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吃完了早飯,天也亮得差不多了。 秋高氣爽,溫度適宜,鄭芍便領著眾人往山上走。 鄭芍是個活潑好動的性子,開始上山的那幾天還肯規規矩矩地讓眾人抬著軟兜上山,但沒過幾日便拿了陳御醫的話當令劍,要自己走著上山去。 眾人見法和大師的住處離山下確實不遠,而且陳御醫也再次重申過他的觀點,也著實擰不過鄭芍,只好隨了她去,只隨時讓抬軟兜的人在旁邊侯著,供她累了好隨時歇腳。 “咦,那花今日開了呀!”鄭芍突然驚喜地指著一處山壁叫道。 鄭薇看過去,只見灰白色的巖壁中探出了一朵橙紅色,開得正艷的卷丹百合。在滿山金黃的落葉當中,那一點紅顯得尤其奪目,尤其生機勃勃。 一行人早幾天就看到了那朵開在山凹里的卷丹百合,尤其鄭芍,她生性喜紅。秋天到了,這朵花可說是這附近最艷的紅色了,她每回上下山時總要在那駐足觀賞一陣子。 今天那花開了,她更是興奮地拉著鄭薇往邊緣處走了幾步,澄心就像張著翅膀的老母雞一樣地護在她左邊,緊張地道:“夫人小心些,別走太遠了,若是喜歡的話,一會兒奴婢叫人把它采下來給您好了?!?/br> 鄭芍勾著脖子去看花:“不用了,這花開在這里挺好的,摘它下來干什么?我看一看就走?!?/br> 鄭薇見她站的地方算是安全,便沒再勸她,她眼睛不經意地滑向地面,幾顆土坷垃滾動著掉下了山岸。 鄭薇皺了眉頭,這地方是個斜向上的坡勢,土坷垃怎么可能橫著滾得到山崖下面?她加一把力踩了踩地面,突然面色大變,推著鄭芍和澄心往旁邊去:“快躲開!” 隨著她的喝聲,那看著沒有分毫異樣的土地開始劇烈地顫抖著滑往山下,并在瞬間分崩離析! 這里竟不知被什么人挖下了一個簸箕狀的斜向下的陷阱!面向山道的這一邊應當是被人陰險的覆上了一層松松的土壤,初一踩上去根本無法發現,而那層偽裝的草皮枯葉去掉后,簸箕寬闊的大口直接面對著的,是足有幾十米縱深的山崖! 這是用做捕獸陷阱的手法來殺人! 要殺的這個人是誰,簡直呼之欲出! 鄭芍三個人都站在斜坑的邊緣處,鄭薇那猛的一推,將鄭芍和澄心都推出了坑外,但鄭薇卻重心不穩,被滾下的土塊帶動著朝山崖下滾了下去。 “薇薇!” 鄭芍凄厲的叫聲傳來。 鄭薇匆匆看了她一眼,只見她倒在地上,澄心墊在她的身下,她望著她,滿眼的驚駭欲絕。 也不知道她這一摔會不會有事…… 在山崖的邊緣處插著幾十根削尖了的竹子,想來這些竹子就是撐住那草皮沒有完全滑下去的另外一邊的支柱,每一根都是那么地尖利! 鄭薇駭得閉上了眼睛,她大叫著雙手開始亂撥亂舞,可她身子的好幾個地方同時開始劇痛,也不知道被扎中了哪里。 很快她的身子開始半玄空,她幾乎可以感受著從山崖下呼嘯而過的山風打向她的面頰,真沒想到,她這一世居然是這么死的,還死得這么慘! 然而,正在她的恐懼已經達到最頂點的時候,她身子猛地一頓,手腕突然被抓住。 有救了? 鄭薇心中大喜,忙睜開眼睛去看,只見沈俊的身子半玄在空中,右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 又是他救了她? 生死關頭,鄭薇還來不及弄清楚自己心里的那團亂麻,突然沈俊的身子又往滑了一段! 山崖上,眾人連連的驚叫傳來,還不等鄭薇再閉上眼睛,突然沈俊的身子又是一頓,居然又停住了。 與此同時,鄭薇的腳下落到了一個突起上,沈俊立刻感覺到了,要把她往上再拉。 鄭薇看不見上面的動作,但有人在喊:“快來個人把沈侍衛抓住,那個樹藤堅持不了多久的?!编嵽甭牭贸鰜?,那是玉版的聲音。 但有人答道:“不行的,這個坑向下傾,我們誰下去都只會滑下去,不但救不了他們,反而說不定會連累他們摔下去的?!?/br> 鄭薇這時的思緒極其明皙,她立刻就知道那些人說的是對的。 沈俊應該是想辦法用腳勾住了之前坑旁的一顆樹藤,但是,那樹藤的根再深,也不可能承受住兩人的重量,那個人他說得一點也不錯! 