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了。不過嶺兒能不能先告訴父皇，‘香九齡，能溫席’講的是什么？”

    蕭嶺抿著唇點點頭：“是說以前有個小朋友叫黃香，他父親身體不好老愛生病。黃香特別孝順，每次睡覺之前都會先給父親把被窩睡得暖暖的。父皇，你知道嗎？我也給爹爹溫過席……”

    “哦，是么？”蕭明川有點意外，他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是真的，可是……”蕭嶺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可是我直接就在爹爹的床上睡著了。嬤嬤還說，說我把口水滴到爹爹的枕頭上了?！?/br>
    蕭明川很想笑，可他忍住了滿腔的笑意，揚聲贊道：“能給爹爹溫席，我們嶺兒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比缓缶徒o蕭嶺講起了“融四歲，能讓梨”的故事。

    第20章 星星

    蕭明川給蕭嶺講了兩個故事，又帶著他把御書房參觀了遍，大致了解了下自己以及他未來的工作環境。約莫著顧渝大概該醒了，蕭明川抱著蕭嶺回了乾安宮，又吩咐下去晚膳擺在乾安宮。

    蕭明川估時間估得很準，他們回去的時候顧渝剛好醒來不久。

    顧渝并非那種酒醒后就對醉酒時發生的事記憶全無的人，他對先前的事有著大概的印象，因而看到自己不過睡了一覺，乾安宮的寢殿卻是全然變了模樣，顧渝不由有些震驚。

    他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是跟蕭明川說了不少話，說這里的布置和擺設他不喜歡，可是……

    這是皇帝的寢宮啊，他自己喜歡不就好了，為什么要符合他顧渝的喜好。

    顧渝揉揉仍有些脹痛的額角，愈發搞不明白蕭明川的心思了。他就是討好自己，也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而且顧渝根本想不通，蕭明川有什么地方需要討好自己的。

    顧渝問了乾安宮的小太監，皇帝有沒有交待過他去哪里了。

    小太監回答說，陛下說他去坤寧宮陪小殿下了，之后是留在那里還是去了別處，他就不知道了。

    顧渝揮揮手，打發了小太監下去，他想了想，打算自己先回坤寧宮。

    不過顧渝還沒來得及邁步，蕭明川就帶著蕭嶺回來了。父子倆其樂融融的，一邊走一邊說話，蕭嶺不時被蕭明川逗得笑起來，笑聲又清又脆，遠遠就飄了進來。

    見此情形，顧渝知道他暫時是走不了了。

    果然，蕭明川很快就抱著蕭嶺進了后殿的西稍間，他的臥房就在這里。

    “爹爹！”蕭嶺看到顧渝很高興，還在蕭明川懷里就朝他伸出了雙手，脆生生地喚著。

    顧渝見兒子小臉微紅，眼里亮晶晶的，就知道他和蕭明川在一起玩得很開心。

    有蕭嶺在，顧渝沒有反對蕭明川提出的在乾安宮用晚膳的事。其實，在哪里用餐又有什么區別，就是他說要回坤寧宮，其結果也不過是他們一家三口一起換個地方。

    當然，在帝后二人的御膳擺上之前，他們先哄著蕭嶺吃了他的專屬藥膳。和往常一樣，小皇子吃得不甚情愿，可有父皇爹爹陪著吃，還是努力多吃了幾口。

    用過晚膳，顧渝說他帶蕭嶺出去走走消消食，順道就回坤寧宮了。

    不料蕭明川尚未開口，蕭嶺就先嚷嚷道：“爹爹，我們不用回去。父皇答應我了，今晚讓我和你們一起睡。他說我們就睡在乾安宮，因為這邊的床比較大?！?/br>
    顧渝聞言一愣，側目去看蕭明川，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蕭明川笑笑，把他們要去梅山以及委托顧太后照顧蕭嶺兩天的事說了。

    “明天？！這么快？！”前幾日蕭明川說起重陽節要去登高純屬一時興起，顧渝以為他不過是說說而已，并不會當真，就是真要去，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快。

    蕭明川看著顧渝略顯詫異的表情，明明心里暗喜，嘴上卻道：“都說是重陽登高了，自然要盡快去，過上三日五日的，可就和重陽節沒有關系了?！?/br>
    蕭明川的話太有道理，顧渝無從反駁，只得應了。

    到了晚間睡覺的時候，一家三口就床上的位置如何分配產生了分歧。

    這一回，蕭明川和顧渝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蕭嶺睡在最里面，顧渝在中間，蕭明川在外面。他們都是想著，嶺兒在里頭，一邊是床壁，一邊是顧渝，隨便他怎么滾都好。

    蕭明川還多想了層，就是龍床雖然足夠寬大，不要說兩個大人一個孩子，就是三個成年人也能睡得舒舒服服，彼此互不干擾，可顧渝怕壓著嶺兒，肯定會盡量睡得靠外面，他豈不是有福了。

