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一炷香已經耗盡,武玥終究還是沒能超越玉蝶飛的高度敗下陣來,而一跳下秋千她就大喝起來:“我輸我認了,但究竟是誰拿鏡子晃我眼?!”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還在笑話她:“別找借口啊,輸了就是輸了,輸不起別挑戰??!” 但陸蓮周圍的人卻都立刻明白了原委,不由一片嘩然,齊齊轉過頭來盯住她,和旁人指道:“是她!她有鏡子!瞧,不就在她腳下呢!” 陸蓮臉色難看極了,如果不是被那東西打中了手,她這些動作做得是極隱蔽的,只要就手把鏡子籠進袖里,神不知鬼不覺,任誰也發現不了,可現在——可現在竟是被人贓俱獲,百口莫辯了! 第59章 冷箭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鬼一樣的…… “你什么意思?!”武玥沖過來就要揪扯陸蓮,被陸蓮身邊的丫頭們攔住,陸藕也忙在旁邊勸,畢竟一邊是好朋友一邊是陸家人,鬧起來誰都不好看。 陸蓮強作鎮定,十分不好意思地抱歉道:“對不住,我沒想到這光正好晃著你了,我只是想照照眼睛,方才被風迷了,是我的錯,沒注意這鏡子是能反到光的?!?/br> 這話認真計較起來當然是不成立的,她若照鏡子,鏡面沖著她臉,鏡背沖著武玥的方向,又怎么可能把光反射到武玥的臉上,只有將鏡面向著武玥才有可能找到反光的角度,那必然就是故意的了。 武玥正想指出陸蓮這就是故意而為,卻被陸藕在旁悄悄拽了一把攔住,畢竟這事沒有當場抓住,她總會有巧辯之詞的,兩個大家閨秀,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吵起來,一是不雅,二是這些人里還有好多的伎人,讓這些人在旁看笑話,那就更丟臉了。 何況她們四個本來就是一起的,誰能想到她們這是在鬧內訌?萬一人家說她們輸不起,故意使了這么個手段好賴掉賭注,她們要怎么解釋?說她陸家姐妹面和心不和,說武玥受了撩撥才來比試秋千,說陸蓮自個兒因不想輸掉和武玥的賭注而暗中做手腳,寧可讓武玥有失手跌下秋千之險也不能讓她贏? 誰會信?誰會相信這么一個表面看上去清秀文靜的小姑娘有這樣狠毒的心思,為著個賭約就害別人有性命之虞? 燕七想的比武玥又更深一層:就算這事大家都信了,對武玥和陸藕又能有什么好處?因著陸蓮的作為,大家會認為陸家孩子都心思不正,這樣的名聲傳出去,誰敢與之相與?關鍵是陸蓮這一手實在是太毒了,這是有可能弄出人命的行為,這么狠毒的人的姐妹,誰敢結交???誰將來敢娶進門???又因著此事出于武玥與陸蓮的打賭,陸藕她爹那么寵陸蓮母女,為著這事壞了陸蓮的名聲,她爹心里能痛快?不遷怒于陸藕就要遷怒于武玥,屆時輕則父女離析,重則兩家交惡,更恐怕還會阻止陸藕與武玥來往——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陸藕,以后她不管是在家里還是要談婚論嫁,都將過得很艱辛。 燕七看了眼地上被自己丟出去的小石子,其實還是有點后悔,剛才應該直接打碎陸蓮的門牙才對,但她終究還是沒有陸蓮狠,一念之差給陸蓮留了個未來,否則豁了牙的姑娘想高嫁怕是不可能的了,古人再牛逼也不至于能造出以假亂真的假牙來給她鑲上。 “既是被人晃到眼,這一盤就算了,”玉蝶飛不愧是久混圈子的,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道理,何況她又不稀罕那么個蜜蠟手串,王府里什么奇珍異寶沒有?把禮親王哄高興了不是隨口就能要到的事?“這位小姐實則有機會勝出的,不若我們就算平手好了,小姐若愿加賽一盤,我也必會奉陪?!?/br> 這么一來倒是顯了個高風亮節,眾人便有稱贊她心胸寬、有風度以及禮親王府出來的人果然不同一般的云云,武玥也不矯情,痛快地把自己的手串戴回腕上,拱手道:“家兄說過,武有武道,藝有藝德,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唯有德者當之。