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蕭硯堂的臉色頓時變得更難看了,他雙唇微張,尚未說出話來,就被蕭雋搶先道:“陛下若是要滴血驗親,不妨連蕭隼也一起驗一驗,說不定會有驚喜的?!?/br> 蕭雋這話一說,處變不驚如南陽王,平靜的表情也有裂痕了。 說蕭雋不是蕭硯堂的親生兒子,雖然聽起來有點荒唐,可聯想到榮親王夫婦多年來聞名宗室的糟糕關系,也不是無跡可尋。就是蕭硯堂殺妻,雖說動用私刑不可取,可在邏輯上是能說通的。 但是蕭隼…… 他怎么可能不是蕭硯堂的兒子,蕭雋是不是受刺激太大,有點神志不清了。 蕭明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強忍怒氣道:“蕭雋,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榮親王府的家務事之亂,遠超蕭明川的想象,他只想快刀斬亂麻,馬上把事情給他們解決了。 “前日,臣從宮里回到王府,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母妃生前就寫好的,托給他人保管,說是她身故之后,這封信才能給臣。在信里,母妃告訴臣,她生下臣以后,給榮親王下過藥,所以……”這也是蕭雋殺死白側妃的原因。之前,蕭雋一直以為自己的母親是無辜的受害者,卻不知她曾做過那么多事,混淆皇室血脈,還給蕭硯堂下藥…… 如果蕭硯堂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他要王妃的命再正常不過了,蕭雋想要報仇,只能自己動手。白側妃的死是個意外,因為蕭雋當時想殺的其實是蕭硯堂,可惜被她擋了那一劍。 蕭明川長吸口氣,臉色鐵青地問道:“王妃的信是誰給你的?” “蘭陵大長公主?!比绻瞧渌?,蕭雋會懷疑信的真假,只有是她,他才會信。 “來人,傳太醫!”蕭明川火了,這都什么破事,他這個皇帝當得真是太郁悶了。 顧渝則是神色復雜地看著堂前表情各異的父子三人——也許,他們過會兒就不是父子了——蕭硯堂陰晴不定,蕭隼忐忑不安,只有蕭雋最平靜,顧渝懷疑他是破罐子破摔了。 第48章 驗親 等待的過程是非常焦灼的,尤其是對蕭隼而言。 畢竟,蕭雋長期以來和蕭硯堂的關系就不怎么樣,他還認定是蕭硯堂指使白側妃毒死了榮親王妃,得知自己不是蕭硯堂的親生兒子,蕭雋說不定會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輕松感。 但是蕭隼就不會這樣想了,他的害怕和不安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自己怎么可能不是父王的兒子?母親怎么可能背叛父王?這些都是不可能的!絕不可能! 在蕭隼的記憶中,父王對母親竭盡寵愛,母親對父王柔情似水,而他們對他,更是百般的呵護,千般的關懷。蕭隼的想法或許對蕭雋母子有些不公,但他真心覺得,他們三個更像是一家人。 比起精明能干把王府諸事管理地井井有條的榮親王妃,只會彈琴吟詩的白氏除了美貌并無可取之處,可王妃跟父王要不就是吵架,要不就是冷戰,偶爾有所交流也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不知情的外人見了,根本想象不到他們會是夫妻的關系,父王不去母親那里,還能去哪里呢。 正因為蕭硯堂和白側妃的感情太好,聽到蕭雋言之鑿鑿的話,蕭隼受到的沖擊才會那么大。 蕭隼不知道蕭硯堂和榮親王妃年輕時有過怎樣的恩怨,但看他們后來的相處方式,心結必然是不小的,榮親王妃出墻肯定不占理,但是她的想法,卻是可以琢磨的。 白氏歌女出身,身世十分不堪,一躍成為親王側妃已經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蕭隼想不出來,以他父王對母親的寵愛程度,他的母親有什么值得背叛的理由。 要知道,白氏可不是被蕭硯堂強搶進府的,兩人年輕時也稱得上郎有情妾有意。 這是御前,是皇帝親自在斷案,蕭雋若是污蔑他,就是欺君之罪,蕭隼不信蕭雋有那樣的膽量,所以他更加害怕。