    蕭明川和顧渝的安排很合理，可問題是，蕭嶺他不干。

    小皇子殿下態度堅決地表示，他要睡在父皇和爹爹的中間。

    雙方僵持不多時，皇帝夫夫雙雙敗下陣來，同意了兒子的要求。

    看著跟在坤寧宮寢殿一樣，睡在床榻最里側，就差沒有貼到床壁上的顧渝，再看看緊挨著床沿，翻身的動作稍微大點都有可能掉下去的自己，蕭明川莫名地感覺到了哀怨。

    而在皇帝和皇后之間寬敞的空間里，蕭嶺快活地打了個滾，把自己擺成了大字型，再左邊看看顧渝，右邊看看蕭明川，不解道：“父皇，爹爹，你們為什么隔得那么遠？嶺兒都夠不到你們?！?/br>
    蕭明川和顧渝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激了，這么寬的床榻，只要他們的睡姿不要太銷魂，不至于壓到中間的嶺兒的。于是兩個人分別往中間挪了挪，挪到了蕭嶺夠得到的地方。

    蕭嶺滿意地點點頭，沖著顧渝叫道：“爹爹，親親?！边@是他每日睡前的必修課。

    顧渝稍微撐起身體，再俯下身去，輕輕在蕭嶺的左右臉頰各親了下。

    蕭嶺翻過身，看著蕭明川道：“父皇，該你了?！庇谑鞘捗鞔ㄒ矞愡^去親親兒子。自從歇在了坤寧宮，蕭明川和蕭嶺打交道的次數就變得多了，他越相處，越覺得自己的嫡長子聰明可愛。

    誰知蕭嶺還不滿足，他直直盯著蕭明川，好奇道：“父皇，你不親親爹爹嗎？”

    此言一出，蕭明川和顧渝同時驚呆了。

    之前在坤寧宮，蕭嶺是單獨睡在東配殿，由乳母和嬤嬤們陪著。蕭明川和顧渝不過是睡前去看看他，再親親他就完事，至于他們回到正殿會如何，蕭嶺是不會過問的。

    不想今日三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小皇子由己度人，就提出了這么個問題。

    半晌，顧渝略顯尷尬地咳了聲，正要說點什么，被蕭明川把話搶在了前頭。

    “誰說父皇不親爹爹了？只不過嘛……”蕭明川故意說話只說一半，還刻意拖長了尾音。

    蕭嶺睜大了眸子，急切地問道：“只不過什么，父皇快把話說完?！?/br>
    蕭明川挑眉笑笑，溫言道：“嶺兒吶，有些事小孩子是不能看的，知道嗎？”盡管蕭嶺的助攻很神奇，但在顧渝對他尚有心結的情況下，蕭明川并不強求什么。

    “那我不看就是?！笔拵X說著閉上眼，還把兩只手也捂在了眼睛上。

    蕭明川失笑，抬眼和顧渝對視，用眼神詢問他怎么辦。顧渝朝蕭明川使了使眼色，蕭明川低頭一看，蕭嶺的手指頭之間有縫隙，估計眼睛也沒完全合上，不禁暗笑不已。

    看樣子，小家伙不看到他的實際行動是不肯罷休了，蕭明川正想和顧渝商量商量，要不他親親他的臉得了，好歹是做了這么些年夫妻的人，又不是沒有親熱過。

    他再抬眼時，顧渝已經把眼睛閉上了，蕭明川頓時明白，他這是默許了。

    于是蕭明川撐起身體，小心地越過蕭嶺，緩緩地俯下身去。

    就要靠近顧渝的一瞬間，蕭明川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沒有親顧渝的臉，而是在他的眼睛上，輕輕地落下了一個吻，一個蜻蜓點水卻又溫柔無比的吻。

    很多很多年前，蕭明川還是東宮太子，顧渝還是顧家四公子，他親過他的眼睛。

    他說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下來，落到了里面。

    后來，太子成了皇帝；再后來，顧四公子成了皇后；可他再沒說過這樣的話。

    第21章 再見

    翌日清晨，蕭明川醒來時發現身上比往日多了些許份量。

    他略動了動，胸前傳來微弱的呢喃。蕭明川頓時反應過來，是蕭嶺不知何時竟然爬了上來。

    蕭明川不敢再動，他伸手摟住兒子，緩緩睜開了眼睛?？杀犙垡豢?，蕭明川就忍不住笑了，嶺兒像只小貓似的，整個人蜷縮起來，趴在他的胸膛上睡得正香。

    蕭明川一笑，原就快醒的顧渝也醒了。顧渝醒來首先找兒子，結果看到父子倆滾成一團，心里酸酸的。顧渝揉了揉眼，慢慢坐起身，一言不發從蕭明川懷里把蕭嶺抱走了。

    陡然換了環境，蕭嶺小聲咕噥了兩聲，但顧渝的氣息也是他熟悉的，很快就安靜下來。

    沒了蕭嶺在身上壓著，蕭明川隨即起了身，他一面喚人進來伺候，一面對顧渝道：“皇后，今日就在乾安宮用早膳。用過了，我們一起送嶺兒去慈寧宮，朕也好向母后問安?！?/br>
    “我和嶺兒先回坤寧宮吧，他常用的東西都在那里?！必M料顧渝不同意，還說他和蕭嶺要先走。