姑娘有此心胸,不論技藝高低,也足以服人,謝了?!?/br> 大家見武玥說得豪爽,便也為她叫起好來,玉蝶飛雖則未必當真就有那么好的心胸,但被武玥這么一夸,就也放開來,笑著回禮,轉身帶著同伴們往別處玩去了。 武玥剛才被陸藕一拽,也冷靜了下來,知道陸藕夾在中間難做,就沒再就此事揪著陸蓮不依不饒,四個人走回方才鋪了毯子的地方,武玥才皮笑rou不笑地看向陸蓮:“陸jiejie,方才的秋千比試我雖未輸但也未贏,不知你我之間的賭注要怎么算呢?” 陸蓮強自笑道:“都是怪我無意間辦了錯事,理當算我輸,恰巧我也覺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不若就此乘了馬車回府歇息,只請二位到時將六娘送回敝府才好?!?/br> 她當然不敢再在五六七身邊待了,心思再毒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啊,更何況還有個不知用什么東西打掉她小鏡子的人沒露面,這萬一真要打瞎她一只眼,她就別活了。 目送陸蓮灰溜溜地乘車離去,武玥這才一握拳頭罵了一聲:“惡婦!” 陸藕心情有些不大好,悶聲道:“怪我,險些連累了你,若不是因為她知道你們都是我的朋友,也不至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跟你有什么關系,”武玥嗔怪地瞪她一眼,“她硬要跟著你來,你也沒招不是?她這樣的人,不管我們是不是你的朋友,都不會對著我們善良到哪里去。老七說過,好人可以有選擇地表現他的好,壞人卻是無選擇地展現他的壞。心思歹毒的人是不可能只針對一個人壞的,任何她看不順眼、妨礙到她的人,她都不會心慈手軟。對不對?” 燕老七就在旁邊道:“我比你還小幾個月呢不要亂叫?!?/br> 陸藕笑得有些勉強,強打精神道:“說得是,我們不要被她敗壞了興致,不是要放鷹嗎?趁著這會子天好,不若放起來看看,你瞧那邊,風箏都飛了滿天了?!?/br> 燕七知道陸藕擔心什么,陸蓮早早回去了,本是大好的游春的日子她卻只能悶聲回府,她那個生母能不替自己閨女報委屈?以那姨娘的得寵度,回去不定要怎么鬧騰,陸蓮先回了陸府,又不定怎么顛倒黑白地指摘陸藕的不是,陸老爺再是個偏聽偏信的,待陸藕回府的時候,怕是將有什么難以意料的事會發生呢。 雖然同是一家人還不至于為著這事往傷筋動骨里弄,可是心里添堵一樣讓你過得不痛快不是?何況陸藕在家里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她那個性子軟懦的母親,母女連心,不為著自己也要為著親媽考慮不是? 燕七望天輕出了口氣。所以說納妾究竟有什么好?小小的一點口角就讓人費心費力殫精竭慮,再深的骨rou牽絆,也要被這樣的事一樁樁磨淡磨沒了。 “放鷹吧,”燕七說,“翅膀硬了它就能飛,所以一時被困于籠中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的翅膀硬?!?/br> “拳頭也要硬!”武玥道。 陸藕笑起來,將頭一點:“嗯!此時此刻急也沒用,我會好好地養硬我的翅膀?!?/br> 武玥一伸胳膊,左一摟燕七,右一攬陸藕,三個腦袋瓜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三人找了個開闊地,仰頭一看,高高的天空里除了五顏六色的風箏之外竟也有兩三只鷹在那里盤旋,放鷹本也是清明節里貴族子弟的一項游藝項目,只不過一是因著鷹不好調教,二來會訓鷹的人委實不多,所以養得住鷹的人家也屈指可數。 “它有伴兒了!”武玥指著天上的鷹叫,“趕緊放它上去找朋友!” 燕七這也是第一次接觸鷹這種生物,也不知道放它時需不需要走什么儀式,猶豫著看了看胳膊上的鷹,和它道:“那……你就飛吧?” 