連鄭薇都聽見了那人的話,她不相信沈俊沒聽見,可他閉上了眼睛,死死地握著鄭薇,的手,身體不斷調整著姿勢,還妄想著把她拉起來。 鄭薇的身子不知道是哪里被扎破了,她只覺得疼得厲害,連腦子也開始一陣陣地發木。 面前的這個人與她咫尺之隔,卻又遠在天涯。她曾逃避過這個人的心意,也曾刻意地無視過他的赤誠,可是,現在已經是生死關頭,她只覺得,平時她小心翼翼權衡了又權衡,思量了又思量的那些利益,那些謀算都是那樣的可笑。 “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br> 沈俊愕然地睜開眼睛,只見那個姑娘望著她,眼睛里面有一些他看不懂,卻又覺得像是懂了的東西,她輕聲地幾近于呢喃:“我覺得,如果我連死了都得不到一個答案的話,將會死得閉不上眼的?!?/br> 她認真地看住他的眼,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沈俊愣住了:喜歡?他喜歡她嗎?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只覺得,他看見她便心生歡喜,見不著她,還日夜掛牽,他不喜歡看她蹙眉,便想盡了辦法想要幫她,那么,他喜歡她嗎? 他喜歡她! 鄭薇望著他的眼睛,他從不解,到迷惑,再到恍然大悟,望著她的眼神幾乎要燒出一片野火來。 她想,這個答案不需要他說,她已經懂了。 她釋然地笑了出來,突然一個使力,將手從沈俊的手里拉了下來! 55.第55章 沈俊只覺手心驟然一空,多年習武的本能讓他快如閃電地一抓,在鄭薇的手還未徹底抽開之前又將它攥在了手心里! “放,放了我!”凜冽的山風刮得她透體生寒,她的舌頭不知是冷還是怕,連說話都開始說不利索。 沈俊黑眸如蘊著狂肆的黑火,他雙眼暴突,牙關緊咬,“呵”地輕喝一聲,竟將鄭薇已經懸空的身子又提了起來! 鄭薇腳下感覺到了一點實地,她眼睛往下瞥了一眼,她兩只腳的前半個腳掌險險地立在一處突起的巖壁上面,仿佛只需要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她吹落下山崖! 鄭薇頭開始發暈,她不敢再看,將頭抬了起來。 不曾想,一抬頭就正對著一雙幽深的眼眸! 原來,在她剛剛分神的時候,沈俊的身子竟不知何時又向下滑了一段,兩人此時近得幾乎是鼻息相聞! 但此情此情,兩人誰也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鄭薇此時也也沒有了第二把力氣去把手從他的手里抽出來,她張大嘴開始用力地吸氣,失血和劇痛讓她開始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而沈俊,沈俊他就像不知道自己此時命在旦夕一般,居然……他居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一只手伸到頭上,將束發的布帶扯掉,發散的發絲如烏云蔽日一般遮住了其他的風景,令鄭薇的眼里終于只剩下了他一人。 這且沒完,那條長長的藍色發帶被他用來纏住兩只交握著的手,最后,他居然還打了一個漂亮的——死結。 做完這一切之后,沈俊抬起頭,挑釁一樣地沖她揚了揚眉,仿佛是在得意洋洋地告訴她:我——偏——不——放! “你……” 鄭薇才只說了一個字,沈俊的身子突然往上提了一截。 那些像暫時被屏蔽的聲音又回到了她的耳朵里:“快拉上來了!再多找些繩子來,把他的左腿也綁上!一二三,用力!” 隨著身子一寸一寸往上抬,鄭薇的腳也開始懸空,沈俊的手始終拽著她的手,眼睛一刻也不放地盯著她,那種流淌在眼神中的,無聲的,熾烈的語言,比什么情話都有力。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們綁得那樣緊的雙手被迅速地解開,女人們涌了上來。 “薇薇,你傷到哪了,你說句話啊,薇薇?!编嵽弊詈舐牭降?,是鄭芍撕心裂肺的哭聲。 “子英,你傷哪了?要兄弟們背你嗎?” 沈俊望著手上那條藍色的發帶,一只手伸了又握,握了再伸,悵然若失。 那人只得又問了一聲:“子英,你還能走嗎?” “不用,”沈俊將發帶一圈一圈地纏在臂上,抬頭釋然一笑:“只是擦傷了一些,無妨?!?/br> 那人還是扶著他往山下走,不解地問道:“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妃子,你這么拼命去救她做什么?若是掉下去的是盈夫人,倒還值得一些?!?/br> 為什么?只是看到她遇險,自己竟是什么都沒想便撲了下去??v使他自小在山間長大,武藝高強,這樣的險情也無法保證能夠全身而退。 他竟把之前所有對她的破例想成了“心軟”,他沈俊自小到大,何曾是心軟之人? 他竟是未識情滋味,卻已情根深種! 也不知道她傷得怎么樣。 沈俊想起鄭薇身上插著的那數根竹子,心中焦急起來:“走快些吧,統領肯定一會兒趕到要問話的?!?/br> 鄭薇的情況想得比她的想象要好多了。 得虧了秋天衣裳穿得厚,她又是橫著滾下去的,那些竹子大多數只是在她滾下山時斜簽著扎進了身體里,并沒有插|入內腑當中,它們橫七豎八地插滿了身體,看著恐怖,其實于她沒有性命之憂。 只是受罪的是,古代沒有麻藥,她身上這十來根竹子全都要在沒麻藥的情況下被生拔出來! 皇帝就是在鄭薇被痛醒的時候到的。 周顯下朝后還沒走到一半的路,便聽說盈夫人遇險,那還得了?他立刻棄車登馬,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別院。 別院的氣氛隨著皇帝的到來更加肅殺。 “陛下,”鄭芍淚水漣漣地撲到皇帝的懷里:“陛下,這是有人針對臣妾,您要為臣妾做主啊。要不是鄭美人機警,臣妾的身子還撐得住,咱們的孩兒就保不住了呀!” 鄭芍煞白的小臉令皇帝心疼極了,他一邊摟著鄭芍安慰,一邊道:“愛妃別著急,有朕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會現形?!?/br> 皇帝不是在說大話,因為這一次跟著他來的,還有景天洪。 鄭芍之前已經把大部分侍衛都派了出去排查可疑人士,但畢竟人手不足,而且這隊侍衛最大的主官也只是隊正,根本沒有案件的查辦經驗。景天洪的到來立刻讓原本沒有條理的搜查開始變得高效而有指向性起來。 一條條有用的信息被不斷地呈報上來。 景天洪從現場的痕跡著手,迅速找出了可疑人:法和大師座下的大弟子平遠。 平遠同屋的僧人招認,他曾見過平遠半夜里偷偷出過門,并且,他說過,他出家之前,父親是遠近有名的獵人。 只是,去的人晚了一步,那平遠想必是知道自己做下的何等大事,頭一天晚上出去后便沒有再回來! 侍衛們將法和抓了起來拷問,景天洪親自領著內衛抓捕平遠。 等鄭薇知道平遠被抓到的消息后,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里,周顯陪著鄭芍一步也沒離開。 直到景天洪帶著滿身的血腥報呈了一個消息。 “這不——”周顯的話戛然而止:不可能嗎?他前些天還跟皇后大吵一架,皇后的奶媽跌斷了腿,是她在自己家里走路不小心,她卻字字句句都懷疑到了有人陷害上,并且那話里話外的暗示,就是盈夫人下的手! 他當時直斥其說話荒唐,不知所謂,但若是皇后不相信他的話,她真的不可能做出過激的事來嗎? “回宮!” 周顯冷著臉吐出這兩個字,領著人開始朝外走。 “陛下!”鄭芍得知皇帝將要回宮的消息后,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執意追了出來。 周顯回頭望過去,這位他一年來最寵愛的妃子面帶惶然,那種初入宮時吸引住他的,勃勃的生機和活潑的朝氣不知何時開始褪去,但那種鮮花被摧折的脆弱更加令他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