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鄭芍見鄭薇不答,急得來晃她的胳膊:“薇薇你快說,是不是???” 鄭薇難得起了點捉弄的心思,她為難地看著鄭芍,欲言又止。 鄭芍從小長得就漂亮,一雙眼睛如盛光瀲水,笑起來彎成了月牙,一對笑渦俏皮地掛在臉頰上,看上去又甜美又可愛。她的這份相貌不光在威遠侯府是頭一份,就是遍數京城,也難找到五官比她更美的。 但即使這樣,鄭芍也不能稱為絕色,就是因為她皮膚不怎么白,這一點她隨她娘。因而她從小就跟她娘一樣,喜歡在臉上擦很多粉。 鄭薇曾跟她說過,若是擦粉過多臉上就會長斑,但她一直不怎么信,直到這次在威遠侯夫人脖子上發現了一塊連粉都遮不住的褐色斑痕。 鄭芍這才急了,想起鄭薇跟她說過的話,讓她不要擦太多的粉,她有些后悔。 鄭薇這丫頭自小就愛搗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敷臉擦身,鄭芍以前還笑過她,府里又不是沒有脂粉發給她,怎么還小氣巴拉的? 但鄭薇現在養出來一身水潤透白,如玉般無瑕,連她娘姜氏都有所不及的好皮膚,鄭芍有些后悔沒早聽她的,尤其她在剛進府時是個比她還黑的瘦丁丁小丫頭,鄭芍把她的變化全看在眼里,一感覺到自己皮膚有可能出問題,便迫不及待地找她當起了美容顧問。 她拉著鄭薇,就像兩人還沒入宮,從來不曾冷戰半年那樣,手臂直晃,整個人都快膩到了她身上:“快說嘛,你快說嘛!” 鄭薇噗哧一笑,想著不能叫她真惱了,正準備解釋,門邊突然傳來男人的笑聲:“愛妃真是姐妹情深啊?!?/br> 鄭芍和鄭薇急忙整衣下拜。 皇帝周顯一身紺青色圓領常服,背著手從門口走進來。 想來周顯極寵鄭芍,她只是草草行了個禮,不等著皇帝叫起,便輕快地奔了上去,抱住周顯的手臂:“皇上又來取笑臣妾?!?/br> 周顯漫不經心地掠過安靜地把自己縮在一邊的鄭薇,親昵地點了點鄭芍的鼻子,心情極為愉悅:“朕分明是在夸你,你怎么聽出來的取笑?鄭美人也起來吧?!?/br> 鄭芍只是笑,撒賴道:“皇上就是取笑了!” 鄭薇微微抬眼,見澄心幾個全安安靜靜地朝門口撤,忙緊跟著幾步,隨在宮女太監們的身后,退出了門外。 屋外陽光明媚,鄭薇的心情卻有些陰郁。 鄭芍因為是嫡長女,從小在她們威遠侯姐妹里一直是頭一份,威遠侯夫人對她期待極高,是把她往可獨當一面的宗婦培養的。 雖然后來鄭芍入了宮,有些偏離了威遠侯夫人的期望,可一個人自小的教育在那,就是有所變化,那也有跡可遁。 幾次看鄭芍在皇帝面前的作派,鄭薇覺得,她變得似乎有點太快太多了。而且鄭芍在皇帝面前的撒嬌不像是女人的小心機,更像是面對愛人,情不自禁地在發嗲。 鄭芍在大家面前也從來是心直口快,行事如風的御姐型人物,現在這個御姐卻好像是喜歡上了皇帝? 鄭薇覺得有些不妙,愛上男人不算什么,但愛上皇帝……還是愛上一個后宮三千,不知道是喜歡你,還是你身后的家族的男人…… 以鄭芍那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假如有朝一日皇帝沒有給她想要的東西,那…… 鄭薇的額頭有些冒汗了。 她習慣性地從袖籠里掏手帕擦汗,可連著掏了兩三下都沒掏出來,不由得站住了腳,頓時就看到一朵藏藍色的梅花。 沈???他怎么在這里?! 