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布公

    “嶺兒這是怎么了？哭得這么傷心。是誰欺負你了？快告訴父皇，父皇幫你教訓他?！?/br>
    蕭明川一踏進暖閣，就看到蕭嶺在炕上蜷成一團，他雙手環抱住膝蓋，把自己縮在炕角嗚嗚地哭，還不許乳母和嬤嬤們靠近，粉嫩白皙的小臉蛋都哭成一張小花臉了。

    聽到蕭明川的聲音，蕭嶺抬眼看他，抽泣道：“爹爹有了父皇就不要嶺兒了，嗚嗚……”

    蕭明川頓時汗顏，過去這幾日，他除了每日上午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召見大臣，其他時間都泡在坤寧宮?？上ь櫽鍖λ湫奶?，又出了定國公葉鴻那樁烏龍事，兩人的關系不僅沒有進展，甚至略有倒退。倒是蕭嶺，他年紀小，性子天真，蕭明川只要耐心哄哄，他很快就和他親熱起來，有時候還因為太親熱了，惹得顧渝有點小小地吃味。

    可現在看來，在蕭嶺心里，他和顧渝的地位還是沒法比的。同樣是參加宮宴沒來陪他，蕭嶺找的人是顧渝，而他卻是拐走爹爹的罪魁禍首，兩人完全不是一個待遇。

    蕭明川在炕邊坐下，朝著蕭嶺招手道：“嶺兒過來，父皇有話跟你說?！?/br>
    蕭嶺搖搖頭，抹著眼淚道：“我不過來，我在生父皇的氣呢，我不跟你說話?！?/br>
    撲哧！

    蕭明川忍俊不禁，突然就笑了。

    他發現嶺兒說話的語氣和之前喝醉酒的顧渝是一模一樣，真是太好玩了。

    蕭嶺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笑得前俯后仰的蕭明川，連哭都給忘了。他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好笑的話，更不知道父皇為什么突然就笑得那么開心。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蕭明川止住笑，彎腰脫下靴子，自己爬上了炕。

    “父皇，你要做什么？”蕭嶺發現了蕭明川不同尋常的舉動。

    “當然是來捉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東西了?！笔捗鞔ㄕf著往前一撲，逮住了正要往旁邊爬的蕭嶺。他把蕭嶺抱進懷里，一邊臉上狠狠親了口，又吩咐嬤嬤們去打水拿帕子。

    落在蕭明川的懷里，蕭嶺倒也沒有掙扎，也沒繼續哭鬧，只是一張小臉仍然氣鼓鼓的。

    蕭明川盤腿坐著，再把蕭嶺放到自己腿上，小聲和他打著商量：“嶺兒吶，你先告訴父皇，是父皇和爹爹哪里做得不對，惹你不高興了好不好？”

    蕭嶺努力扭過頭來看蕭明川，蕭明川發現這樣的姿勢雖然親密，卻不利于父子溝通，就把蕭嶺放到炕上坐著，讓他可以和自己面對面地說話。

    “父皇和爹爹出去吃飯，把嶺兒一個人留在屋里?！笔拵X掰著手指頭說道。

    蕭明川接過乳母遞來的擰好的溫熱布巾，一邊動作溫柔地給蕭嶺擦臉，一邊語氣和藹地問道：“嶺兒知道今天是重陽節么？父皇和爹爹要宴請群臣，你爹爹之前跟你說過沒？”

    蕭嶺想了想，幅度輕微地點點頭，小聲道：“我知道的。爹爹昨日就說了，要和父皇請大臣們吃飯，不能陪著嶺兒，他還讓表哥來陪我玩了?！?/br>
    “嶺兒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哭鬧不休，是向爹爹和父皇撒嬌嗎？”雖然蕭明川很樂意寵孩子，可蕭嶺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他不能養成他為所欲為的性子，凡事必須講道理才行。

