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玉版郁悶地道:“本來挺好的,只是后來陛下說咱們夫人對薇姑娘太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哪天對他也這樣,咱們夫人沒馬上答話,陛下不知怎么就惱了。夫人脾氣一上來,沒搭理陛下,兩個人這不就都擰上了?” 澄心一聽就急了:大小姐肯定是為著薇姑娘騙她的事在生氣,這個時候陛下再一提到她這事,她不好明說,肯定不會高興,她這時能不發脾氣已經是好的,怎么還可能去哄皇上?說起來,大小姐進宮大半年的時間里,這還是跟皇帝頭一回發脾氣??汕f別今天晚上才贏來的好局面馬上敗掉了! 澄心憂慮得一晚上沒睡覺,睜眼陪鄭芍做拼圖做了一夜,挨到第二天天不亮,她找個借口溜出去找了鄭薇出主意。 自打鄭薇昨晚瞞著鄭芍辦成了那么大一件事后,在澄心的心里,鄭薇的能耐就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F在她一遇事,不自覺地先把鄭薇當成了主心骨。 一夜好眠,鄭薇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聽澄心說完后反而笑了:“我倒覺得,這是好事?!?/br> 澄心即便是再聰明,也料不到鄭薇會說這么句話,不由得傻了,“???” 鄭薇想了想,問道:“入宮這么久了,你有見過陛下跟哪位娘娘鬧過別扭嗎?” 澄心不明所以,還是回憶了一下,“前些天的時候,不是說金小儀在御花園碰見了陛下要靠過去,結果陛下黑了臉嗎?” 鄭薇笑道:“我是問你陛下跟沒跟別人鬧過別扭,不是問你,陛下生沒生過別人的氣?!?/br> 澄心臉上一個大寫的“懵”字,顯然是被鄭薇弄糊涂了。 鄭薇也不知道怎么跟澄心解釋這里面微妙的差別。她不是沒見過皇帝跟后妃相處的情景,皇帝那種居高臨下,偶爾戲謔的態度總會讓她想到兩個字——寵物。 是的,寵物。 所以,皇帝把后宮全部交給叫“皇后”的那位管家管理,而其他的妃嬪們只需要每天穿著漂亮的衣服,打扮得美美的去見他,取悅他。至于她們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吃沒吃飽,受沒受苛待,皇帝其實是不在意的。 鄭薇可不相信,出身平平,還成功戰勝這么多人,最終成為了大雍朝主人的皇帝會好糊弄。 可是,不管是明面上也好,還是暗地里也罷,即使他的小妾們爭寵爭得你死我活,他非但沒有就此說過一句話,除了云充容外,他也沒有公開坦護過誰。喜歡了,就賞一賞,討厭了,自有別的女人來對付。這只能說明,他根本懶得在這些女人上面多費心思。 可現在,他居然對鄭芍問起了這個問題,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畢竟,誰會想要探詢寵物的想法?結合到昨天晚上皇帝的一些表現,鄭薇覺得,局面或許不會像她想象得那樣糟糕。 鄭薇所料不錯,這一次皇帝發了大脾氣后,當天就傳遍了全宮。因為皇后“偶染小恙”,需要靜養幾日,坤和宮的茶話會沒開成,當天上午,景辰宮就迎來了好幾個后妃,明里暗里地打聽皇帝到底跟鄭芍是不是鬧掰了,好看看自己是否有機會上位。 但是,這些人的想法注定要成一場空。 鄭芍跟皇帝鬧了幾天的別扭,卻死死頂著不愿意向他低頭。跟皇帝冷戰的這幾天,她本人還沒有怎樣,倒把底下人急個夠嗆。最后連澄心都穩不住了,往鄭薇這里跑了好幾趟,想求她幫忙勸勸鄭芍。但是鄭芍根本不愿意見她,她從哪里勸起?而且,三天之后,皇帝在御花園跟鄭芍偶遇過一次,后來又跟著鄭芍回了景辰宮。 據澄心說,這一次,他們是真的偶遇。 