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兒，嶺兒怎么沒跟你和皇帝一起來？”顧太后年近五旬，但他一向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的模樣，而且相貌清俊氣質溫潤，很對得起年輕時候上京四大公子之首的名號。

    顧渝側目看了蕭明川一眼，輕聲道：“嶺兒睡得熟，我們不忍心吵醒他?！?/br>
    聞言，顧太后不甚贊同地皺眉道：“渝兒，你們就是太慣著孩子了。好端端一個男孩子，養得那么嬌氣，你們是在養皇子還是在養公主??？”

    第10章 太后

    “嶺兒還小嘛，就先讓他輕松兩年，等他啟了蒙上了學，就沒得這么自在了?！鳖櫽宀灰詾槿坏匦π?，并不把顧太后的話當做一回事，要是按照顧家的規矩來養，嶺兒以后豈不是會活得很累。

    顧安之聞言輕輕搖了搖頭，顧渝終究還是太年輕，只顧著心疼兒子卻沒想到蕭嶺身為蕭明川的嫡長子，若是沒有一身與他身份相匹配的強大本事，日后的路會變得非常難走。

    在顧家，顧氏兄弟最怕的人不是祖父顧毓亞，也不是父親顧若素，而是顧安之這位進宮多年平時難得一見的伯父，從顧津到顧湘，再到顧浙，每個人都有被他訓得啞口無言的時候。

    顧渝是顧家兄弟里頭唯一的例外，他是幺兒，家族的重擔都被兄長們分了去，從小沒有壓力，又生性聰慧，讀起書來又快又好，就是顧安之這般生性嚴肅的人，對他也是贊揚他，責罵少。

    因而顧渝從來不怕顧安之，偶爾被他說上幾句，都是一笑了之，從不放在心上。

    偏偏蕭明川看到顧安之教訓顧渝就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功課完成不好或是習武不夠認真被他責罰的情形，下意識地幫腔道：“母后，皇后也是心疼嶺兒，他身子骨弱，可經不起費神費力……”

    蕭明川說的都是大白話，不慘一點水分的，可他話音未落就見顧安之的臉色有些變了，心里頓時暗道不妙。顧渝縱容嶺兒，那是愛護孩子的表現，可他要是這么做，顧安之肯定會想歪的。

    默默在心底為自己叫屈的蕭明川下意識地忽略了，前世的他并非沒有過類似的想法。

    果然，不等蕭明川把話說完，顧安之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然道：“渝兒，你樂意寵著嶺兒，我暫且不管你。不過等到嶺兒入學的時候，我會把他接到身邊來親自教養?！?/br>
    “母后，不要啊，我會教好嶺兒的……”一言不合就被顧安之剝奪了兒子的教育權，顧渝頗有些不甘心，扯著他的衣袖撒起了嬌，試圖挽回已成定局的不利局面。

    顧安之不為所動，他表面上是在看著顧渝，眼角的余光卻時刻關注著蕭明川，然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慈母多敗兒，所以你爹學問那么好，卻從來教不好兒子，還得請我幫忙?！?/br>
    說起家中那位脾氣又好又疼兒子的父親，顧渝笑得溫柔，分辨道：“那不是慈父多敗兒么？”

    “那是因為你娘還不如你爹！”顧安之不怎么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他弟弟好歹還是有是非觀的，不過是心腸太軟，狠不下心管教兒子，他弟媳才是護短到沒救了。

    顧安之確信，無論顧家幾兄弟闖下怎樣的禍事，顧二太太都是會在旁邊搖旗吶喊，說她兒子干得好的。顧家有這么位當家主母，他的幾個侄兒還能茁壯成長沒有長歪，也是挺不容易的。

    就這樣，顧安之和顧渝從蕭嶺的教育問題說起，最終將話題發散到了顧渝的兩位兄長顧湘和顧浙明明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可就是死活娶不到媳婦上面。

    蕭明川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顧安之和顧渝才像是一家人，而他這個皇帝，就像是多余的。

    無聲地嘆口氣，蕭明川繼續保持安靜，默默無聞地往嘴里塞著食物?；盍藘奢呑?，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顧安之的性格，在他眼里，蕭家的皇帝都不是好東西，他自認沒能力改變他的看法。

    所以有顧安之在的場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調做人，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哪里沒有做對觸動了顧安之敏感的神經，他在顧渝面前多說兩句話，他不知要費多少心力才能挽回。

