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節
“不打算再建功立業了嗎?我以為你從書院出來之后還會去當兵,走從武這條路?!毖嗥叩?。 “燕小胖,”元昶看著她,“沒有哪個人生來就喜歡當兵打仗。建功立業,說白了也不過是為了圖個虛名,而我不稀罕名,更不稀罕利,榮華富貴權勢滔天,這些東西我從小就都已經看夠了,甚至經歷夠了,說句狂妄的話,只要我想做官,多大的官做不了?只要我想要錢,多少錢我拿不到?這些唾手可得的東西,我絲毫沒有興趣,而正因為我上過了戰場,就更明白自由的可貴,見慣了生死無常,就更想珍惜和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的時光。燕小胖,做為一個歷經無數生死的人,我想你和我一樣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就是自由,和相守?!?/br> 燕七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眼底澄澈地看著他:“你說得對?!?/br> 元昶雙手交疊伏在桌上,繼續向前探肩看著她:“所以我這里毫無問題,小胖,你愿一生漂泊,我就陪你漂泊一生,你愿安享浮世,我便為你尋一個浮世安穩,你不想嫁我,沒有關系,還是那句話,當你遇到了自己中意的男人,我自會放手離去,絕不讓你為難,而眼下,你盡可把我當成崔晞那樣的朋友,允我陪你一起踏遍五湖四海,瀟灑天涯?!?/br> …… 燕七回到燕府,先去了燕九少爺的院子,見他正在書房里翻看著幾本冊子,這些冊子燕七倒知道是什么——是先皇薨逝前三年、今皇繼位頭三年的起居注,是燕九少爺讓元昶幫著弄到手的。 元昶的大哥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而收錄、編修帝王言行的起居注正是由翰林院的人兼任,歷代皇帝的起居注都被收藏在宮中的起居注館,一般不外傳,但也并非不能觸碰的絕密,只是外人若要弄到手,還是有相當大的困難的,不成想元昶相當利索的就給弄了來。 “有收獲嗎?”燕七問。 “無非是確信了之前的推測,”燕九少爺將起居注暫時放過一邊,“壽王曾將落入壽王府的天石進獻給先皇,先皇令工匠將天石制成了香爐放在御書房中,但起居注中并沒有提到先皇的病,相關資料只怕只有在太醫署中的醫案才能查到了,然而醫案是絕對的機密,就算是元昶也沒有辦法拿到,只好作罷?!?/br> “我有點不明白你的思路,”燕七坐到桌旁的椅上,“我怎么感覺你好像是把幕后殺人指導者和所謂的我的身世問題放在一起查呢?” “你可以這么想,”燕九少爺轉過身來看著她,“幕后殺人指導者,步家,壽王,楊姨娘,燕三燕六,蕭天航,你,甚至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繩結,只有將這些繩結全部解開,才能得到一個真相?!?/br> “親愛的,還是簡單點說吧,”燕七道,“你現在都掌握了哪些線索呢?” “皇上,大伯,步星河,三個人原本親密如兄弟,而根據三友洞洞壁上的詩來看,其中有一個人背叛了步星河,這個人會是皇上嗎?不可能?!毖嗑派贍斂粗嗥?,“步星河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如果皇上為了登上皇位而對他下殺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早在同皇上和大伯結拜兄弟之前,就應該對此有所覺悟,畢竟皇上是皇家人,而就算結拜時他并不知道皇上真正的身份,事后也總該知道,在皇家,本就是勝者為王敗者寇,換了誰在那個位置上也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步星河應該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如果洞壁上的詩是在指責皇上,這完全沒有道理,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個——那個背叛了三友的情誼、為權生欲的人,正是大伯?!?/br> “這更沒道理?!毖嗥叩?,“步星河如果是個驚才絕艷無比聰明的人,他就不可能不了解大伯的為人,為權生欲?他確定這是他所認定的兄弟么?” 