那鷹不理她,左顧右盼不知在找什么。 燕七往上一甩胳膊,想把鷹扔起來,結果這鷹半展開翅膀一陣撲騰,抽了燕七好幾個嘴巴子,然后又落回了她胳膊上。 武玥在旁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陸藕稍膽小些,站得稍遠也在那里笑。 燕七頭疼臉也疼,正想著來個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噴氣式阿姆斯特朗炮把這貨轟出去,就聽見遠處有人在哈哈大笑:“還是我的龍虎將軍飛得更高!你的黑魔王看著可快不行了!” 這話倒不是對著燕七她們說的,循聲看過去,見那廂正有幾個年輕男子仰著頭看天,其中幾位胳膊上也帶著護臂,顯見天上飛的那幾只鷹就是他們放的。 燕七看了看自己的鷹,覺得張嬸太靦腆了。 又甩了幾回胳膊,張嬸好像終于明白了燕七的意圖,展開翅膀撲啦啦地飛了,越飛越高越飛越小,武玥拍著手又跳又笑,那邊幾個男子也發現了新鷹的加入,不由紛紛問是誰的,一邊問一邊盯著那鷹看,且看它能飛多高。 武玥開心得不得了,問燕七:“這鷹真棒,眼看著就超過他們那個什么黑魔王和龍虎將軍了!你大伯可真會挑東西!對了,它叫什么名字?” “……張嬸?!?/br> “…………………………” 張嬸在高高的天空里盤旋,不知怎么好像惹到了另兩只鷹,其中一只就飛上去與它糾纏起來,倆鷹對著伸爪,四爪豁地就扣在了一起,翅膀扇著助力,竟就這么著在高高的天空里旋轉了起來。 麻痹,張嬸和龍虎將軍打起來了。 燕七以前沒少見過鷹打架,就是這樣,手拉手跟跳華爾茲似的,有時候顧不上飛,就從高空越掉越低,眼下這二位也是,讓人不由揪著一把心。 “誰家的鷹???誰家的?!”那邊的男人們大呼小叫四下尋找。 燕七早把護臂藏到衣袖下面去了。 “張嬸加油!張嬸加油!”武玥才不管那么多,雙手聚成喇叭狀攏在嘴邊向著天上喊。 張嬸果然擁有廣場舞大媽的彪悍戰斗力,沒多久就把龍虎將軍打得抱頭鼠躥,撲扇著翅膀飛到旁邊去了,黑魔王不服,上來想要揪扯張嬸的頭發,張嬸指甲尖尖地一把撓過去,黑魔王羽毛亂飛,分外狼狽。 武玥都開心死了,這種事可太不常見了啊,今兒真沒白來玩! 附近的人全都被半天里這一幕吸引了目光,都在那兒仰著頭看,正起著哄叫好,突然不知從哪里冷不丁地飛出一支利箭,電光一般直射上天,瞬間洞穿了正扭打在一起的黑魔王和張嬸的身體,兩只鷹齊齊發出一聲凄厲慘叫,掙扎著,旋轉著,直從半空向著地面落下來。 地上眾人也是一片驚呼,武玥更是急速向著鷹要落下的方向奔過去,燕七向著四周看,以她這般好的視力,卻竟是找不到放箭之人。 “是誰?是誰放的箭?” “一箭雙鷹啊,真是好箭法!” 眾人紛紛議論,那邊那幾個男子卻跳著腳罵,四下里找放箭的人,燕七跟著武玥過去,卻見那兩只鷹已經斃命在地,那一箭,竟是接連洞穿了兩鷹的心臟,連挽救的可能都沒有了。 “是誰的箭?!”武玥怒容滿面地問蹲身去檢查箭身的燕七,只要是私人的箭,箭身上必會刻有標記。 “不知道?!毖嗥呤掷锬弥呀洶蜗聛淼募酒鹕?,遞給武玥看。 但見箭身烏黑油亮,箭頭鋒利堅硬,而從頭找到尾,卻沒有任何標記做在上面。 這是一只違法箭。 “交去官府!”武玥氣得七竅生煙。 “好?!毖嗥邔⑦@箭重新拿在手里,握住這冰冷的箭身,心頭涌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有時候感覺這種東西,最是難以言喻,最是奇妙無解。 這支箭的主人,有著非常強大的箭法。 問她怎么看出來的,她也不知道,只能說,這就是一種感覺。 強大到什么程度了呢?亦不好定義,她也只能說,這種強大,讓她找到了似曾相識,讓她重新穿越了千年,讓她回到了舊時光,讓她,疑是故人來。 第60章 比賽 越優秀越冷酷。 這一年的清明節,五六七組合玩兒得并不開心,前頭有陸蓮出毒手,后頭有不明人士放冷箭,好好的一只鷹被殺死,什么凌云志,什么海闊天空,全都成了一個短暫破碎的夢。 日還未西,三個人就打道回府了,先把陸藕送回了陸府,而后武玥便和燕七各歸各家。