沈俊早就認出了那名在假山前相遇的宮妃,不,他們之前還遇到過,不過,她可能不知道…… 想起她那天傍晚低著頭站在宮道旁邊,在夜風中那截如玉藕般的,纖秀的脖子,沈俊突然有些口干。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皇上的貼身大太監春生立刻看了過來:侍衛病了肯定不能在皇帝跟前伺侯的,這個沈侍衛不會這么倒霉,才被皇帝要來露臉沒兩天就病了吧? 鄭薇只是匆匆一瞥,便低下頭快步離去。 沈俊看見,一方翠色的繡帕飄飄蕩蕩地從那女子的袖中落到了地上,繡帕一角是一枝粉中帶白的荷花。 這方繡帕就像她的主人那樣,靜靜地躺在地上,如果沒有被人拾起來,過幾日就會被遺忘。 景辰宮里都知道皇帝來了,沒有人敢出去走動。四月正午的太陽打在頭頂,有些潑辣辣的痛,沈俊微微低了頭。 皇帝沒有在盈夫人的房里膩歪多久便出來了,輿駕離開時,太監,宮娥,侍衛們一擁而上,那方繡帕被人踏了好幾腳,不一會兒就污得看不出它原先的顏色。 在皇帝跟前做事也是要爭先的,沈俊因為是新來的,又沒有背景,這些老人們都隱隱有些排斥他,做什么事都有意把他擠在后面。 這一次沈俊又落在了最后,他看著那方繡帕,一時沒有動步。 景辰宮側殿,鄭薇找帕子找得都快翻了天:“不對??!我明明記得我帶在身上的,怎么這兒也找不到,那兒也找不到呢?” 弄得喬木和絲籮也急得到處翻:“美人是不是隨手塞在哪了?” 鄭薇找得一肚子火,實在找不到,只好撒手往榻上一坐:“算了算了,不找了!” “不找什么了?” 沒想到,皇帝剛走,鄭芍都來不及叫她過去,自己直接就急慌慌到她房里來求救了。 她隨口開的一個玩笑鄭芍還真信了。 鄭薇讓喬木給鄭芍上了茶,心煩意亂地道:“沒什么,帕子丟了?!?/br> 皇帝只來這一小會兒,就讓鄭芍容光煥發,她笑容滿面地回頭吩咐玉版:“你看看我們屋里有沒有,我記得你在我宮里的時候還拿出來用過的?!弊詈筮@句,她是對鄭薇說的。 “有嗎?”這種小事,鄭薇一直不太愛記,鄭芍記性卻好,既然鄭芍說她有用過,那肯定是有??蛇@帕子是在什么時候丟的呢? 鄭薇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嘲了一句:“瞧我這記性,太爛了?!?/br> 鄭芍道:“快別說那些了,剛剛你跟我說的那個什么膜,半黑半白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 兩人都喝完了一盞茶,玉版才姍姍來遲:“回美人,夫人,我們宮里也沒找到美人的帕子?!?/br> 鄭薇和鄭芍的臉色都變了。 不必說宮幃里,就是在內宅中,像帕子首飾這樣的女兒家私密小物事都是最容易拿來做文章的。 現在鄭薇的帕子丟了,還丟得那么蹊蹺,說不得哪一日就會有人就著那方帕子扯出一段是非來。 鄭芍鄭薇自小在威遠侯那么復雜的后宅長大,當然明白流言會有多可怖。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鄭芍叫來澄心:“去,放出口風,就說薇薇的帕子不知被哪個手腳不干凈的偷了去。說的時候,記得說清楚,是那塊翠色繡粉荷的,往后要有人拿它作文章,我們可不認的?!?/br> 這只是小事,左右鄭薇也沒在那帕子上留下什么要緊的記號,描補完有可能的漏洞后,她想起之前沒說完的話題,拿下巴點了點西邊:“那件事有眉目了嗎?” 第7章 寵妃vs寵妃 鄭薇指的是李美人住的方向,鄭芍低著頭在剔指甲:“哪兒能那么容易?