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郜峻還沒拉得及說出下面的話，電話又一次被掛斷了。 郜峻胸中壓抑已久的火氣終于幾近爆發，他煩躁地扯了扯自己校服襯衣的領口，直接沖著樓上那亮燈的一扇窗戶大喊，“程聰！程聰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 湯閱此刻坐在房間里的一個小小角落里，他的身旁是他已經收拾好的行李，那行李小小的，看著有些可憐，因為他實在沒有什么好帶走的，來的時候是這樣，現在要走了，大概也是這樣。 程聰昨天已經回到了家里，因為湯閱還沒有被送走，所以他只能暫時跟湯閱擠在一間房間里。 程聰剛剛因為打架事件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卻發現有人霸占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于是對他不怎么友善。 湯閱卻只是沉默地承受著，畢竟……他也沒什么好計較的了，他就要走了。 湯閱坐在房間的角落里一頁一頁地翻看自己的數學筆記，那上面自己的一筆一劃，都寫得認認真真，這大半年……真的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樓下喊“程聰”。 湯閱一驚，下意識地脊背繃直，原本坐在床上玩游戲機程聰卻突然之間起身，奇怪地朝窗口看去，“我怎么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湯閱慌張地起身，心里一酸，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讓郜峻知道自己的事情！ 他飛快地推開窗朝樓下張望了一眼，樓下的人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間終于停下來。 湯閱攔住想要來窗邊一探究竟的程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是，是我同學?！?/br> 程聰忍不住沖著他翻了個白眼，然后又躺會床上去繼續玩他的游戲機。 ※※※ 當郜峻看著程聰一步一步沖著他走過來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往前快走了幾步，然后一把把人按進了自己的懷里。 他已經顧不得程聰現在有沒有消化掉自己那天吻他的事情，也完全沒有什么心思考慮他是不是會討厭自己，他就只是想要……單純地抱抱他。 仿佛就這樣輕輕地抱一抱，就能夠緩解掉這些天他心里所有的痛苦和不安。 程聰的頭剛剛埋進這個溫暖的懷抱里他便忍不住落下淚來，但是，很快地，他便輕輕地從郜峻的懷中掙脫開來，低垂著眼，沒有看他。 “閱閱……”郜峻有些緊張地用手捧住程聰的臉，貪戀地用自己的額頭蹭了蹭他的額頭，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程聰卻已經搶先開口了。 “郜峻，我們就當做……沒、沒認識過吧?！?/br> 郜峻捧著程聰臉的手一僵，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扯了扯嘴角，“你說什么？” 程聰伸手掰開了郜峻的手，低著頭轉身便朝著單元樓跑去了。 “是因為那天我親了你嗎！” 郜峻獨孤地站在寒風里絕望地看著遠處的那個背影，他心里想著，此刻，哪怕對方只是能夠轉頭看他一眼也好。 但是，那人只是微微停了停腳步，然后便徹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跑進樓梯間的湯閱扶著墻面輕輕喘息著，他偷偷地透過有些臟兮兮的玻璃窗戶看著樓下寒風中一直站著的那個人，捂著嘴悄悄地哭泣。 大概……這個人就是他晦暗人生里唯一遇到的那一點點光亮了，他……想讓那個最美好的程聰，永遠留在他的心里……即使，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與程聰有關的一切……都從來未曾屬于過自己。 湯閱的眼淚突然之間像是決堤了一般，那淚水伴隨著這些天的壓抑和絕望，永遠地留在了這個漆黑的夜里。 ……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湯閱已經和舅舅坐上了去往h市的班車，他抱著自己小小的行李蜷縮在角落里，他仰起頭，努力地抑制淚水想要落下來的沖動，然后向著窗外，最后看了一眼這個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城市，在心里默默道了一聲“再見”。 他用力地閉上眼睛，眼淚卻還是流下來，他心里想著：就當他，是做了一場美夢吧。 第19章 愚蠢 大概就像是所有的初戀一般，因為那個年紀的幼稚和沖動，結果總會是無疾而終的。 郜峻原本覺得程聰并沒有給他宣判死刑，他雖然把話說得那么決絕，但是自己還是可以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星期后，班主任在班會上很遺憾地跟大家宣布：程聰轉學離開了。 郜峻說不清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只覺得那就像是用一把銳利的尖刀狠狠地在自己的心口劃過。 后來他又來到程聰家，那里早已是人去樓空，他站在門口瘋狂地敲門，隔壁的鄰居開門勸慰道，“小伙子，別敲啦，這一家人早就搬走啦，人家兒子有出息，聽說去國外讀書了?！?/br> 郜峻的手一僵，整個人都像是霎時之間失去了靈魂。 鄰居見他沒反應，搖了搖頭，把門關上了。 空空蕩蕩的樓道里此刻就剩下了他一個人，郜峻苦笑著愣愣地站在那扇冰冷的門前。 他的腦子里記得程聰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他記得，程聰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而沒辦法陪自己玩游戲機，也沒辦法參加邱莉莉的生日宴。 