因為這意味著,蕭雋的話可信度是非常高的,他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短短一會兒的工夫,蕭隼回頭看了蕭硯堂好幾次,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 可惜蕭硯堂就是臉色蒼白了些,其他一切如常,蕭隼看不出絲毫的不對來。 意識到蕭隼的不安,蕭硯堂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上前走了兩步,揉了揉蕭隼的腦袋。 顧渝見狀有些納悶,都到這個時候了,蕭硯堂對蕭隼的關心看起來也不像是假的,這是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嗎?蕭雋可是直接說了,榮親王妃當年對蕭硯堂下過藥,他應該不可能再有子嗣的。 難道是…… 顧渝扯了扯蕭明川的衣袖,小聲問道:“陛下,會不會是那封信有問題?” 蕭明川輕輕拍了拍顧渝的手背,低聲道:“皇后放心,朕已經派人去請大長公主了?!?/br> 蘭陵大長公主是景和皇帝的義女,她是老英國公的嫡長女,而榮親王妃是徐國公家的女兒,英國公府和徐國公府的關系一向還好,所以蘭陵大長公主和榮親王妃在閨中時就是密友。 榮親王妃生前把密信托給蘭陵大長公主保管,理論上是說得通的,但蕭明川不能因此就不查證。 因為面前有書案擋著,皇帝夫夫的小動作堂前的人看不到,可顧太后和南陽王分別坐在他們兩側,豈有看不到的,什么細節都看清楚了。 南陽王眼觀鼻,鼻觀心,擺出一副視若無睹的表情;顧太后卻是輕咳了聲,以示提醒。 顧渝回過神,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還狠狠瞪了蕭明川一眼。 蕭明川無辜地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太醫院的動作很快,聽聞皇帝急召,派了兩個年紀相對較輕的太醫哼哧哼哧就跑了來,他們都以為是哪位重要人物不好了,急需救治,誰知到了才知道,是要做滴血驗親。 兩位太醫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他們還沒活夠,更不想知道皇家的辛密。 后來發現是給榮親王父子做,兩位太醫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性命無憂了。 所謂滴血驗親,不是隨便弄碗清水,再往里面滴兩滴血就可以的,那樣什么也驗不出來。 得知蕭雋和蕭隼都要驗,太醫們莫名地同情起了榮親王,被戴一頂綠帽子不夠,還戴了兩頂,就算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也是夠可憐的。 要驗證蕭硯堂和蕭雋蕭隼是不是父子關系,分別讓蕭硯堂和蕭雋蕭隼滴兩滴血就可以了,誰知劉太醫原是為了備用多調制了一碗水,孫太醫卻是腦袋一抽,讓蕭雋和蕭隼也驗上了。 大概是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被震懵了的緣故,孫太醫這么做的時候,竟然沒人覺得不對。 最后還是看熱鬧的皇后最先反應過來,為了不被旁人聽到,顧渝幾乎是湊到了蕭明川耳邊,低語道:“陛下,蕭雋和蕭隼有必要驗嗎?”只要有一個不是蕭硯堂的,他們肯定就不是兄弟了。 蕭明川愣了愣,后知后覺回過神來,輕聲道:“驗都驗了,就這樣吧?!?/br> 南陽王還是什么都沒看到的樣子,顧太后也不提醒了,他直接別過了頭。 好在此時,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皇帝夫夫身上,人們更關注的是擺在他們面前的三個白瓷小碗。其中,最左邊的是蕭硯堂和蕭雋的血,中間的是蕭硯堂和蕭隼的,最右邊的是蕭雋和蕭隼的。 如果蕭雋所言屬實,三個小碗里的血都應該是不能融合的。 然而…… 除了最左邊的那個小碗,另外兩個碗里的血都漸漸地靠攏融合了。 