那天來來去去的人那么多,你又沒看見那個男人長什么樣,怎么查?” 鄭薇想想也是,威遠侯最多在宮里安插了幾個人供鄭芍調遣,這等秘事想要追查,他們肯定也沒有那個能量。 但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你突然知道了半個秘密,就總心里癢癢的,想把另外那半截捂得死緊的拽出來弄清楚。 鄭薇還不至于那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只是,再在皇后宮里看到李美人的時候,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李美人梳著墜馬髻,穿一身茜草色醒骨紗齊胸襦裙,安安靜靜地坐在最后幾排低等嬪妃所在的位置,她微微低頭,手規規矩矩的交疊在膝上,看上去十分不起眼。雖然李美人衣服的顏色挺亮,但她整個人就像蒙上了一層灰一樣,總像是少了一股精氣神在。 入宮半年,鄭芍很清楚這種灰蒙蒙的感覺是什么:這是失寵且失意的味道。 以鄭薇那可以忽略不記的“圣寵”來算,要不是她有個給力的堂姐撐著,現在她也該跟李美人坐在一起長灰去了。 鄭薇只掃了李美人一眼,她就像有感覺似的,抬頭朝她看了過來。 鄭薇可沒想到她這么敏銳,看著躲不過,索性大大方方地跟她對視一眼,微笑著點了個頭再轉過去。 等確定沒人能看見她的神情后,鄭薇的心里嘀咕開了:周顯后宮里的妃子比起老皇帝來自是不多,但也有二三十個。鄭薇平時不愛跟人走動,還真沒注意到,李美人的相貌即使是在皇帝現在的后宮里也是相當不錯的。至少,她長得要比跟她同期的小姐妹德妃好多了,也不知道這兩個里怎么是德妃占了先,成了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而長年無寵的李美人長得再美,也只可惜紅顏易老,她是先德懿皇后賜給周顯的司帳宮女,也就是幫他脫處的,那她的年紀跟周顯應該差不多大,而周顯今年整三十五周歲。 歲月不饒人,別看李美人粉涂得勻凈,可細細一看,她眼角已經有魚尾紋了。以她快要四十的“高齡”,也不可能再翻身得寵。 這一點,后宮里一向眼毒的奴才們看得最準。因為,李美人那身衣裳打眼看上去挺鮮亮干凈,可那是去年的款式,袖口的地方都洗得有些發白了。顏色尚在的嬪妃們再不得寵,也不會被作踐到只能穿舊衣裳的份上,聰明的奴才都知道凡事留一線。只有對李美人這種完全沒有希望的嬪妃,他們才會想盡辦法,從她身上刮干每一滴油。 就是在李美人坐著的那一圈小透明里,她也算落魄的了。 皇后自從入主中宮之后,一直以來行事都尚算公正,管理也十分到位,至少各宮該到手的東西從來沒短缺過。李美人能過成這樣,要么說明她跟錦棠宮主位德妃關系不好,德妃不愿意照應她,要么,就是她故意裝窮裝寒酸來的。 其中,第二種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這宮里的上上下下從來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要是有好衣好飾壓在箱底不用,覺得把rou捂在飯下面吃最安全,保不齊就會被哪個狗眼看人低的踩一腳。尤其對李美人這種早就失寵的低等嬪妃而言,把場子撐起來才不會被人輕易慢怠了去。 