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天水閣是燕子恪的住處,就在湖中那條船上,可地方夠嗎? “老爺換了條大船?!币恢芗毿牡匮a充了一句。 “……”燕九少爺有些詫異,卻仍讓人抬著行李,跟燕七打了聲招呼后往湖邊去了。 詫異的是自打燕子恪去了塞北之后,似乎就總愛把他弄到身邊帶著,在塞北時是因為正趕上可以接觸到政務的好時機,帶他在身邊能夠指導他實踐鍛煉,如今回了京也這么帶著他,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是認為他已到了足以承當一切的年紀,或是認為他已具備了可以承當一切的能力,所以現在開始,老鷹才要真正地教小鷹如何成為天空的霸主了? 燕七梳洗沐浴換了套家常的衣服,由著烹云煮雨幾個丫頭收拾她的行李,兩年未見幾個丫頭也都有了不小的變化,比之以前都成熟穩當些了,然而煮雨同志仍然沒改了話多的毛病,見著燕七第一眼幾個丫頭先跪著嚎啕了一番,這會子紅腫著眼睛歡歡喜喜地干活,煮雨那張嘴就沒停,吧啦吧啦地追問燕七這兩年的生活狀態,燕七好歹說了幾句就逃出了飛鳥居,一個人往紫煙廬去了。 紫煙廬是棟二層的小樓,樓上是起居處,上得二樓見一眾丫頭婆子也正忙活著收拾,倒也不必很細地張羅,聽說住到正月二十一家子就要回京中府里去。 燕子忱已經脫去了鎧甲亦換了家常衣衫,正坐在窗畔喝茶,見燕七進來便笑著招手:“過來,坐?!?/br> 燕七坐到他對面椅上,接過她爹親手給她倒的茶抿了一口,然后問他:“感覺怎么樣?” 十多年未見親人面、未在家中住,驟然間回來,可有不適? “還好?!毖嘧映佬π?。 就算是骨rou親情,十二年未見,也會存有遺憾,可惜他無從選擇,這條路從一開始定下來,就注定要狠著心地走到頭。 “好在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彌補?!毖嗥叩?。 “是啊?!毖嘧映佬χ煺圃谘嗥哳^上蓋了一下子。 “皇上有說把你弄回京后讓你做什么了嗎?”燕七關心老爹的工作。 “聽皇上的意思,大概一個京營參將之職是沒跑了?!毖嘧映赖?。 京營參將,正三品的官,直升兩級,可見鏟除姚立達是替皇上出了怎樣大的一口氣啊。 “恭喜高升,紅包一封?!毖嗥呱焓?。 燕子忱大掌拍飛這只爪子,壓根兒沒理她這茬,只道:“今兒晚上在家吃頓團圓飯,我還得出城去營里,明兒一早要帶軍入城,等著皇上論功行賞?!?/br> 就是要帶著他的兵們游街,接受百姓的膜拜和歡呼,搞不準胸前還要別個大紅花什么的。 遺憾的是燕七不能去,總不好剛一回來就往外跑,倒是后來燕大少爺他們哥兒幾個在晚飯的洗塵宴上聽說了此事,次日一大早便都跑回城里看熱鬧去了,連燕九少爺都一并跟了去,燕四少爺回來后口沫橫飛地說起當時的盛況:“天造大街兩邊堵得是水泄不通,房頂上都站滿了人,先還只有一小撮人瘋了似的又笑又哭又叫,后頭許是受這些人影響,越來越多的人都跟著哭喊,拼著命地往前擠,我瞅著好幾個都想撲到二叔的馬上抱住他,比見了自家親老子還親,更還有把臉蒙上的姑娘尖聲嚷著‘燕將軍奴要嫁與你’,好家伙,那叫一個熱鬧!” 燕七:“……”這簡直跟那一世的追星族有得一拼了。 “決定了!我回頭就求二叔教我武藝,將來要做個二叔這樣的戰將!”燕四少爺的興奮勁兒也還沒下去,一把撈住燕七的肩,“七妹,你可得幫我在二叔面前說說好話!” “沒問題,前提是大伯母同意你練武不?”燕七問。 “呃……”燕四少爺撓撓頭,“應該……會同意吧,娘現在也不大管這些了?!?/br> 燕大太太好像還真不大管了,就連現在住在島上的一應中饋事宜似乎都交給了燕三太太在cao持,這其中的原因為何,燕七也沒什么興趣知道。 燕子忱晉升為京營參將的事是在午飯前傳到島上的,老太爺老太太高興得無可不可,立時讓人設了香案拜祖宗拜皇上地一通忙活。 