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
大同總兵馮博庸率領親隨從速進京, 入夜時分, 行至城外二十里的驛站。 驛長早已得到消息,殷勤地帶路到后方驛館,安排住處、膳食。 一行人同住在一個院落,馮博庸住在院落正屋,隨從住在東西廂房。 馮博庸草草用過飯菜, 命隨從把那口遠路帶來的箱子搬到臥房,“下去吧?!?/br> 一名隨從躊躇片刻,道:“大人進京這一路,甚是辛苦, 今日不如讓小的值夜, 您安心睡一覺。明日,您可就要進宮面圣,形容憔悴總不是好事?!?/br> 馮博庸擺一擺手,“少啰嗦,下去歇息?!?/br> 隨從再不敢多話,稱是退下。 馮博庸盤膝坐在床上, 盯著那個半人高的鐵箱, 神色從掙扎轉為痛苦。 隨從說的沒錯, 進京這一路,他甚是辛苦,而且心苦。 隨從以為他每日將箱子放在床榻近前,是為著親自看管。其實根本不是。 他每晚瞧著這口箱子,是在斟酌要不要一頭碰死在箱子上。 · 唐修衡一行人, 此刻只剩下他和沈笑山、阿魏三個人。 唐修衡對阿魏道:“你也回去,把在酒坊得到的消息梳理清楚,安排弟兄們從速除掉?!?/br> 阿魏搖頭,“我不走?,F在根本用不著爭這一朝一夕?!?/br> “那么,”唐修衡手里的馬刺輕輕戳了戳他的肩頭,“幫葛大夫給我煎藥去?!?/br> 阿魏忍不住笑了,問道:“只你們兩個前去,妥當么?” 沈笑山不樂意了,“你這是瞧不起誰呢?” “成成成,我走?!卑⑽盒χ鴱膽牙锶〕鲆粋€厚實的信封,遞給唐修衡。隨后策馬到了沈笑山身側,用下巴點一點唐修衡,抬手指了指頭,再擺一擺手。 “小兔崽子,”唐修衡忍耐地睨著阿魏,“你今兒是不是活膩了?” 阿魏心虛地笑了笑,拍馬絕塵而去。 沈笑山輕輕地笑起來,“你腦子不清楚,還不準人說實話了?” “不準。實話最可氣?!碧菩藓獍寻⑽哼f給自己的信封收起來,望向驛站所在的方向,抬手刮了刮右邊的濃眉,“這大晚上的,我來回瞎折騰個什么勁兒?” 沈笑山繃不住又笑了,“早點兒犯懶病多好,現在人都走完了,追都追不上?!?/br> “……走?!碧菩藓庾屪T溜溜達達往前走,拿出小酒壺來,慢悠悠喝酒。 沈笑山沒轍地哼了一聲,“荒郊野外的,你跟我唱信馬由韁逛園子?!?/br> “緩一緩。等會兒死的又不是我,急什么?” “……”眼前的摯友是這個做派,給他建園子的郡主是那個脾性,竟也安安生生地過到了現在。這夫妻倆,神了。 · 夜深了,馮博庸的隨從都睡了,睡得出奇的沉,推都推不醒。 馮博庸還沒睡,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得男子的輕咳聲,他心頭一驚,睜開眼睛的同時坐起身來,手摸到放在枕頭下面的匕首??辞宄臒o聲息入室的人之后,他牽唇苦笑,把匕首扔到一旁。 唐修衡站在那口箱子跟前,凝眸看著上面的封條、碩大的銅鎖。 沈笑山踱步進門來,環顧室內。 “侯爺?!瘪T博庸起身下地,拱手行禮。 唐修衡嗯了一聲,笑,“只見過兩面,難為你還記得?!瘪T博庸年紀不小了,與程閣老是一代人,從世襲的武職做起,六年前升任地方總兵,前三年在滄州,后三年調任至大同。 “見過侯爺能忘的人,不多?!瘪T博庸的笑容變得自然了一些,“侯爺入夜前來,有何吩咐?” “請你選一條路?!碧菩藓馊〕瞿莻€厚實的信封,遞給馮博庸的中途又收回,把里面的一疊紙張取出來,翻了翻,取出一張。 沈笑山走過去,拿過那張紙,掃了一眼,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那是驛站的地形圖,阿魏怕唐修衡犯迷糊特地備下的,但是他們潛入驛站時根本沒用上——唐修衡去年出門巡視的時候才住過,很清楚這里的格局,前幾日也派人來踩過點兒了。 心里笑過之后,沈笑山就難過起來:這種只能稱之為小疏忽的事,在以前,對于唐修衡,絕對不可能發生。 湯藥帶給他的痛苦到底有多重,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被湯藥拿捏成了這樣,還是死撐著,要陪著弟兄們。 你這樣,會把自己累垮的。 一直這樣,石楠的事情,會讓你永遠無法釋懷。 沈笑山斂目把紙張仔細疊起來,不讓唐修衡發現自己眼里的不忍與悵惘。 是在這一刻,他決定,余生留在京城。最起碼,可以時常見到這過命的兄弟,為著他的心疾緩解,盡一份力。 這時候,馮博庸已經接過那一疊紙張,一張一張看過去,越看臉色越白。 大部分是畫像,畫中人是他的親朋、與他結黨營私的官員,以及梁湛的心腹付興桂。 末了是一封認罪書。 “寫認罪書,自盡?;蛘呶規湍阏J罪自盡?!碧菩藓庾较渥由?,背部線條微微有些彎曲,透著懶散和疲憊,“選一個,要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