這天早上來得晚些的是雪妃,前一天晚上周顯在她那兒過的夜,她大概是仗著她有個做樞密副使的爹,順理成章就在第二天請安的時候來晚了一點。 皇后一向對這些小妾十分和藹可親,照例口頭褒獎了一番雪妃伺候皇帝的辛苦,再順便贊一贊雪妃的氣色不錯,使得雪妃又被妃嬪們刀光劍影的眼神伺候了一遍后才叫她入座。 雪妃頭抬得高高的,挺著背,目光清冷地把那些酸怨妒恨的女人們個個瞧得不得不縮了回去。等她看到鄭芍的方向時,連坐得那么遠的鄭薇都能感覺到二人對視時的火花四濺。 后宮里如果說雪妃跟誰最不對付,那無異于盈夫人鄭芍。 同在京城里長大,鄭芍和雪妃蘇嵐一直分屬于兩個圈子,兩人見面的機會雖不多,但從小到大,這兩人對對方都是“久仰大名”。 鄭芍作為京城富豪威遠侯的嫡長女,一直在勛貴圈子的同輩女孩們當中是風光無限。而蘇嵐因為祖父是當世大儒,父親也是朝中高官,她在京城官員的女孩中跟鄭芍一樣,是眾星拱月的存在。 鄭芍長得漂亮,蘇嵐有個才高八斗的名氣,因為她們二人同樣行事高調,名氣都不小,便有京城好事者將她們二美并在一起,稱為“京城雙姝”。 如今這雙姝又同時進宮伺候上同一個男人,別的倒還好說,鄭芍的品級偏偏比蘇嵐高上了半級,這憑什么?!就憑她那張除了漂亮,一無是處的臉蛋?鄭薇幾乎能替蘇嵐吼出她的憤怒和憋屈。 尤其鄭芍一進宮便拔了頭籌,引得皇帝一連在她那里宿了半個月,而后到了蘇嵐,皇帝只召幸過她一日便像是忘了她一般,再也沒多問過一句。 兩人家世相仿,還又是前后腳進的宮,就是她們自己不想被人拉出來對比,也不可能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鄭薇覺得,就算是多了一世記憶,對很多事都看淡了的自己都未必能平和心氣,何況是心高氣傲的蘇嵐? 但蘇嵐畢竟不是個笨人,她只是清高慣了,又被外頭的世家公子捧得有些不知輕重,以為誰都喜歡吃她這一套,待到在皇帝那里摔了個大跟頭之后,她懵了半年,這不就東山再起了? 鄭芍三月的時候只是受到了柔嬪的些許威脅,但還能將皇帝在她那里留半個月,等到蘇嵐奮起直追后,鄭芍被家族精心打造,“香汗淋漓”的身體優勢也只讓皇帝上個月在她那宿了九天。 從鄭芍進宮起,皇帝從沒有于一月內在她那里留夜留得少過一旬。 適應了后宮風格的蘇嵐是個勁敵。 坤和宮的日常茶話會開得差不多后,皇后適時地扶了額,便有識趣的妃嬪借機告辭,讓皇后保重身子。 鄭薇跟平常一樣起身,朝鄭芍的方向走去,準備跟她匯合后一道回景辰宮,因此,她是跟朝外走的妃嬪的方向逆著的。 但這一回,她剛動了兩步,便發現一道跟她向著同一個方向走來的,綠色的身影。 是李美人。 李美人看見鄭薇轉過頭來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鄭美人,剛剛我身上是有什么不妥嗎?” 李美人還挺較真,別人隨便看看她,她還得追著問個原因出來。 鄭薇隨口笑道:“我是看李jiejie的耳墜子十分別致,多看了兩眼,倒叫jiejie困擾了?!?/br> 李美人眼睛亮亮的,好像十分受用鄭薇的夸獎,她當即取下了耳墜,想遞給鄭薇:“你說的是我隨手捏的這個小玩意嗎?” 鄭薇并沒有馬上接過來,李美人的這對耳墜子雖然極盡巧思地用銀絲拉著編成了如意結,但不是鄭薇喜歡的風格。 而且,在御花園里聽到的那一幕讓她對李美人很是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