    “嶺兒不是撒嬌啦……”蕭嶺似乎有些急了，坐在炕上左挪右移，很不安穩的樣子。

    蕭明川見狀又把兒子抱了起來，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撫道：“嶺兒別急，有話慢慢說?！?/br>
    蕭嶺皺著小眉頭思索了會兒，總算把思緒理清了，忙解釋道：“爹爹昨日答應了嶺兒，會盡快回來陪嶺兒的，可是嶺兒午睡都醒了，爹爹還沒回來?！?/br>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他無故撒嬌，是顧渝說話不算話。

    蕭明川再度汗顏，因為他發現，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他的責任。若不是他一時興起，非要拉著顧渝喝酒，又高估了他的酒量，怎會把人灌醉了，導致他對小嶺兒失信。

    “嶺兒吶，雖然你爹爹說的話沒有做到，可這件事并不是他的錯，而是父皇的責任，所以父皇給你道歉好不好？”剛剛還在教育孩子呢，蕭明川不敢有錯不認。

    蕭嶺不明白，納悶道：“為什么是父皇道歉，爹爹說過，自己的事自己承擔?！?/br>
    蕭明川無奈，只得把他不小心灌醉了顧渝的事和盤托出。

    蕭嶺聽了大方地表示，他原諒顧渝了，但是等他醒了，蕭明川要向他道歉。

    蕭明川哪有不答應的，忙不迭地點點頭，又和蕭嶺商量道：“乖嶺兒，父皇之前做錯了事，惹得你爹爹不高興了。父皇現在要哄爹爹，你能不能幫父皇一個忙？”

    蕭嶺聞言不吭聲，直直盯著蕭明川看，看得他心里毛毛的，要是小嶺兒問他做錯了什么事，他可就不好編了。幸好蕭嶺沒問，他愣了會兒，最后問蕭明川：“幫什么忙？”

    “父皇想帶你爹爹出宮去玩，可能要兩三天的時間，嶺兒到慈寧宮去跟祖父住兩天好不好？”盡管蕭明川和顧安之的關系不怎么樣，可他幫忙照顧蕭嶺，他是絕對放心的。

    聽說蕭明川和顧渝要出去玩，蕭嶺明亮的眼神瞬間變得更亮了：“能帶嶺兒去嗎？”

    蕭明川輕輕搖頭，溫和卻不失認真地道：“現在還不行，嶺兒太小了，不能出宮去玩。等你長大了，父皇和爹爹就讓你去，嶺兒要努力快點長大哦?！?/br>
    前世，嶺兒從生下來就幾乎沒離開過宮城，唯一一次離宮便是在宮變的時候，可就是那一次，他再也沒能回來。蕭明川想起往事，表情不由變得沉重了些。

    既然上蒼給他從頭再來的機會，他必定不會讓曾經的悲劇再重演。

    記得元朔小時候身體也很不好，起碼不比嶺兒好到哪里去，可沈衍之還是治好了他，還讓他像正常人一樣健健康康地長大，最后順利地繼承了皇位。

    只是沈衍之是蕭嵐的好友，年紀跟他相仿，如今多半還未出世，等他來治嶺兒怕是來不及了，他只能派人去找他的師門，希望能對嶺兒的身體有所幫助。

    由于蕭嵐的自殺，沈衍之對皇帝的怨念很深，他留在上京，僅僅是為了照顧蕭元朔。

    因此，沈衍之和蕭明川見面的機會不少，卻幾乎沒有交流，這就導致蕭明川對沈衍之的師承來歷知之甚少，只曉得他是廣南人，因生來有些殘缺，尚未滿月就被親生父母拋棄了，是一位路過的游醫心腸好，把他撿了回去，不僅治好了他的病，還把他撫養大，傳授他一身精湛的醫術。

