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她素著一張臉,一如尋常女尼的打扮,剛出門的時候,神色淡然嫻靜,看到母親、兄長的時候,目光倏然有了怨恨。 周益安暗暗嘆息。 周夫人不動聲色。 周清音指了指院中大樹下的石桌石凳,“二位施主請到那邊說話?!?/br> 周益安心痛不已。 周夫人卻微微揚眉,“你沒地方待客的話,便去師太給我留的廂房說話?!币膊恢肋@丫頭的腦筋是怎么長的,不是她吵著鬧著要見親人的么?見到了卻唱這一出,委實小家子氣。 周清音狠狠地橫了周夫人一眼,轉身進門。 周夫人與周益安隨之進到堂屋。 堂屋只有一張矮幾,地上放著三個蒲團。 周清音在居中的蒲團上落座,待得母子兩個落座,看著周夫人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先前我還以為,是黎薇瓏阻撓,你不能來這兒看我。前兩日試著跟師太求情,托她命人請你過來……你今日就來了。由此可見,是你根本不想見我,并非外人阻撓?!?/br> “是,我是不想見你?!敝芊蛉嗣娌桓纳?,“你要見我,我恰好得空,就來了。有事情就直說,沒事也不要耽擱我和你哥哥的工夫?!?/br> 周清音用力咬住了唇,面色漲得通紅。 周益安又在心里嘆了口氣。周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母親的對手,她的冷靜和貌似無情是常態,誰都不能在明面上傷到她。meimei應該也清楚這一點,卻還是嘗試著去刺痛母親。 傻丫頭,那是不可能的。 周清音把矛頭轉向周益安,“聽說哥哥成親了,娶了程二小姐。我以前見過她幾次,聽說她很得程閣老的寵愛,最起碼比程大小姐要得寵,她的琴棋書畫,都是閣老親自教導。我倒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攀上這高枝的?——在你成為笑柄之后?” 換個人這般的冷嘲熱諷,周益安一定會動怒,但說這些話的人是meimei,是他覺得有所虧欠的meimei,便一點脾氣都沒有。他溫和地笑了笑,“這門親事,的確是我高攀了。以往我的確是做過糊涂事,還連累了你……這些我都知道?!?/br> 他這樣誠心誠意又滿含歉疚的應對,讓周清音很是意外。她奇怪地審視他片刻之后,困惑地道:“居然是脫胎換骨的樣子……呵呵……哈哈……”她由輕笑轉為高聲地笑。 周益安無可奈何。 周夫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樣說來,”周清音止住了笑,“家里沒了我,真就是好事連連啊??墒?,爹爹呢?嗯?我聽說爹爹病重,你和程錦繡之所以抓緊成親,是程閣老體諒周家,讓你們沖喜。爹爹現在怎樣了?好些沒有?” 說到周國公,周益安不自主地冷了臉。 那個人,他此生再不會喚他“爹爹”,打心底不想承認那個父親。那個人,先是一時的荒唐沖動,毀了姨母、母親的一生,隨后這些年,又毫無悔意,把他和清音帶的愚蠢莽撞。 父親不對他實話實說,讓他也成了德妃的幫兇——那是為人|父的辦得出的事兒? 如果沒有母親出面,果決行事,那么到今日,他和清音怕是不知走上了怎樣的絕路。 沉了片刻,周益安神色鄭重而冷峻地對周清音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指手畫腳。娘不來看你,自然有原由??赡阍诖酥?,也從沒有過要見娘的意思。到現在都認為娘虧欠你,是你糊涂、不孝。這種話不準再說!” 周清音訝然地睜大眼睛,隨后再度大笑起來,“你……哈哈……如今倒真是改頭換面了……”說到這兒,笑聲忽然頓住,她看住周夫人,“你終于肯教導兒女了?眼下看來,頗有成效啊?!?/br> 周夫人神色如常,語氣涼涼的:“你到底有事沒事?相見就只是為了冷嘲熱諷?當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可要當心啊,別連這觀音庵都待不下去?!?/br> 到此刻,她已經有些后悔。根本就不需來。 這丫頭鉆進牛角尖到現在還沒出來,一言一語背后的意思,其實都在責怪別人。 都是別人欠她的,只她沒錯。 都是別人害的她,只她無辜。 周清音冷哼一聲,“這種話還真嚇不到我,到何處還不是一樣?我就是一個被生身母親嫌棄的人,這是命,被這種命數害死也是活該?!?/br> 周夫人逸出清越的笑聲,“你知道就好。這是你此生的命,若不認命,想繼續做跳梁小丑,那么,我不會再留著你現世?!彼σ飧鼭?,目光卻是悲涼、殘酷交織,“你敢再自不量力,我就拉著你一同去地獄?!?/br> 周清音嘴角翕翕,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早就活膩了,這會兒也真不認為你還有活著的必要?!敝芊蛉说恼Z聲低緩、冷靜,涼颼颼的。 她已心寒到極點。 很久的時間了,她與女兒紅塵內外相隔。 她私心里一直在檢討自己的過錯,悔恨自己不曾親自教導一雙兒女。 她一路上都在憧憬,母女相見時能說說體己話。只要女兒已經清楚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就會為她再謀出路,去下跪請求薇瓏也無所謂,只要能換來讓女兒悄無聲息地還俗、尋個像樣的歸宿就行。 真是這樣打算的。 事實呢?女兒毫無悔意,不知錯。 這樣的孩子,她真的教不了、管不了。 她能用的,只有懲戒的方式。 周益安因為母親不被理解、尊重,心急起來,“清音,很多事你不知道,爹和娘……” “住口?!敝芊蛉苏Z聲冷靜地打斷他的話,慢慢站起身來,“什么都不要跟她說,除非你也想遁入空門。你跟她說了,不但沒用,反而會成為害死你的禍根。我對不起你,讓你有了這樣一個meimei?!?/br> 周益安看看母親,又看看meimei,心痛得險些落淚。 “我只問你最后一句?!敝芊蛉司痈吲R下地望著周清音,“你想算計黎郡主那次,假如得手,你作何打算?是讓你哥哥如愿娶了她,還是讓她嫁給一個尋常門第的人?是不是想讓黎王爺為你和唐侯爺保媒,從而如愿以償?” “……”周清音抿了抿唇,眼神變幻不定。 “你想讓黎郡主對你低頭,聽你擺布,所以才不擇手段地要拿到她的把柄。我說的可對?” 周清音仍是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