    再說他們談論的內容，也沒他可以插話的余地。蕭明川對顧家的家事并不關心，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把顧家當成自己的假想敵沒有必要，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有那么大的野心。

    至于如何管教蕭嶺，雖然蕭明川很不愿意承認，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顧安之在教育孩子上頭很有手段，那般嬌氣任性的小嶺兒，后來被顧安之教得寬容而不乏手段，溫和卻不失果決。

    若不是那一年的宮變，他的嶺兒或許有機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儲君。

    只可惜……

    他的識人不清和自視甚高導致了那場驚天變故的發生，葉錚救駕身亡，嶺兒不幸病故，顧渝帶著年幼的蕭嵐不知所蹤，那是蕭明川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他陷入了一無所有的困境。

    后來，蕭明川翻了盤，顧渝和嵐兒也回來了，可是葉錚和嶺兒，他到底還是失去他們了。

    早膳即將用罷，話夠了家常的顧渝總算想起了正事，他問起了三日后舉行的重陽菊花宴。顧太后素來無心俗務，他只聽顧渝說了個開頭就很隨意地表示，顧渝愛怎么辦就怎么辦，隨他高興。

    蕭明川則是有些懊惱地想起，那年的重陽家宴他似乎沒有參加，因為他帶著葉錚去邑山登高了。當時葉錚剛剛知道進宮的事，心里很不舒坦，不停地和他鬧別扭，他的空余時間全拿去哄人了。

    細想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陪顧渝去哪里玩過，年輕時候是他避著顧渝，兩個人連面都不怎么見，談何出去玩。后來關系有所緩和，卻又漸漸上了年紀，早沒了年少時四處游玩的心情。

    蕭明川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錯能改，在哪里跌倒了就一定要在哪里爬起來。

    他抬眼沖著顧渝笑了笑，用商量的語氣問道：“皇后，古人都說重陽要登高，咱們出去玩玩怎么樣？你想去什么山？邑山梅山鳳凰山？你覺得哪里比較好咱們就去哪里?！?/br>
    可能是蕭明川之前安靜的時間太長了，他突然開口說話讓顧渝有點不習慣。顧渝愣了愣方猶豫道：“陛下不想出席重陽宴嗎？可是那日在京的宗室都要進宮來……”

    顧渝不提還好，他這么一說，蕭明川的自責頓時更深了。重陽菊花宴名義上說是家宴，可天家的家宴跟國宴又有什么區別，他躲清靜帶著葉錚跑了，留下顧渝一個人面對諸多宗親，實在是……

    太混蛋了！

    他是生怕有人不知道皇帝不待見皇后嗎？

    難怪有顧太后在背后撐腰，顧渝在宮里的日子過得也不是那么舒服。

    “登高又不是必須在重陽當天，咱們擺過了重陽宴再去，你看如何？”

    顧渝略加思忖，頷首道：“我喜歡梅山?！?/br>
    “可是這個季節梅花還沒有開……”蕭明川弱弱地提醒道。

    顧渝偏頭看他，不言不語，蕭明川正想說，沒開就沒開吧，沒開我們也去，就聽顧太后清清冷冷地說道：“皇帝沒聽到渝兒的話么？他說他喜歡梅山?！?/br>
    雖然顧太后說話的語氣不怎么好聽，可他話中透出的意思明顯是支持顧渝和他出去的，蕭明川哪里還有心情計較別的，忙道：“皇后喜歡梅山，我們就去梅山，過了重陽就去?！?/br>
    顧渝微笑著應了，顧太后卻是憂甚于喜，能讓蕭明川花這樣多的心思來討好渝兒，他對顧家的所求必然非同一般。顧家不是任人為所欲為的，可他卻怕，渝兒再次把自己的心陷落進去。