    蕭明川發誓，就是把整個廣南府翻過來，他也要找到沈衍之的師父，那是嶺兒最大的希望。

    蕭嶺到底還小，也沒出過宮，對外面的世界毫無概念，蕭明川隨便忽悠他兩句，他就把出宮玩的事拋開了，高興道：“父皇要我幫忙可以，但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br>
    “什么條件，你說說看?！狈彩呛侠硪?，他都不會拒絕。

    蕭嶺伸手摟住蕭明川的脖子，軟糯糯地道：“父皇和爹爹出宮玩，嶺兒就看不到你們了，嶺兒會想你們的?！?/br>
    “父皇也會想嶺兒，還會給你帶禮物回來?！笔捗鞔ㄖ挥X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的小嶺兒真是太甜了。

    蕭嶺笑笑，大聲宣布道：“今天晚上，我要和父皇爹爹一起睡?！?/br>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準備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先搞定兒子，再集中火力對準皇后~

    第19章 溫席

    蕭明川萬沒想到，蕭嶺的條件竟是這個，簡單到他難以置信，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過去幾晚，盡管蕭明川和顧渝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可除了第一晚，他們倆不知怎么睡得，竟然早上起來時兩個人睡的位置都交換了。

    之后幾夜，顧渝都是裹緊被子靠著床壁，恨不得不跟他發生一丁點肢體接觸。

    眼看兩人的關系就要徹底進入僵局，蕭明川正在琢磨著，有沒有什么法子可破局，蕭嶺主動跟他說，要和他們一起睡，這哪算是條件，分明就是雪中送炭。

    有蕭嶺在場，顧渝再怎么樣也不會不理他的。只要不是冷戰，蕭明川就沒那么擔心了。

    蕭明川抱起蕭嶺，在他臉上狠狠親了口，輕笑道：“小嶺兒，父皇真是愛死你了！”

    蕭嶺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笑得眉眼彎彎。

    蕭明川又陪蕭嶺玩了會兒，見他整個人都精神了，便對他道：“嶺兒，你爹爹可能要晚些時候才會起來，你先跟父皇去御書房玩好不好？”

    “御書房有什么好玩的？”爹爹在睡覺，有父皇陪他玩也挺好的。

    蕭明川用小斗篷把蕭嶺裹嚴實，笑著回道：“有很多很多的書?！?/br>
    蕭嶺皺皺眉頭，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可是嶺兒不識字哎?！钡臅恳灿泻枚鄷?，里面肯定有好多好玩的故事，可是他不識字，都沒法看。

    “嶺兒想學認字嗎？”蕭明川笑瞇瞇地問道。

    蕭嶺不假思索，用力地點了點頭：“當然想了，但是爹爹不肯教我?！比羰撬J得字，就可以自己看書了，不用每天纏著爹爹講故事，可爹爹就是不教他，撒嬌都沒用。

    蕭明川想了想，抱起蕭嶺邊走邊道：“明年吧，等天氣暖和了，父皇讓你上學去?！彼膊唤o蕭嶺什么壓力，他愛學什么學什么，權當是打發時間好了。

    “太好了！謝謝父皇！”蕭嶺的兩只小手都在斗篷里拿不出來，他就小雞啄米似的在蕭明川臉上啄了兩下，兩只黑漆漆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里面。

    到了御書房，蕭明川先把蕭嶺抱到東稍間的羅漢床上坐著，給了他一個九連環，讓他自己解著玩，又吩咐他的乳母和兩個小太監在旁邊守著，才轉身去外面批閱早上沒批完的奏折。

    雖然大權都在顧太后手上，可蕭明川也不是徹底的甩手掌柜，例行公務總是跑不掉的。

    以前的蕭明川最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覺得顧太后就是把他當成打雜的在使喚，軍國大事他自己做主，小事不耐煩處理就推給自己這個名義上親了政的皇帝。