郜峻從那時候就在心里暗暗發誓，他將來的每一天一定要比之前更加努力，讓程聰再也不會因為金錢而發愁。 盡管他自小家境優渥，但是他卻不想要依靠家人。 甚至，他為他們的將來想了太多太多…… 程聰的成績還不夠好，考上b市一中自己還要多多幫他補習……將來兩個人還可以一起出國留學，即使程聰沒有那么多錢但是至少還有自己…… 但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程聰就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人家兒子有出息，聽說去國外讀書了?！?/br> 鄰居的這句話就像是壓倒郜峻整個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覺得自己真是愚蠢得無可救藥，程聰說什么話他都信，人家明明已經不聲不響地規劃好了人生，你卻還在替他擔心。 你的人生之中有他，而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你。 …… 那天晚上的晚餐郜峻是在家里吃的，他沉默著吃著東西，餐桌上就只有郜逸一個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我吃飽了?！?/br> 郜峻擦了擦嘴，禮貌地出聲然后離開餐廳。 傍晚，郜逸悄悄摸進郜峻的房間，發現弟弟正坐在桌前盯著自己的手機。 “你怎么了？” 聽見郜逸的聲音，郜峻把手里的手機按掉，然后轉頭看著郜逸。他的眼神里，頭一次流露出了一點屬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一點點脆弱，郜逸看見他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么，只是突然發現自己也是愚蠢的?！?/br> 這么多年了，郜逸是頭一次聽到郜峻這樣說自己，在他的一貫印象里，弟弟總是驕傲而內斂的。 郜逸看著弟弟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心疼，他走過去，有點手足無措地把對方的腦袋按進了自己的懷里。 頭一次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他，“不是的……郜峻……或許，或許只是因為你太年輕了……以后……以后會好起來的?！?/br> 郜峻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往哥哥的懷里又埋了埋。 …… 當郜峻再一次出現在大家的面前的時候，他仿佛又變成了從前的模樣。 一個人獨來獨往，成績卻依舊逆天，他毫無壓力地考上b市一中，在老師的贊許和同學們欣羨的眼光中，但是卻再次變得那么高遠，仿佛與所有人群都是隔離的。 女生們都在背后偷偷喊他冰山，卻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后來，也有人悄悄地給其他女生普及：“其實從前郜峻也不完全是這樣不易接近的，從前他念初中的時候，就跟班里的一個男生關系很好呢，每天上課下課都一起的，還總是給他講題，只不過……后來那男生轉學走了……便再沒見過郜峻和誰那樣親近了……” “唉……好可惜啊?！迸鷤兟牶笠魂噰@息，她們都沒見過男神給別人講題的樣子呢！ …… 進入高中之后的學習變得緊張了起來，但是這似乎對郜峻來說并沒有太大的改變，他依舊每天那樣過生活，甚至是有些變態得要求自己。 當然，他有時極其疲憊的間隙，他的腦子里也會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身影。 他會自嘲地扯一扯嘴角，然后再繼續自虐一般地用數不清的數學題來懲罰自己，忘掉那個愚蠢的曾經。 高二那年，郜峻發小關擎的父母離異了，他的母親帶著他和他的弟弟關嘉寧回到b市。 那是郜峻第一次見到關嘉寧，卻失態地足足愣了半分鐘。 直到關擎笑著喊他的名字開他玩笑，“郜峻，我弟弟有這么好看嗎？” 那時候的關嘉寧年紀還小，聽了這話卻一副驕傲的模樣沖著哥哥撒嬌，“我本來就好看?！?/br> 郜峻回過神，笑著糊弄過去，眼底卻一陣一陣黯然。 好像他……尤其是那眼睛。 但是笑起來卻又不像了，關嘉寧的笑是驕傲又肆意的，但是程聰的笑容，卻總是帶著那么點滿足又小心的味道…… ※※※ 當郜峻從這些不咸不淡的回憶中抽身出來的時候，瓶子里的酒已經被他喝得見底了。 郜逸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大概是看不下去他這副酒鬼的模樣。 郜峻扯了扯嘴角，咣地一聲把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幾上。 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承認，十年過去了，那個人依舊無法從他的心里消散。 他自虐般地更換著身邊的人，迫切地想要去證明一些東西，但可笑的是，他身邊的那些人總是會有一張與他相似的臉。 郜峻痛苦地閉上了眼，十年前他說錯了。 其實……從遇上他的那刻開始，自己的后半生，就已經注定要愚蠢下去了。 ※※※ 第二天邢琛走進郜峻家的時候，被他客廳里凌亂的酒瓶嚇了一跳。 他還沒有腦補完，自家老板就已經一邊打著領帶一邊走出來了。 “什么事兒大清早這么急？” 郜峻一問邢琛才回過神來，連忙把資料遞上來，“是關嘉寧最近的一個節目的合同，有一期需要他家里人陪同一起參加，本來想著徹底給拒了，但是關嘉寧卻說他關先生回不來讓您和他一起去?！?/br> “拒了吧?！?/br> 郜峻看都沒有看那份材料，便直接道。 邢琛愣了一下，但是卻也沒有多言，只是點了點頭，在材料上畫了一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