到了八月桂子飄香的時候,鄭薇跟鄭芍的關系還沒有修復,皇帝每天去鄭芍那里的時間卻越來越多。就算是云充容的臉好了,柔嬪的身體也恢復了,憑添兩大勁敵,皇帝對鄭芍的寵愛依然足可讓后宮妃嬪側目。 而且,皇后跟鄭芍在疊翠閣的那次對峙傳出去之后,每天來景辰宮奉承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就連鄭薇這里也被人擾過好幾回。只后來大約是那些人見她始終跟鄭芍的關系沒有解凍,這才慢慢淡了起來。 倒是景辰宮里的這些低等嬪妃們因為見識過鄭芍是怎么拼命維護鄭薇,反倒不敢再隨意輕視她。 長日無聊,鄭薇反正閑著無事,現在鄭芍又不理她,她偶爾也會與這些人往來一二。 這一天,鄭薇正跟劉選侍她們玩葉子牌,忽見絲籮神色惶然地進了門。 第26章 跟班的心事 絲籮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還是坐在門對角的陳寶林先看到她后問了一句:“鄭jiejie,你家的絲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稟?” 絲籮有些遲疑地道:“美人,王常在沒了?!?/br> 屋里歡快的談笑聲凝滯了一瞬間,有人失聲問道:“什么?這怎么可能?王常在沒病沒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問話的,是劉選侍。 絲籮雖然驚慌,說話條理還算清晰,“是王常在身邊的珍珠偷拿了她的金釵,被王常在發現后要奪回釵子,兩個人爭執的時候,珍珠失手把王常在殺了?!?/br> 自打王常在六月份在疊翠閣公然站在皇后一邊,跟鄭芍對立,回來之后,鄭薇和鄭芍雖然沒怎么刻意針對她,但宮里見風使舵的人本來就多,何況王常在平時為人尖刻,此時眼見她得罪了有寵的一宮主位,看著前途是沒了的,撲上來想踩她一腳的人不要太多。 只是,再不會想到,才兩月的功夫,她竟得到的是這樣的結局。 劉選侍低聲抽泣了一聲,隨即緊緊咬住了唇,有些畏懼地去看鄭薇的臉色。她跟王常在都是京郊同一個鎮上的人,又是同一批選秀入宮,后來還同時又分到了景辰宮,關系一直不算差。只是她之前怕被王常在連累,才慢慢疏遠了她,選擇來討好鄭薇。 鄭薇勉強笑了笑,“玩了這么半天,我有些乏了,咱們改日再敘吧?!?/br> 即使做那件事之前鄭薇預設過所有最壞的結果,但等到一條血淋淋的人命橫在她面前時,鄭薇才發現,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平靜。盡管她知道,當天如果王常在不想出頭,她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縮在那里不動,可是,畢竟是自己給了她另一種選擇,是她把刀遞到了她的手上。鄭薇沒辦法說服自己,此事與她完全無關。 當天晚上,鄭薇做了個夢。 夢里,她回到了小時候才到侯府的那段時間,侯府里給他們撥了那個叫“沉香”的丫鬟。沉香生得貌不驚人,鄭薇也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以為她是個手腳勤快,言行謹慎的好丫鬟。 直到在老太君的壽筵上,鄭薇無意中聽到沉香和鄭家旁枝子弟鄭奎的謀算。 姜氏在家道未中落前就是京城有名的美人,雖然鄭父與她成婚之后將她捧入掌心密密藏之,但鄭奎在姜氏未成婚前就見過她,自此便惦記上了她。只沒想到,鄭父死后,還不待他高興終于有機會摸到姜氏,姜氏便搬到侯府里住。鄭奎賊心不死,許了沉香一百兩銀子,要她在老太君壽筵當天將姜氏引到侯府的偏房當中yin辱。 鄭薇有些忘了她當時是如何的憤怒,但她還記得,沉香是在她的設計之下如何一步步踏入了鄭奎為姜氏設下的陷阱當中,最后自食惡果。