燕九少爺沒有作聲,燕子恪帶人滅了步家滿門的事,他并不打算告訴她,免得她徒增煩惱。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對她闡述質疑:如果此事與燕子恪無關,那為什么先皇偏偏令他帶人去滅步家滿門?先皇難道不知道燕子恪步星河和今皇是好友?讓燕子恪去做如此為難的事,又有什么意義? 燕七敏感地看出了燕九少爺心中的存疑,她沒有多問,只是道:“我更愿意相信,三友洞洞壁上的詩不是步星河所寫,寫這詩的人只不過是一廂情愿地以為自己了解步星河的心思,但事實上,他不是當事人,他無法代表當事人表達任何意愿?!?/br> 燕七對于燕九少爺在任何事上所作出的推斷,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般強硬地表明過自己的立場,許是因為這樣的強硬,讓燕九少爺放下了自己現有的堅持,轉而站到了燕七的角度,重新思考起這件事。 良久的沉默過后,燕九少爺慢慢地翹了翹唇角:“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想這一次,你說對了,而我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br> 所謂的先入為主,就是燕九少爺提前知道了滅步家滿門的是燕子恪,于是越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就越要先以最壞的結果來考慮整件事情,可有的時候,把事情往好處想,也不見得沒有收獲。 “如果三友洞洞壁上的詩不是步星河所寫,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寫這首詩的人不過是道聽途說,他本身并沒有經歷過當年的那場滅門事件,所有的事都是從別人的嘴中聽到的,而這個‘別人’,也不過是靠自己并不完整的經歷想象出了整件事的緣由,于是寫詩的人一廂情愿地替步星河寫詩訴冤,并利用指導殺人來報復大伯?!毖嗑派贍斶呎f邊思考,如果寫詩的人錯怪了燕子恪,照此想法來逆推回去的話…… 壽王進獻了天石給先皇。 壽王有謀逆之嫌。 壽王與今皇爭位。 壽王的外家是步家。 壽王不僅想爭位,還想謀害先皇,若要爭位,外家的助力必不可少,所以事發后先皇才要滅了步家滿門,這個時候就算步星河是今皇的好友也難逃一劫,很有可能步星河就是受到了自己家人的連累,更或者沒準兒步星河才是背叛了今皇的那一個…… 所以,先皇要滅步家是不可挽回的決定,今皇救不了,燕子恪更救不了,那還能怎樣呢? 如果換做是我,我處在大伯的位置,我會怎么做?燕九少爺這么問著自己。 想法子救步星河?不大可能,從李嬤嬤和蛇店老板的口中可以知道,先皇下達滅步家滿門的旨意是非常突然的,就是為了防止步家有人逃走,大伯不可能有時間提前通知步星河。 所以步星河是必死無疑的,在這個前提下……在這個前提下,如果換作是自己,燕九少爺這么想,也許會申請由自己親自帶隊前去執行滅門的旨意,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好友及其家人能夠死的痛快一點,死后的尸身不會受到糟蹋。 ……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運氣好的話,親自去,說不定還可以救到步家的一兩個人,事實不也如此么?楊姨娘和她的兩個孩子,不就是這么活下來的么? ——所以,這就是大伯為什么親自去執行滅門任務的原因! 這是對自己何其殘忍又殘酷的一個決定! 他要親自帶人闖入朋友的家,他要親口說出那個“殺”字,他要親眼看著朋友和他的家人一個一個地死在自己的眼前。 然后,他心懷愧疚,愧疚自己面對朋友家的滅頂之災而無能為力,于是后半生就在這愧疚與懷念中半醒半醉的度過。 “帶人執行滅門旨意的是大伯?!毖嗑派贍敍Q定告訴jiejie。 “而下達旨意的是先皇,”燕七不假思索地道,“換作是我,我也會主動要求去執行這項任務,我寧可朋友死在我的手里,也不讓他死在別人的刀下,別人的刀是羞辱,是輕賤,而我的刀,是愿意承受一切后果的決心?!?/br> 燕九少爺默然,他的jiejie毫不猶豫地就說出了他到現在才想通的事,她就是這么的了解燕子恪,她就是這么堅定不移地信任著燕子恪。 “所以我現在更加懷疑的是燕三,”燕九少爺頓了頓,繼續道,“楊姨娘母子三人應該就是大伯在滅門時救下來的,對于當時的事,她不見得知道所有前因后果,甚至還可能在燕家住了數年以后,靠腦補慢慢地推敲出了一個想象中的真相,從而因此開始誤會大伯……但我始終覺得,燕三雖然聰明,卻也還達不到幕后殺人指導者那個地步,能做到指導者那種程度的人,在我看來,除非是大伯和崔晞合體?!?/br> “這么說來,說不定步星河還活著?”燕七道。 “這種可能微乎其微,而我更傾向于……”燕九少爺看著她,“記得在天火案中時你曾說過,你知道這個手法的原因,是因為從一本書上看到過,雖然這是謊話,但為何不會真有這么一本書存在呢?說不定這世上真有一本記錄各種奇思妙想創意的書,然后這本書無意中被指導者得到了……” “你這么一說,我覺得還真有可能,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誰都可以當指導者了,我們要調查的范圍一下子就變大了?!毖嗥叩?。 “不,符合全部條件的人很少,”燕九少爺道,“燕三,楊姨娘,甚至燕六,更甚至……蕭天航?!?/br> 第436章 試探 她是誰的女兒? 蕭宸立在父親書房的門前, 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而后抬手, 叩門, 聽見里面那無比熟悉的聲音道了一聲“進來”。 在那次碧水茶舍的“會議”里, 燕九對他說:“耿直人就要辦耿直事, 所以你直接去問令尊吧?!?/br> 問什么呢? 燕九說:問你的身世, 你的父母是誰,問他,認不認識步星河。 他不是沒問過自己的身世, 可父親不肯作答,燕九說不回答的原因是“不能說”, 那么這一次再問, 多半還是不會有結果, 為此, 燕九特特對他面授機宜, 想來這一次應該……會有所收獲吧。 “何事?”蕭天航放下手里那本看上去很舊的書,溫和地望向他。 “有幾件事, 兒想問問爹?!笔掑穯蔚吨比?。 “坐, ”蕭天航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 待他坐下, 目光在他臉上和身上梭巡了一番, 道,“說罷?!?/br> “兒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笔掑肪瓦@么沒有加任何修飾地將問題拋到了自己養父的面前。 蕭天航看著他,面上神色沒有任何的變化, 只是淡聲道:“此事我不是已經對你說過?你之親生父母是我一門遠房族親,夫妻兩個早逝,如今他那一支已不復存,談之無用?!?/br> “族譜里并沒有過繼記載?!笔掑返?。 “族譜曾因失火損毀過,現有的族譜是后來重新補的,因著你親生父母那一支已不復存在,過繼這一筆也就省去了?!笔捥旌揭琅f神色平靜地道,“可還有其他問題?” 蕭宸沉默,父親幾句話便令他無法再就身世問題往深處問,此種情況,皆在燕九意料之中,“還有一件事,”蕭宸依著燕九少爺教的話道,“孩兒……有了中意的姑娘,想請爹代為上門提親?!?/br> 蕭天航這下子感到意外了,再沒想到蕭宸居然會提到要成親的事,眸光不由微動,沉著聲問:“是哪家的姑娘?” “燕家?!笔掑返?。 蕭天航盯進他的眼睛里去:“小七?” “不是,”蕭宸的回答再次令他感到意外,“是燕家長房的姑娘,燕子恪燕大人的千金,燕五姑娘燕驚夢?!?/br> “砰!”地一聲,蕭天航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沉喝一聲道,“胡鬧!我不允!” 蕭宸看著父親,腦海里閃過的全是燕九的臉和他說過的話。 “如果令尊態度強烈地表示反對,大概就能說明幾件事,”燕九少爺當時這樣說,“第一,他不但認識步星河,還與他關系十分密切;第二,他憎恨我大伯;第三……” “你為何想要娶那個姑娘?”蕭天航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激烈,很快便壓下了情緒,耐著心地問蕭宸。 “以前去燕府做客時,兒曾見過燕五姑娘幾面,對她印象頗深,且兒對燕子恪大人很是敬服?!笔掑返?。 蕭天航起身,負著手在房中踱了幾回步,良久方停下來,望住蕭宸:“這門親事我不同意,趁你對那燕家五姑娘用情未深,及早收腳——以后也不要再去燕家了?!?/br> “我想知道原因,爹?!笔掑房粗?。 “道不同不相為謀,”蕭天航沉聲道,“我與燕子恪不是一路人,蕭家與燕家也絕不可能成為一家人!” “如果,兒想要求娶小七呢?”蕭宸緩聲問。 