年三十晚上,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而后團坐守歲,大人們在屋里閑聊,燕四老爺便帶著侄子侄女們在外頭放炮放花,小十一膽兒賊大,聽著炮聲一點兒不怕,還在那兒咯咯咯地笑,燕四老爺便將他架在脖子上東跑西躥,最后以被小十一尿了一后背而告終。 一過子時,孩子們慣例地又鬧哄哄地向著家長們討要紅包,老太爺老太太給小十一的紅包最重,燕子忱和燕二太太也給了每個孩子一封大大的紅包,對于燕四少爺及其后出生的這些孩子來說,這位二叔于他們是很有些陌生的,尤其他還是員武將,比之一向風雅的燕子恪和文質彬彬的燕子恒實在是個很鮮明的反差,哪怕是比較跳脫的燕子愷也不似他這般……嗯,怎么說呢,剛性?痞氣?硬派? 總之是這個家前所未有的風格,他的加入一下子便給這個線條略柔和的家庭注入了一股子硬朗粗豪又外放的氣息,原本一些總要斤斤計較的事忽然間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燕家的上上下下一時間都在暗暗地觀察和適應著這種變化,這個年二房一家成了家里受關注度最高的人。 對此燕三太太頗有些危機感。 好容易大妯娌被迫放了權交到了她手里,如今還沒得意多久,二妯娌就回來了,長幼有序,就算大妯娌不再掌理中饋大權,也該輪到二妯娌上手,難不成還要讓她把到手的權與利眼睜睜地再交出去? 權利這東西啊,你沒沾過手,就不知道它有多美妙,接易接,放難放??! 燕三太太接連兩日都未能睡好,好容易熬到年初二,早早地帶著老公孩子回娘家去了。 燕七也起得很早,跟著她爹練了會兒拳腳、射了三千箭,回飛鳥居沐浴更衣梳頭,吃過早飯就叫著燕九少爺隨同長房幾個孩子去了島上的碼頭,今兒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燕二姑娘要和女婿一并回來,雖然大著個肚子,畢竟也是過年,況且前兩日燕子忱夫婦從邊關回來她也沒能親自回家來見,這一次算是二禮合一禮了。 遠遠地便見著燕家負責去對岸接人的船慢慢穩穩地向著島這廂劃來,燕七眼睛好使,一眼就瞅見了站在船頭的武琰,武琰眼睛也不差,亦早早地一眼瞅見了人叢中的她,揚起唇角抬臂沖著她招了招,燕四少爺在旁邊雀躍著也沖他舞起雙臂來:“姐夫!姐夫!我在這兒!” 船抵碼頭,武琰回身進得船艙將燕二姑娘扶出來,后頭幾個丫頭婆子人人一臉緊張地時刻盯著燕二姑娘的動作,生怕她走得不穩。待上得岸來,雙方相互行禮拜年,燕五姑娘和燕六姑娘便上前接了武琰的手扶住她們的jiejie,燕二姑娘因著懷孕臉上富態了許多,人看著也比未出閣時更顯得紅潤精神,看著燕七和燕九少爺時還綻開了一記笑:“兩年不見,都長了這么高,小九比小七還高出了大半頭?!?/br> “且讓他得意一時,明年我再超他半頭?!毖嗥叩?。 燕九少爺:“……”你長一米八算了。 “走走走,爹老早就等著了!”燕四少爺拽著武琰開心非常。 一行人簇擁著武琰夫婦去了正院,給老太爺夫婦、燕子恪夫婦和燕子忱夫婦拜了年,說了會子話,燕二姑娘便讓人扶去了燕大太太所居的風篁塢,連同燕五姑娘,娘兒仨說私密話去了,武琰則同一幫孩子一起去了燕子恪的天水閣,熱熱鬧鬧地坐在那里說話。 一時各自活動,燕四少爺便和燕大少爺翻了燕子恪的魚竿出來跑去外頭船邊上比釣魚,燕三少爺同燕九少爺下棋,燕六姑娘旁觀,燕七同武琰坐在窗邊喝茶說話。 “燕子飛弓當真射得了那樣遠的距離?”武琰笑著問燕七。 “對啊,因為箭也輕嘛?!毖嗥叩?。 “匪夷所思,”武琰笑道,“改日有空教我開開眼?!?/br> “你猜我給你帶了什么塞北土產?”燕七道。 “不管是什么,我想那一定與眾不同?!蔽溏Φ?。 “算你猜對了,”燕七道,“是射死那達力的那張弓,世上第一張燕子飛弓,產自塞北戰場?!?/br> 武琰眉尖輕動,笑著伸出拳頭遞到燕七眼前:“這真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年禮,謝了?!?/br> 燕七便也伸出拳頭和他碰了一下:“回禮呢?” 武琰笑著探手往懷里伸,燕七見狀不由道:“還真準備啦?