    說定了重陽次日去梅山登高一事，蕭明川和顧渝就向顧太后告辭了，蕭明川要去御書房處理折子，還要召見幾位朝臣，顧渝則要回去照看蕭嶺，這個點兒他怎么睡也該起來了。

    從慈寧宮出來，蕭明川特地送了顧渝回坤寧宮，才又繞道去了御書房。

    當蕭明川的背影在視線中消失后，顧渝臉上的微笑也就維持不下去了。他幽幽地嘆了口氣，無聲地告訴自己，顧渝，你要記住蕭明川說過的話，他說他對你好都是騙你的。

    顧渝直接到了東配殿，看到蕭嶺剛被乳母從被子里挖出來，小臉皺成了一團。

    “嶺兒，你可不能再睡了，好歹起來吃點東西?！鳖櫽逶诖策呑?，抱著蕭嶺親了親。

    這時候，侍書進來回話，說是趙婕妤等人過來給皇后請安，就候在宮門外，問顧渝見還是不見。

    顧渝想了想，吩咐道：“讓他們在怡和殿等著，我有幾句話要交待?！?/br>
    第11章 噩夢

    大周的后宮等級分為九品十八級，每品有正從之分，婕妤位列倒數第四，算是很不起眼的。

    正常來說，像婕妤寶林之類的低等級姬侍是沒有資格直接向皇后問安的，無奈蕭明川后宮空虛，正八品的趙婕妤和錢寶林就已經是品級最高的了，后面還有從八品的孫娙娥和正九品的李美人。

    由于上面沒有品級更高的嬪妃君侍，趙婕妤等人雖然級別不太夠，還是能夠直接見到顧渝的。

    侍書出去著人傳話，侍劍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一幫子見風使舵的家伙，昨兒還是初五呢，也沒見他們跑得這么勤快?！焙髮m慣例，嬪妃君侍逢五逢十要到坤寧宮給皇后請安。

    只是顧渝不愛這些繁文縟節，也不愛搭理那幾位姬侍，干脆叫人傳話把請安給免了。

    起初，趙婕妤等人搞不懂顧渝的意思，怕他是故意為難他們，便是他免了請安，也會按時到宮門前磕頭，可后來時日長了，他們發現顧渝真的沒有其他用意，除非必要就不怎么過來了。

    “侍劍，不得胡言，既是我免了趙婕妤等人的請安，又怎可怪罪他們沒來請安，那不是出爾反爾是什么？”遇上蕭明川這種把前朝和后宮掛在一起的皇帝，幾個低等級姬侍能掀起什么波浪。

    侍劍有些不服氣，可也不敢再說什么，只得低頭道：“奴婢失言了，請殿下恕罪?！?/br>
    顧渝倒也沒有怪罪侍劍的意思，他正興致勃勃地跟著乳母學如何給蕭嶺梳頭呢。不過乳母編出來的小辮子又整齊又漂亮，而顧渝編的，就是蕭嶺看了銅鏡都嫌棄，吵著要讓乳母拆了重新編。

    “爹爹，我不要這個辮子，我要嬤嬤給我編?！笔拵X扁著小嘴，高舉起手不停摸著顧渝編的毛茸茸的朝天辮，小表情顯得特別委屈，小嘴巴翹得半天高，都快可以掛住油瓶了。

    顧渝抱著兒子左看右看，最后也是對自己的表現不太滿意，他輕輕搖了搖頭，嘆氣道：“嶺兒，你不給爹爹練習的機會，爹爹的手藝怎么會好呢？”

    蕭嶺皺起小眉頭想了想，似乎覺得顧渝的話很有道理，可要他頂著這么難看的辮子出去見人，他也不樂意，于是咬牙道：“爹爹，要不這樣好了，你先給我編一次，然后嬤嬤再編？”

    “嶺兒，讓嬤嬤把辮子給你拆了重新編吧，編好了就去用早膳，爹爹出去有點事，待會兒回來陪你?！鳖櫽迤鋵嵅贿^是心血來潮，不會真搶了乳母的活計，可兒子的貼心還是讓他覺得很窩心。

    見顧渝不再堅持，蕭嶺高興地抬起小手朝他揮了揮：“爹爹再見，記得早些回來?！?/br>
    顧渝帶著侍書侍劍來到坤寧宮的正殿怡和殿時，趙婕妤等人已經等了會兒。他們看到顧渝來了，齊齊俯身行禮，規矩一絲不茍。顧渝走到主位坐下，抬手示意眾人免禮。

    “你們幾個，今兒倒是來得蠻齊的?！鳖櫽咫S口扯了句開場白，卻驚得趙婕妤等人渾身一顫。

    正如侍劍所說，趙婕妤四人之所以在并非規定請安日的今日來得如此齊整，與蕭明川昨日的抽風表現是分不開的。打從小皇子出世，皇帝就是每個月初一十五踩著點到坤寧宮走過場。雖說皇后有顧太后和顧家撐腰，不至于就此失勢，可他不得皇帝歡心這個事實，卻是宮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前些日子，皇帝下旨定國公世子葉錚進宮為貴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事兒不是皇帝后宮添個人這么簡單的事，他是要借葉家的勢對抗顧家，這說明皇帝對顧太后的專權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誰知葉貴君還沒進宮，皇帝就打破慣例在平常日子去坤寧宮過夜了，這說明什么……