    顧渝的話不能說是沒道理，昨晚不過是臨時一夜，又有他和蕭明川親自陪著，蕭嶺或許還能湊合，可他去慈寧宮卻要兩三天，他們也都不在，是要收拾收拾，把常用的東西都帶上。

    誰知蕭明川卻不肯：“那就用過早膳先回坤寧宮?！彼D了頓，又繼續道：“待會兒葉錚要進宮來，皇后見了他再走?！鳖櫽逭f得對，他單獨召見葉錚，誰知道他們私底下都說了什么。

    顧渝聞言一怔，顫聲道：“葉世子要進宮，他來做什么？”他隱約回憶起，蕭明川昨日說過，要讓葉錚進宮來，他會當著他的面把他打發到福海去，可是……

    這怎么可能呢？

    就算蕭明川真的改了主意，暫時不要葉錚進宮當貴君了，可葉錚在他心里，與一般人也是不同的。蕭明川怎么可能因為他不高興，就把葉錚趕去那般偏遠的地方。

    這對葉家父子的功績而言，明顯是不平等的待遇，蕭明川可不是賞罰不分的人。

    面對顧渝的諸多疑慮，蕭明川什么都不解釋，只說見到葉錚他就明白了。

    蕭嶺繼續睡著，皇帝夫夫沉默地起了身，又沉默地用了早膳，最后沉默地到了明正殿。

    隨即，葉錚被帶到了明正殿。他雙膝跪地，稽首道：“微臣葉錚拜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葉錚拜見皇后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是顧渝第一次見到長大成人的葉錚，他與葉錦的長相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是迥然不同。

    葉錦是典型的上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長相俊美，風度翩翩，走到大街上會有大膽的少女朝他投擲荷包和香囊。葉錚則不然，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凜冽的氣質極易讓人忽略他的相貌。

    不得不說，蕭明川的眼光是很不錯的，他看上的人，就是他也挑不出什么不足。

    “葉卿這幾日在家中過得如何？”蕭明川看似隨意地問道。

    葉錚微微蹙眉，拱手回道：“承蒙陛下厚愛，微臣有幸舉家團聚，共享天倫，自然是……”

    見葉錚話到一半就卡殼了，蕭明川挑了挑眉，輕笑道：“小葉子，這里沒有外人，你就實話實說吧?！笨此蠲伎嗄樀臉幼?，一看就知道是編不下去了。

    葉錚愣了愣，抬眼一看，發現蕭明川身邊除了顧渝的確沒有旁人。他心中有些奇怪，甚至想到了之前聽說的一些傳言，不是說二哥不待見皇后嗎，怎么他又不算“外人”了，難道是傳言有誤？

    蕭明川此言一出，驚訝的不只是葉錚，還有顧渝。

    他震驚的不是小葉子這個略顯親昵的稱呼，而是蕭明川說，他不是外人。

    葉錚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反正二哥不會騙他的就對了，于是抱怨道：“陛下，家里好無聊，我閑得快要生銹了，你什么時候放我回西山大營去？”當著顧渝的面，他到底沒叫二哥。

    “小葉子，你覺得西山大營怎么樣？愿意一直待在那里嗎？”蕭明川繼續問道。

    葉錚又是一愣，隨即搖頭，苦惱道：“陛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西山大營雖然比京城好點，可是待得久了也沒什么意思。你答應過我的，讓我為你開疆辟土，就像安遠侯那樣……”

    西山大營的兵是蕭家歷代皇帝的親兵，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拱衛上京，實戰的機會少之又少。

    “小葉子，你別著急，朕不是在和你商量嗎？你知道的，北疆你是回不去了?！?/br>
    長泰后期，雄踞北方草原百余年的柔然人勢弱，而被他們欺壓多年的真皋人趁機崛起。真皋人統一草原后，對大周朝的北方邊境造成了嚴重的困擾。

    定國公葉鴻就是那個時候奉命鎮守北疆的，十余年下來，打得真皋人徹底服氣了。

    昨年，葉鴻和葉錚又打了一場大勝仗，打得真皋人沒有三五年，基本上是緩不過來的。北疆戰事初平，葉鴻的年紀和功勞又都擺在那里，蕭明川趕緊把人召回上京榮養。

    雖說英國公君曜也是出身武將世家，在長泰年間也有軍功入賬，可葉鴻在北疆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君曜想把軍務理順，沒有兩三年是不可能的。

    在這種情況下，蕭明川只要沒有昏了頭，就不會讓葉錚去北疆，那是在跟君曜添亂。

    葉錚抿了抿唇，頷首道：“微臣明白?！睔v朝歷代，功高蓋主的武將都是沒有好下場的，蕭明川卻是個厚道皇帝，他在葉鴻的功績達到那樣的高度之前先把人召了回來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