她也記得,沉香被鄭奎領走后,沒過多久便傳來鄭奎的夫人成日打罵,大冬天里,還把她趕去睡柴房的消息。 模模糊糊中,鄭薇只覺得一會兒是沉香頂著滿頭的血在看她,一會兒又是王常在在沖她不停地冷笑。 她猛地驚醒過來。 寒涼的月華透過半掩的窗戶照進妃色床帳當中,鄭薇探手入中衣,身上濕黏黏的,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披衣起身,把窗戶全推開,啟明星已經掛在天邊,天快亮了。 左右是睡不著了,鄭薇便準備到院子里走走。喬木躺在外間的榻上睡得口水長流,鄭薇不想勞師動眾的,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等出了門,一看院子里的情形,頓時啞然。 春生一手搭著拂塵,領著幾個宮女太監捧著冠服熱水等物正悄然無聲地站在正殿門口??匆娝鰜?,春生默默拿手指一指正殿,示意她不要出聲。 鄭薇這才想起來,昨晚皇帝又宿在了景辰宮,看時辰,再過不到一刻鐘就是卯時,是皇帝該起床上朝的時間了。 鄭薇也不想大清早地跟皇帝在院子里撞上,對春生點點頭,識趣地準備找個角落窩起來。正好角門剛開了一條縫,她兩腿一抬,走出了院子,準備去御花園的涼亭坐坐。 角門外站著一個穿朱衣的侍衛,鄭薇漫不經心地把目光往他身上一掃,立刻微微瞪大了眼——沈??? 沈俊顯然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會看見鄭薇,他愣愣盯了鄭薇一會兒,才想起來直視后妃是極為不恭的行為,忙忙低下頭來,耳根卻不自覺地紅了。 她身上熏的是什么香?還……挺好聞的。匆忙之中,沈俊的腦海中劃過這么個念頭,眼睛落在那雙竹青底繡粉薔薇的緞面鞋上不動了。 那雙繡鞋的主人卻沒有就走,她略顯清冷的聲音敲擊在沈俊的耳朵中,在心上投下微微的漣漪:“對了,我還沒謝過沈侍衛的救命之恩。沈侍衛,多謝了?!?/br> 沈侍衛?她是在跟他說話? “娘娘怎么知道我姓沈?”沈俊一句話沖口而出。 鄭薇愣住了,她知道沈俊,是因為之前讓鄭芍專門打聽過他,但這話怎么好說出口? 她咬了咬唇,在對方納悶的眼神里,只覺臉頰一陣陣的發熱,深深一個福禮蹲下去,掩飾住自己的困窘,“總之,多謝您的救命之恩?!?/br> 沈俊一開始并沒想起來鄭薇在說什么,六月的那次落水……他不自覺捻動了幾下手指,仿佛那纖細柔軟的腰肢還留在手中,他有點結巴起來,“這沒,沒什么,就是沒有沈某,娘娘也不會有事的?!?/br> 鄭薇本來上次落水心里就有鬼,此刻聽沈俊這樣一說,她立刻就想歪了,她的腦袋里只剩下了兩個問題:他竟然知道自己是裝不會游水的???!他怎么知道的???! 她猛地抬頭,脫口問道:“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俊呆了一下,“娘娘說什么?” 鄭薇瞪眼道:“別裝傻,我還能說什么?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沈俊更呆了:“什么怎么看出來的?” 鄭薇皺眉,這小侍衛也太會裝了吧!她會水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不然的話,肯定又是一大堆的麻煩事。怎么跟鄭芍解釋這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如果會水,為什么裝作不會,讓一個侍衛把她從水里撈了出來? 鄭薇四下看了看,逼近一步,壓低聲音問道:“我會水的事,你還告訴了誰?” 她會水?她居然是會水的! 沈俊不可思議的目光落到鄭薇的眼里,鄭薇頓時有種自己做了件天大蠢事的不祥預感。