    由于心存怨念，原先的蕭明川對此不甚上心，經常是馬馬虎虎了事。殊不知這樣的態度落在顧太后眼里，對他就更不放心了，哪里還敢把整個大周朝都托付給他。

    活過一世，也當了幾十年真正的皇帝，蕭明川再回頭看，對顧太后的怨氣少了許多。

    因為他發現，顧太后對自己沒有感情是真的，不說父子情，他有沒有把自己當學生看都是個問題。但是另一方面，顧太后對他絕對是負責的，當皇帝該學的東西，他是樣樣不落地教給了他。

    本就不是親子，他有什么資格要求顧太后對自己視若己出，就是像顧渝那般也不現實。

    重生后，蕭明川通常是每天上午批閱奏折，偶爾也找相關的大臣過來問話。如今的他早已明白，那些所謂的雞毛蒜皮里頭，藏著多少有用的信息，也許顧太后一開始，就是在慢慢地鍛煉他。

    可惜他的表現，明顯是讓顧太后失望了。

    透過各地各部呈上來的折子，現在的蕭明川輕而易舉可以發現問題并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梢郧暗乃?，看了就是看了，除了嫌煩完全沒有自己的看法。

    事實上，除非戰亂，否則哪有那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還不都是小事聚起來的。

    蕭明川不確定，如果他的表現足夠好了，顧太后會不會舍得放權給他。

    過去的經歷告訴他，這是很難的。人手中握住權力的時間越長，會越舍不得丟手。因為時間長了，那東西就和人本身連在了一起，稍微松一松，都是割rou剔骨的感覺。

    若不是他把權力看得太緊，若不是他看誰都覺得不可信任，他的嵐兒怎會被逼到被迫起兵，最后落得兵敗自刎的結局。他是大周的太子啊，八千里江山，四萬萬臣民，這些本來就是屬于他的。

    當然，目前的蕭明川并不著急，他還有和顧太后爭權奪利相比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且他陡然間對顧渝態度大變已經很引人側目了，再在朝政上突然變得精明起來，只會讓顧太后對他更加懷疑，覺得他就是扮豬吃老虎，其實是包藏禍心居心不良。

    真要造成這樣的誤會，蕭明川才是喊冤都沒地方去。

    要知道，二十出頭年紀的他，就不是扮豬的問題，而是真的……

    實在不想把自己和某種以愚笨著稱的生物聯系起來，蕭明川搖搖頭，打住了自己飄飛的思緒。

    他現在看折子，主要就是了解情況，畢竟過去幾十年了，好多事他都記不清了。

    往常，蕭明川都是上半天就把奏折批完了。今天主要是遇上了重陽宴，中午走得早，遺留了小部分。不過蕭明川效率快，幾本折子要不了多久，不然他也不會把蕭嶺帶過來玩。

    快速處理完剩下的折子，蕭明川進到東稍間去看蕭嶺。

    蕭嶺早把九連環解開了，正和兩個小太監在玩彈珠呢。不過蕭嶺用的可不是普通的鐵彈珠，而是晉陽王進貢的南洋特產黑珍珠。

    “父皇！”看到蕭明川，蕭嶺立刻丟下了他的珍珠彈珠，朝他撲過來。

    蕭明川看到滿床亂滾的黑珍珠，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南洋黑珍珠產于深海，因采珠難，產量低，長期處于有價無市的狀態?？墒拵X倒好，竟然用來當彈珠玩，實在是有夠奢侈的。

    盡管心里有些不快，但蕭明川沒在蕭嶺面前表現出來。他知道，這不是蕭嶺的錯，他壓根兒就沒有高低貴賤的概念。只是他身邊的人，需要好好管束了，這事兒必須得和顧渝商量才行。

    “父皇，你能給我講故事嗎？”御書房的書比坤寧宮更多，蕭嶺看著可羨慕了。

    蕭明川示意乳母把黑珍珠收起來，他抱著蕭嶺坐下，柔聲道：“嶺兒想聽什么？”

    “爹爹講到‘香九齡，能溫席’了，父皇可以接著講后面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