顧渝看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陛下,這是?” 蕭雋果然不是蕭硯堂的兒子,可蕭隼呢?榮親王妃坑誰也不能坑了蕭雋,她說給榮親王下了藥,那就肯定是下了。為什么沒有起效?是蕭硯堂識破了她的陰謀,還是那封信有問題? 他要不要讓太醫給榮親王把下脈,這也是個很好的證明方式。 另外,蕭雋和蕭隼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他們很明顯不可能是兄弟的。 蕭明川正要開口,有人來報蘭陵大長公主求見。蕭明川毫不遲疑,立即傳她。 見到蕭明川,蘭陵大長公主開門見山道:“陛下,你知道的,過去這些年我在上京的時候并不多,榮親王府發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那封信是真的,那是榮親王妃親自交給我的。雖然多年未見,可畢竟是兒時好友,她又一向病著,暗地里有些安排也是情有可原,我就把信收下了。前日,我收到消息,就派人把信送了回去,原封不動地交到了蕭雋手里?!?/br> 蕭明川略一頷首,淡然道:“朕明白姑母的意思了?!碧m陵大長公主的話只能證明蕭雋收到的信是真的,可證明不了信里的內容,因為她只是保管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信里到底寫了些什么。 蘭陵大長公主無意摻和進榮親王府的事,她把話說完,直接就走人了。 驗親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對此,最高興的莫過于蕭隼,而最崩潰的,自然就是蕭雋了。 蕭明川冷眼看著神態迥異的兩兄弟,命令劉太醫上前給蕭硯堂把脈。蕭明川的想法和顧渝差不多,榮親王妃既然下了藥,蕭隼又是從哪里來的,難道是蕭硯堂早就察覺了,然后將計就計。 劉太醫抬手擦了把冷汗,顫顫巍巍走上前,邊走邊感嘆自己命苦,皇帝怎么不叫孫太醫。 片刻過后,劉太醫愣住了,他看了眼蕭硯堂,又看了眼蕭隼,面上露出狐疑的表情。隨即,劉太醫朝孫太醫招了招手,表示自己拿不準,希望進行會診。 孫太醫過來一診脈,表情和劉太醫差不多,兩人小聲商量了幾句,由劉太醫代表回道:“啟稟陛下,從脈象來看,王爺確有不育之癥,而且……有很多年了?!?/br> “那他是怎么回事?”蕭明川指著蕭隼問道:“是不是滴血驗親也有不準的可能?” “這個……就目前已知的記錄而言,還是很準的?!眲⑻t汗如雨下,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最終,還是蕭硯堂自己說出了真相,解救了可憐的劉太醫。他說王妃給蕭雋的信是真的,她當初確實給他下過藥,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但是蕭隼,也的確是他的親生兒子。 有先帝的例子擺在前面,就算蕭硯堂說得比較隱晦,蕭明川和顧渝還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蕭明川的臉色沉了沉,問道:“蕭硯堂,你和鞏氏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她先是出墻,再是給你下藥。蕭雋出生的時候,白氏尚未進府,你府中也沒有別人,她怎么就能恨你恨到這個程度?” 蕭硯堂和王妃鞏氏的婚姻說起來絕對是門當戶對,一個是世襲罔替的親王世子,一個是父兄皆有實職的國公府嫡女。這樣的兩個人,就算做不成恩愛夫妻,搭伙過日子總沒問題,可他們…… 面對蕭明川咄咄逼人的質問,蕭硯堂避而不答,他承認是自己對不起榮親王妃在先,也承認是自己指使白側妃毒殺了王妃,無論蕭明川怎么判決,他都絕無異議。 蕭硯堂認罪認得太突然,蕭明川不高興了,他還沒有搞清楚真相好不好。蕭硯堂到底哪里對不起榮親王妃了,蕭雋的爹是誰,蕭隼的爹又是誰,還有那些息魂草,都是從哪里來的? 蕭明川的性格是典型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凡事一定要弄個清楚。