果然,隨即便聽這人詫異地問道:“娘娘您會水嗎?” 鄭薇:“……” 鄭薇狐疑地盯著他,他的眼睛狹長而黑白分明,此刻正微微皺了眉,突而恍然大悟道:“娘娘以為我知道您會水的事?我是說,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并不知道娘娘會水?!?/br> 鄭薇:“……”她真是,蠢死算了! 鄭薇窘迫地退后兩步,捂了一下自己發燙的臉想趕緊走:怎么跟這人說不到幾句話就連犯這么多錯? “那你不許跟任何人說!”鄭薇咬牙切齒地道。本來她還想威脅一下這人的,但是,她手上又沒有人家的把柄,她,她就是想威脅,她也沒有什么可威脅的呀! 她懊惱地跺了一下腳,卻只有虛弱地再重復了一遍,“不許跟任何人說!你明白了嗎?” 沈俊望著這姑娘因為生氣而紅撲撲的臉蛋,跟天東頭悄悄探出一點的紅日一般,有種溫熱到暖燙的美麗。他心里突然間就有什么炸開了,讓他忍不住地想要發笑。 事實上,他也的確笑出來了。他的笑聲在清晨微寒的風中輕輕回旋,鄭薇只覺聽得耳朵都要酥了。 要是那個笑聲不是嘲笑,那就更完美了。她竟有心思自我調侃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原本就在虛張聲勢,而這人竟然在嘲笑自己!鄭薇就是臉皮再厚也撐不住了,急急轉了個身,準備先逃離現場再說。 “娘娘!”沈俊突然在身后叫住了鄭薇,卻沒有馬上動作,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掏出一樣東西,遲疑了一下,才朝前走了兩步,彎下腰將它放在兩人中間的石板路上。 沈俊緩緩退了回去,沒有看鄭薇,眼睛直視著前方,輕聲道:“宮中多風雨,保重!” 天光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在變亮,鄭薇的目光落在那塊小小的方磚上。 方磚上是一個黃色的平安符,這個符的邊角已經起了毛邊,看得出來,很舊了。 鄭薇覺得,這個小小的符紙就像那輪剛剛還將躍未躍的日頭一樣,驀然間爆出萬道金光,刺眼得,灼熱得她既不敢看,也不敢碰。 他……他…… 沈俊好像知道知道鄭薇在想什么一樣,喃喃如自語:“大相國寺的圓智大師符很靈,一定會保佑娘娘平安到老的?!?/br> 平安到老,這在宮里可真是個奢侈的愿望……鄭薇眼里*辣的,她趕緊抬起頭,將眼中滾滾滾起的熱潮拼命地眨了下去。 第27章 跟班的擔憂 鄭薇閉起眼睛,唇邊卻拉起一個輕巧的笑意,早間溫暖的陽光在她臉上肆意游弋著,讓她整個人都像在閃閃發光。 沈俊像是承受不住這樣炙烈的光芒一樣,他微微瞇起眼睛。 然而,下一刻,鄭薇卻毫無預兆地提起裙子,拿出最快的速度,像只快速掠過低空的燕子一般,輕捷地沖出了甬道! 沈?。骸啊?/br> “喂,阿俊,你發什么愣?陛下要上朝了,快進來啊?!鄙蚩〉纳砗笥腥藦慕情T里探出頭低聲叫道。 沈俊低下頭,那枚黃色的符安安靜靜地躺在方磚上,比起之前,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些。 沈俊身后叫他的那個人也看見了它,有點詫異地問道:“你不是說過,這是你爹給你求的符,能保平安嗎?你平時不是寶貝得很?怎么掉到地上去了?” 沈俊將符拾起來放入懷中,卻沒回答他,“走吧,陛下馬上要出來了?!?/br> 鄭薇這邊一路疾沖,等想到要停下來的時候,卻發現居然都快沖到掖庭去了,跟御花園的方向完全相反! 再看一眼掖庭大門旁邊立著的日晷,居然都快卯時二刻了,鄭薇低叫一聲“糟糕”,趕緊又朝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