跟你說掏出來的要不是十斤一個的大金元寶我可不要啊?!?/br> 武琰掏出來的卻是一個不知什么質地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舊扳指,放到燕七面前桌上,笑道:“說來也是好笑,當我那條胳膊被人砍斷時,我第一反應竟不是去拿回自己的斷肢,而是紛亂之中先把那手上的扳指給擼了下來。這扳指是我第一次奪得騎射大賽時的獎勵,學生時期一直跟著我,比過騎射,打過綜武,上過戰場,一直舍不得換掉,如今我是用不上了,你若不嫌棄,日常練箭可以戴著它?!?/br> 第一次得到的獎勵,那時候的熱血少年,對未來是抱著一腔的雄心壯志和美好期待的吧。 燕七把扳指套在手上,豎起這根拇指,和武琰道:“那么從現在開始,由我來繼續讓它見證榮耀?!?/br> 第369章 重逢 伍陸柒。 年初六, 燕子恪官升刑部尚書兼文華殿大學士入參機務,成為當朝最年輕的內閣輔臣。 年初十, 燕家要在島上舉辦謝恩宴, 遍邀滿朝文武入島做客,一為燕家兄弟倆擢升謝恩, 二為將在外打仗十多年的燕子忱推進當今的官圈, 因著燕大太太已不再掌理中饋,燕三太太又實是能力有限, 不得不在燕老太太的指示下忍痛交出一半權來分給了燕二太太,妯娌兩個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以至于下頭幾個女孩兒也不得不跟著加進來幫手。 燕五姑娘卻在這當口稱病不出,每日窩在桃墟里將養。 燕七這會子也只好甩膀子上了,好在在塞北的時候幫燕子恪打理內宅已經積累了些經驗, 這個時候不至于太抓瞎, 帶著一隊丫頭婆子在島上各處躥來躥去, 時不時地還能碰見燕八姑娘帶著的那隊也在那兒躥。 待到了初十, 一大早就起來了, 穿衣打扮,跑著去了紫煙廬,和燕二夫婦一起胡亂扒了幾口早飯,然后一家子又去了正院和其他人匯合,再然后男丁們就被打發到了碼頭去接客,女眷們等在正院兒里。 上午九點來鐘的時候客人就開始陸續上門兒了,來得最早的是武琰,一個女婿半個兒,這位可不是當客人來的,同著大小舅子們一起在外候著,然后就是武家的后續大部隊,武長刀還未從塞北回來,來的都是他的弟兄子侄和家中女眷,武玥沖在了第一個,一下船不管不顧地就向著正院的方向跑,進得正院門,迎在第一個的就是她的好朋友燕七,還沒待將人看清,武玥已是一個飛縱撲了過去。 “燕老七——” “艾瑪你誰啊,認錯人了啊,一字之差,謬以十萬八千里?!毖嗥弑е?,雙臂不易察覺地緊了一緊又松開。 武玥從燕七懷里出來時,一張笑臉上已經全是淚花,狠狠地箍著燕七的肩拼命在她臉上看:“討厭啊你!都這樣了還木著臉!” “什么眼神兒啊,我都笑得這么開心了,再多高興一分就背過氣兒去了?!毖嗥咛土伺磷舆f給她。 武玥胡亂拿帕子在臉上抹了幾把,眼睛卻一味地盯在燕七臉上:“你咋長成這樣啦?!怎么這么瘦了呢?!你現在多高啦?快給我講講你在塞北過得怎么樣!” “講啥講,三天一封信地給你寄,每封信都寫得跟本兒書那么厚,能講的都給你講了,現在你比我還清楚我在塞北是怎么過的呢,到時候我想不起來就問你?!毖嗥叩?。 “我不管,信上講的和你親口說的哪能一樣——哎呀你想不想我?”武玥這嘴咧著就一直合不上,眼角的淚花也是揩去一批又涌現一批。 “怎么能不想呢,沒見我現在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啊,快讓我看看你長岔劈了沒有?!毖嗥叩?。 武玥把腰一叉給她看,兩年不見,誰能不變呢?她也長高了,長開了,武家人特有的高個頭亦遺傳到了她身上,不同于燕七的秀挺,武玥的高是英氣俊拔,柔化了的刀鋒眉和傾山鼻愈發讓她顯得干凈豪爽,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睛卻是一直沒變,白里透紅精神十足也沒變,那顆赤子般純真的心亦沒變。 “真好啊?!毖嗥邍@道。 “什么真好啊,詞不達意的,”武玥開懷地揉搓燕七,有的時候最豐富的言語也難宣泄最強烈的感情,到武玥這兒就只好表現為直接上手了,“你呀你呀,變得讓我都快不認識啦!” “沒有吧,我覺得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可愛啊,哪里變啦?”燕七任她揉搓。 “認真說不上來,眼鼻嘴啥的都沒變,但是這么整體看起來就是覺得哪兒變了?!蔽浍h停下手仔細打量了燕七一陣,“哎呀我看不出來了!管你哪兒變了,反正回來了就行!”繼續揉搓。 這還沒揉搓出個一二三,武家的大部隊已經進門了,登時一片相似度超高的臉就把燕七給圍起來了,七嘴八舌地拋出各種問題來轟炸,一部分是問她好的,一部分是問塞北問題的,還有一部分是關于那達力人頭的,燕七一圈話說下來舌頭都抽筋了,好容易有人出聲把她給解救了下來:“別圍在門口了,先去給燕家長輩們拜個年吧?!蔽鋫冞@才嘩啦啦地涌向了上房去。 “謝謝啊五哥?!毖嗥呷嘀?。 “不客氣?!蔽洮E笑呵呵地看著她。 “好久不見,這兩年過得怎么樣???”燕七看向這位,這位從臉到身,線條比從前更加成熟硬朗了,一派的器宇軒昂,然而眉間眼角卻又有著幾分慧黠——沒變啊,還是那么狡猾。 “還好,看樣子你也不錯?!蔽洮E笑著上下打量了燕七幾眼,“塞北果然是造就真漢子的寶地?!?/br> “……大過年的氣哭給你看啊?!毖嗥邉幼鞲】涞剞愚由砩咸匾獯┑氖窦t緞面棉裙兒。 “夸你呢,別得意忘形?!蔽洮E負了手笑著往上房去了。 武家年輕人們剛進了前面上房門,后頭長輩們的大軍就從院外進來了,燕七挨個兒行禮打招呼,打到最后瞅見一張久違了的面孔:“過年好啊十二叔?!?/br> 武長戈淡淡掃了她一眼,卻是什么也沒說,擦肩過去了。 燕七一想:喲,燕老二就在碼頭接客呢,這二位已經碰過面啦,居然沒有打起來嗎? 武玥給燕家眾長輩拜完年后就跑了出來和燕七站在一起說話,她問燕七在塞北的生活,燕七問她和陸藕在京中的生活,明明彼此通信中都已寫過的事,還是要細細地再問上一遍才肯放心。 客人陸陸續續進門,燕七也不能總站著不干活,一趟趟引著女眷進門,時時關照著有各種需求的客人們,還得盯著下人們好生伺候著,武玥就在旁邊陪著,陪了一陣覺出蹊蹺來,悄悄一拽燕七袖子:“怎么不見你大伯母出來管事?” “她這兩年身體不大好?!边@消息也是煮雨跟燕七叨咕的。 武玥就沒再說什么,畢竟現在那位已不僅僅是燕七的大伯母,還是自己親二嫂的母親,于是轉而笑嘻嘻地用胳膊肘一拐燕七:“這回見著親娘了,有沒有哭著偎娘懷里撒嬌?” “那是小九才干的事?!毖嗥吖麛嘣熘{,“我娘成天聽我夸你,都快不想要我這個親閨女了,一心想著認你當義女,我昨兒偷偷瞅見她連認義女的禮物都準備下了,你今兒可得小心著些?!?/br> 武玥哈哈笑:“那敢情兒好,從今兒后就多一個人疼我了,我還能跟你爭寵,你還得管我叫jiejie!” “哎,說到這個,我連你和小藕的及笄禮都沒能參加成?!毖嗥邍@了口氣。 “有什么呀,反正你送的及笄禮物我們都收著了?!蔽浍h一擺手,卻又問燕七,“你的及笄禮眼看就到了,說好怎么辦了嗎?” “簡單辦一下就行啦?!毖嗥叩?。 “那怎么成,及笄可是女人的大事,你想簡單辦你大伯也未必同意?!蔽浍h可是知道燕七她大伯寵侄屬性點有多高的。 “就是跟他商量過后決定的啊,”燕七道,“我們家這兩位剛升了官,已經有點過于招眼了,今兒又辦了這么一場大宴,后頭該低調點兒,我的及笄禮就簡簡單單的最好,到時候就請你、小藕、崔晞他們,幾家平時比較親近的客人就行了?!?/br> “哎對了!聽說崔四和蕭八也跟著你一起去塞北了?”武玥忙問。 “快別提了,崔小四那孩子一直瞞著崔大人夫婦,直到從塞北回來才告訴,回來第二天就從家里讓人給我帶信,說是崔夫人知道了真相后當場就嚇昏過去了,待會子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崔大人和崔夫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