清明算是個重要的節日,朝中官員大部分都可以歇假,因而燕七回了坐夏居重新梳洗換衣之后,就拿著已被她用布包好了的那支箭,一個人去了抱春居的外書房。 “大伯在嗎?”燕七敲書房的門。 “七小姐,老爺在后花園的瞧月亭喝酒?!毖嘧鱼〉馁N身小廝之一名叫四枝的上來回話。 瞧月亭也是起名狂魔燕子恪賜的名,忒特么接地氣了這名字。 燕七就往后花園去,沿途春花開了一路,芭蕉間海棠,垂柳繞畫梁,哪兒哪兒都靜悄悄的,好些個下人都在前面院子里打秋千玩游戲,畢竟是在過節,下人們也能跟著休閑休閑。 瞧月亭建在假山上,一溜石階向上,山縫里躥出指甲蓋大小紅紅黃黃的無名野花來。亭子里只有一個人,穿著家常衫子,暖色的細麻料質地,輕軟服帖地裹著身子,頭發用一支蜜蠟鑲琥珀的簪子隨意綰起來,有些歪,還散落了幾縷發絲在肩頭,給這人憑添了幾分慵懶之意,腳上趿著一雙無后幫的絲履,露出赤著的腳跟,白里透著健康的紅潤,鮮明突出的跟腱則為這雙腳及它們的主人渲染出了更為男性化、更加硬朗堅韌的氣息。 燕七不是足控,但這雙腳還真是完美得讓人禁不住多看幾眼。 這人當真是在這兒自飲自樂中,亭心石桌上置著酒果,桌下一只酒壇,這人不坐石墩,大概是因為沒有靠背會覺得累,所以特特讓人搬了張寬大舒適的羅漢椅上來,然后整個身子偎進去,對著風對著景,喝口小酒哼支小曲兒,一個人滋兒得不得了。 “這么早回來?!毖嘧鱼∫皇种г谝巫臃鍪稚蠐巫∧X袋,一條腿甩開鞋子曲起來踩在椅面上,像極了畫兒上悠閑愜意的赤腳大仙,“玩兒得開心么?” “挺好的?!毖嗥咦剿麑γ?,把手里的箭放到桌面上。 “送我的?”燕子恪冒出個很甜的念頭。 可惜他侄女不愛給他發糖吃,搖著頭道:“這是別人送張嬸的?!?/br> 燕子恪揚了揚眉尖,伸手把箭拿過去,揭開外面的布,上上下下看了一陣,“柳葉鏃,”用手指敲敲箭桿,“楊木桿,”指尖輕捋箭翎,“大雁羽,二尺九寸,遠近相宜?!?/br> “能不能憑此找到箭的主人?”燕七問。 “想給張嬸報仇?”燕子恪看向她。 “鳥死不能復生,我只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毖嗥叩?。 “哦,”燕子恪坐正身子,再次細看了一遍箭身,還放到鼻下嗅了嗅,“漆是舊漆,卻沒有剝落之處,箭頭打磨得很亮,雁羽也干凈柔順,可見此人日常很會保養箭支,必是手不離箭之人,亦或有專門的人專管為他養箭,若是后者,事情便有些大了?!?/br> 私自造箭不登記,有專人保養,那特么不是私攢軍火是什么?管你是出于個人愛好還是其他無害的原因,只要被官府發現,那就是一個違逆造反的大罪! “此人明知自己箭上沒有標記,還敢光天化日之下當眾射出,事后亦未曾與你交涉要回,可見要么是有意為之,要么便是無知不懂法的愚民,我更傾向于前者。此箭用料皆屬平常,官庶皆可用得,嫌疑人范圍不好圈定,這也是此人如此作為的倚仗。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燕子恪說至此處,將箭隨手丟在桌上,“許是臨時起意,畢竟誰也無法預料到會有人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放一只鷹在他附近的天上飛?!?/br> “不是一只,是兩只?!毖嗥甙咽虑榻涍^說了,末了道:“這人的箭法很好,速度快,力量大?!倍矣幸环N獨有的氣魄。 燕子恪認真聽完,道:“附近都有些什么人?” “除了我們這些人,還有那幾個放鷹的富家子弟,一群正在放紙鳶的姑娘,有兩撥野餐的人,湖上有七八只小船,還有一艘畫舫,船上的人沒見著誰拿著弓,那畫舫四面都垂著紗幔,里頭有絲竹聲,舫身上的徽標是一朵鳳仙花的樣式?!毖嗥叩?。 “哦,那是鳳仙樓的舫?!毖嘧鱼〉?。 “鳳仙樓是做什么的?”燕七問。 “妓院?!毖嘧鱼〉?。 “……妓女也學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