榮親王府的案子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可背后還有那么多的疑點,要是不把真相挖出來,蕭明川覺得他會睡不著的。 由于蕭硯堂什么都不肯說了,蕭雋和蕭隼又是真的不知情,蕭明川暫時讓人把他們帶下去了。 “母后,此事明日再議,朕的腦子有些亂?!笔捗鞔ㄕf完轉身就走,再不去看顧太后的臉色。 顧渝猶豫了下,回頭看了顧太后一眼,終究是沒有追上去。他明白蕭明川此時在想什么,除了從蕭隼的身世想到自己的身世,再無其他的可能??蛇@件事,真的沒有他開口的余地。 隨后,南陽王嘆了口氣,也向顧太后和顧渝告辭了,他的目光比起平常略顯幽深。 第49章 處理 是夜,蕭明川沒去坤寧宮,一個人留在了乾安宮過夜。當然,他沒忘記打發人過去告訴顧渝一聲,讓他今晚不用等著自己了。 顧渝聞訊不由一愣,他有刻意等著蕭明川嗎,明明是他每天過來用晚膳,用過了就不走了??伤惺虏粊?,竟然還會派人通知自己,這倒是前所未有的新鮮事兒。 經歷了白天的事,顧渝曉得蕭明川心情不好,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不準備過去打攪他。 可蕭嶺經過了過去的小半個月,似乎已經習慣了一家三口每天一起用膳的生活,他扯著顧渝的衣袖天真地問道:“爹爹,父皇為什么不來?他以后還會不會來?” 榮親王府的事少兒不宜,自然是不能告訴蕭嶺的,再說小家伙的年紀也不可能聽得懂,顧渝只說蕭明川有事,今日便不來了,明日還會再過來的。 “真的不是父皇不喜歡爹爹了么?還是你們吵架了?”蕭嶺雖然年幼,但是蕭明川對顧渝態度的變化,他是看得出來的,聽了顧渝的解釋仍是憂心忡忡地問道。 顧渝哭笑不得,抱著蕭嶺柔聲道:“爹爹沒和父皇吵架,是你父皇遇上別的事,心情有些不好,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北绕鹗挸幪?,先帝的做法似乎更不負責任,難怪蕭明川心里不舒服。 蕭嶺對顧渝的話半信半疑,以前父皇就不愛來爹爹這里,來了也只和他說話,他和爹爹之間,根本就是誰也不理誰。顧夏哥哥說了,大舅舅和大舅母在家的時候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半晌,蕭嶺眨眨眼,認真道:“爹爹,父皇心情不好的話,你要去哄哄他啊?!?/br> 顧渝瞬時愣住了,他去哄蕭明川,這樣的事他都多少年沒有做過了,也沒想過再要做。 見顧渝沒有回應,蕭嶺又道:“表哥說了,大舅舅不高興的時候大舅母就會哄他,你為什么不能去哄父皇?”他喜歡父皇和爹爹天天在一起,不喜歡他們見了面也不說話的樣子。 顧渝當時沒把兒子的話放在心上,三言兩語就把話題岔開了。蕭嶺到底還小,注意力不會長時間集中在一件事上,不多時就和小宮女去玩翻花繩了。 到了夜里,顧渝先是哄睡了蕭嶺,回到寢殿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猶豫了會兒,披衣起了床,叫小廚房做了兩樣點心,拎著食盒打著燈籠去了乾安宮。 顧渝猜得沒錯,蕭明川果然還沒睡,他到的時候,皇帝正在院子里曬月亮。 蕭明川今日不去坤寧宮,跟顧渝本身毫無關系,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一肚子邪火沒處兒發。他怕自己見了顧渝和蕭嶺,不自覺地遷怒到他們身上,干脆就不過去了。 蕭明川完全沒有想過,顧渝會主動過來。若是以前,他稍微表現出一丁點不高興的情緒,顧渝就會想方設法哄他開心了;可是有了蕭嶺以后,顧渝對他的喜怒哀樂,就再沒有關注過了。 蕭明川心里明白,這些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是他把顧渝傷得太深了,所以他也沒有期待過,顧渝還能像從前那樣對他。只要顧渝不拒絕自己的示好和親近,蕭明川就已經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