頭,現在她的人出了事,總要抓住機會做點什么。她只是搜個屋子,已經是溫柔已極的對待了。 剛一這么想,絲籮捧著一罐東西神色凝重上前:“小容,這……有些不對啊?!?/br> 鄭薇打開罐子聞了一下,那罐子里的液體呈黑紅色,有些半凝固了,聞上去腥臭撲鼻。 鄭薇聞了又聞,霍然面色大變:“這是血!”而且還是生血。 因它不是新鮮的血液,鄭薇一時沒有認出來,但那種血液特有的腥味,又是在冬日之中,這實在是不難辨認。 一個貼身伺候宮妃的大宮女在自己的居所內放了一罐生血,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透著股邪門。 鄭薇神色凝重地走到門口,隱隱將那小宮女的退路封住,對絲籮使了個眼色:“內衛的那些大人們想來還沒走遠,你快去把他們再請回來?!?/br> 絲籮也知道情況的緊急,勉強掩住面上的異色,小心將罐子放下,神色鎮定地出了門。 鄭薇緊緊盯著那早就駭呆了的小宮女,小宮女語無倫次地哭著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鄭薇卻沒想要這時候盤問她,這宮女穿著粗使宮女才穿的煙灰色罩衫,以她的品級,的確是沒什么可盤問的。 生血?到底是什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