    說明皇帝對顧皇后舊情難忘？

    這樣的答案顯然是不可信的，起碼宮里的這群人精是不會這樣想的。

    大多數人覺得更有可信度的解釋是，皇帝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和顧太后抗衡。

    允許葉錚進宮，是顧太后對皇帝的妥協，而皇帝對皇后的態度好轉，則是皇帝對顧太后投桃報李?；实墼绮蝗ダ帉m，晚不去坤寧宮，給定國公府的圣旨剛下了數日，他就上趕著去表態了。

    既然顧家的實力遠在人們的預想之上，那么在葉貴君進宮之前，他們這些飄萍似的小人物肯定要抓住時機趕緊向顧皇后表忠心，比起初來乍到的葉貴君，還是有太后有皇子的皇后更讓人放心。

    只是……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卻不適合把話開誠布公地說出來。

    因而顧渝說出這么一句話，幾位姬侍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片刻，站在末尾的李美人上前兩步，福身道：“回殿下的話，奴婢之前曾給小殿下做過幾雙鞋子，聽嬤嬤們說，小殿下穿著還算合腳。小孩子長得快，奴婢最近又做了兩雙新的，特地送來?！?/br>
    顧渝對李美人印象很深，她原是坤寧宮的宮女，繡得一手好針線，就連針工局的人也比不上。

    顧渝懷上蕭嶺的時候，他和蕭明川的關系已經鬧得很僵了，偏偏宮里連個可以伺候皇帝的人都沒有，他就指了兩個容貌秀美、性情溫順的宮女過去，便是如今的孫娙娥和李美人。

    蕭嶺得來不易，蕭明川和顧渝在物質上對他都是有求必應，他的衣帽鞋襪，樣樣精致地不得了。李美人手藝好，她做的鞋子不僅好看，穿著更是舒服，蕭嶺幾乎就是認準了她，再看不上別人。

    不管李美人是專門來送鞋的，還是特意把鞋留到了今天送，總之她不是空手來的，這就讓顧渝在看她的時候比看其他人更順眼了些，他讓侍書把李美人做的鞋接了過來。

    那是兩雙精致的虎頭鞋，圖案精美，做工考究，一看就是蕭嶺喜歡的風格。

    顧渝滿意地笑了笑，他叫侍書把鞋收起來，又叫她拿了對碧玉鐲子賞給李美人。

    李美人謝過恩又退回到末尾去了，顧渝便問趙婕妤、錢寶林和孫娙娥可有什么事。

    這三位不像李美人有備而來，自然答不上來，昨日是正經的請安日子他們都沒來，今日李美人無意間提了句，他們就被忽悠了來，到了才發現根本不該來，不由暗恨自己做事沖動不過腦子。

    顧渝搖搖頭，擺手道：“行了，你們也不用再胡亂掰理由了，以后老老實實待在自己宮里，陛下想起來了，自然會去看你們，我這邊若是沒有傳話，你們逢五逢十也都不用過來了?！?/br>
    顧渝對趙錢孫李四位說不上有什么意見，只要他們不在他面前出現，他保證他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可蕭明川剛剛抽了回風，他們就穩不住了，他不敲打敲打是不行的，不然以后不得煩死他。

    皇后都這樣說了，趙婕妤等人豈有不應的，他們給顧渝行了禮，便紛紛告退了。

    除了李美人，其他三位都可說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李美人雖然得了賞，心情也不是太好，因為皇后的態度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他就把她當成針線上的人在用，不過賞賜更豐厚而已。

    錢寶林是男妃，出了坤寧宮就和另外三位分道揚鑣了，趙婕妤的份位更高些，單獨住了景福宮的偏殿，她狠狠瞪了李美人一眼，扔下她和孫娙娥自己先回去了。

    只有李美人和孫娙娥，她們品級不夠，只能合住一宮，好在上頭暫時沒有主子壓著，日子倒也不算難過。進屋前，孫娙娥壓低聲音在李美人耳邊道：“別以為皇后殿下是那么容易討好的?！?/br>
    送走了趙錢孫李四位，顧渝回到后殿陪兒子去了，先是講故事，再是教三百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