這個問題不但是燕九安排要他問的,也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 蕭天航身形不由一緊,好半晌方沉著聲問他:“你究竟,想求娶的是哪一個?” “小七?!笔掑份p聲地、清晰地答道。 蕭天航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緊繃的身子似乎有些疲累地松懈了下來,重新坐回椅中,看著蕭宸:“你若真心求娶小七,我便為你跑上一趟燕府……但你須告訴我,今日這些話,是哪個教你問的?” “第三,”燕九這么說,“如果令尊憎恨我大伯,就算不至于遷怒到燕家二房,也不可能應允你與家姐締結婚姻,而如果他允了,我想這大概只能說明一件事?!?/br> “燕九?!笔掑啡鐚嵒卮鹗捥旌?,“他在調查小七的身世,以及,爹和步星河,究竟是何關系?!?/br> 蕭天航坐在椅子里一動未動,然而蕭宸卻眼尖地看到了他袖中的手微微產生的那一記顫抖。一切皆在燕九所料,爹與步星河關系匪淺,爹憎恨燕子恪,爹疼愛小七,所以——燕子恪害了步星河?小七不是燕家人?小七和爹,必然有著非同尋常的牽系! “那個孩子……”蕭天航嘆了一聲,展眼望住蕭宸,“你去告訴他,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一切都已過去,過去的也就過去了,再提起又有什么用。至于小七,她現在有父有母有兄弟,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家,她過得很好,宸兒,你若為了小七好,就不要再追究她的身世,對她來說,那不過是徒增煩惱?!?/br> 果然還是不肯說,蕭宸并不覺得意外,燕九并沒有指望從父親這里知道所有的真相,今天從父親嘴里所挖到的信息對燕九來說已經足夠了。 蕭宸把消息遞給燕九少爺時,已經是綜武精英賽小組賽第一場比賽結束的時候了,錦繡綜武隊漂亮地戰勝了九河書院綜武隊,賽后大家要聚餐,燕七便叫上了前來觀戰的燕九少爺一起。 眾人吃吃喝喝的時候,燕九少爺和蕭宸就坐在角落里低聲交談,聽罷蕭宸的敘述,燕九少爺只是笑了笑,蕭宸便問他:“接下來要怎樣做?你還是要查小七的身世?” “查?!毖嗑派贍敍]有絲毫的猶豫,“真相是我自己想知道的,但不意味著必須要告訴她?!?/br> 蕭宸看了他一陣,道:“我可以繼續幫忙?!?/br> “那么把這張紙交給他?!毖嗑派贍敳豢蜌獾氐?,從袖里掏出一張折好的紙。 “這是?”蕭宸接過來問。 “我仿著步星河的字跡寫的一封假信?!毖嗑派贍敶瓜马?。 從蕭天航的回答來看,jiejie的身世的確有問題,jiejie,真的不是燕家人,那么說來,燕子忱一定說了謊。 可,容貌相像又要作何解釋? 自己和jiejie容貌上至少有著六七分像,如果jiejie不是燕家人,那么自己也有極大的可能不是燕家人,自己姐弟倆和燕二太太并不相像,但卻和燕子忱的確有著幾分像,或者……爹是真的,娘不是? 不,不可能。燕子忱夫妻縱然不是濃情蜜意,卻也是真心相守,況且婚姻豈能作假,二太太若是繼室的話,這件事是壓不住的。 拋開這點疑慮不談,現在幾乎可以確定的是,jiejie和自己,確乎不是燕家人,而蕭天航對燕子恪的憎恨也證實了他確實與步星河關系匪淺,并且還在認為步家的滅門與燕子恪脫不開干系,而尤為重要的一點是,蕭天航對jiejie這樣好,甚至可以忽略jiejie和燕家的關系,以及他做為最重要的親屬曾參加過jiejie的洗三禮——所有這些線索都圍繞著燕家、步家和他蕭天航這三個點彼此牽連,這么一想,莫非…… jiejie的身世,與步家有關? 而不管怎樣,現在唯一對當年那件事最清楚的人,可能除了燕子恪和燕子忱,就是他蕭天航了,想從燕家兄弟倆口中得到真相難于登天,從蕭天航這里找到突破口反而相對容易一些,這就是為什么他要模仿步星河的字跡寫上一封信交給蕭天航,只有這個方法才有可能撬動他咬緊的牙關了。 燕九少爺揣在袖里的手緊緊地攥了攥,真相,已經不遠了。 …… 月曜日一早,蕭宸就找到了青竹班,“那封信我交給了家父,他請你今日散學后前往敝府一敘?!?/br> “去貴府就不必了,”燕九少爺道,“請轉告令尊,他幾時有空,請前往長春別苑一見?!?/br> 長春別苑是由元昶提供的元家位于京都城內的一座別館,日常沒有什么人住,近些日子每日散學后,燕九少爺和崔晞都在里面泡著,誰也不知道兩個人都鼓搗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