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書迷正在閱讀:鬼知道她經歷了什么、重生被休以后、軍門霸愛:驕妻懷里來、古代丫鬟守則、用美貌征服修真界、神造、前男友們都來找我復合、初戀收割機[快穿]、福星高照(養大一只青梅當皇后)、重生蘇倪的幸福日常
他既驚又喜,手腕微微顫抖,筷子上的饅頭差點掉進粥碗里,“回來怎么也不先讓人打聲招呼?” 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沒吃飯吧?我去西街那頭買點菜,家里什么都沒有?!?/br> “寶珠在忙活呢?!?/br> 李綺節抬起頭,細細端詳李乙,不知不覺間,這位沉默嚴肅的父親已經鬢染霜白,即將踏入天命之年。 她的未來還很漫長,而李乙已經快到遲暮年月。能和他攜手做伴、相濡以沫的人,終究不會是兒女。 寶珠手腳麻利,很快整治出一頓像模像樣的晚飯,吃過飯,李綺節陪著李乙說了會兒家常話,直到更夫敲過一更鼓,才各自回房洗漱歇下。 從箱籠里翻找出來的被褥干凈整潔,有股淡淡的樟腦陳味,可能是多日不曾曝曬的緣故,接觸到衾枕的皮膚能感覺到明顯的潮氣,躺在衾被中,像坐在一條隨波蕩漾的小船上,四周水汽彌漫。李綺節本該返回李家村的,中途突然折返,來不及取鋪蓋行李,李乙不知道她會回來,沒來得及晾曬被褥,只能讓她先將就一夜。畢竟是男人,平時想不到這些。 心里揣著煩心事,輾轉反側,始終不能入夢,迷迷糊糊間,瞥見窗前一抹清冽月色,隔著繡滿蟲草鳥獸的蚊帳,愈顯幽寂。 翌日凌晨,間壁院子傳來一聲接一聲高亢的啼鳴。 天邊些微發亮時,李綺節揉著眼睛,起床梳洗。 日頭還沒爬起來,房里幽暗,寶珠點亮油燈,為李綺節挽發。 李綺節打開妝盒,取出云髻,“吃過飯,陪我去周桃姑家走一趟?!?/br> 寶珠愣了一下,眼里閃過詫異之色,李綺節嫌云髻累贅,平時從不戴它,今天要戴云髻出門,肯定是出去商談大事。 而且,還是去周桃姑家! 莫非……三娘要上門找周寡婦說理? 寶珠心思一動,手上動作不停,仔細用掠子固定好李綺節頭上的云髻,在兩鬢別上數枚發釵,髻旁簪一枝銀鍍金方勝形石榴紋發簪,碎發抿得嚴嚴實實的,用一朵楊妃色絨花掩住,然后給李綺節描了雙比平時凌厲兩分的分梢眉——去別人家,得擺出氣勢來! 周桃姑掀開鍋蓋,往沸騰的開水里倒入調好的面疙瘩,等疙瘩凝固成形,她拿起鍋鏟,小心翼翼地翻攪面湯。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清越的鈴聲,她連忙側耳細聽。 水車從門口經過,賣水的老漢慢吞吞吆喝:“水來嘍~水~來~嘍……” 接著是各家各戶開門的聲音,巷子里沒有水井,家家戶戶吃的水都是靠走街串巷的老漢運送。 周桃姑放下鍋鏟,雙手在罩衣上擦了擦,轉身從羅柜的罐子里摸出幾枚大錢,“二丫,讓賣水的進來,把咱們家的水缸裝滿?!?/br> 周二丫乖巧地答應一聲,接過銅錢,出門買水。 疙瘩湯煮好了,盛了幾大碗,放在四方桌上晾涼。爐膛里的火都熄滅了,周二丫還沒回來。 賣水的人已經走了,二丫頭怎么沒進來?周桃姑脫下罩衣,出門尋二女兒,嘴里罵罵咧咧道:“懶骨頭,就曉得偷懶!” “娘,我沒躲、躲懶?!敝芏居锨?,怯怯道。 周桃姑雙眉倒豎,兩手往腰間一叉,“你——快去篩茶!” 原本是要罵人的,但看到跟在周二丫身后進門的人,她的語調忽然打了幾個轉,愣了半天,才猛然醒過神,怒色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疊聲催促周二丫,“不要雞蛋茶,拿我房里的好茶葉?!?/br> 周二丫被母親神情扭曲的臉嚇了一跳,飛奔進屋去篩茶。 李綺節常年待在鄉下,周桃姑已經許久沒見過她了。多日不見,她出落得愈發嬌艷秀麗,頭梳小垂髻,簪環滿頭,挽著翠花云髻,身穿月白色四合如意靈芝連云紋琵琶袖交領云羅夾襖,黑底藍花百褶棉裙,蓮裙綽約,身姿輕盈。 一雙圓圓的杏眼,顧盼間姿態靈動,英氣勃勃。 昔日那個跟在父親身后蹣跚學步的小女伢,已經長成明眸皓齒、端莊溫婉的大姑娘了。 周桃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當年她男人早早沒了,但好歹給家里留了一筆錢鈔,容她們母女三人度日。那時候她還算年輕貌美,加上積蓄頗豐,縣里不知有多少人求娶她,她一個都看不上。千挑萬選后,才選中老實厚道的李乙。她行事爽利,一拿定主意,立刻費鈔托媒婆去李家說親。原以為不過費費嘴皮子就能湊成一樁好姻緣,結果卻沒能如愿。 李乙拒絕媒婆時很客氣,說自己無心再娶。但周桃姑知道,原因就出在李綺節身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媒婆一上門,她就病了!等李乙回絕親事,她又好了!里頭肯定有貓膩。 周桃姑認為李乙肯定不會打一輩子光棍,不然媒婆第一次上門時,他怎么沒一口拒絕?如果不是李綺節故意搗亂,李家早就把她迎進家門了。 日轉星移,眨眼間經年過去,周桃姑漸漸明白,自己對李綺節的憤恨,不過是遷怒罷了。不管李綺節是有意裝病還是剛巧病的不是時候,李乙才是那個決定要不要續娶的人。 心里明白,可臉上還是掛不住。周桃姑每次看到李綺節,無不是冷臉相對,陰陽怪氣。明知對方只是個小女伢,她還是忍不住。慢慢的都成習慣了,哪一次看到李綺節時她沒擺出冷臉,就覺得心里不對勁兒。 今天李綺節上門來,她卻堆著滿臉笑容,亮出一口雪白牙齒,打疊起全部精神,忙前忙后,端茶倒點心,比平日殷勤百倍。 周大丫和周二丫看著忙得跟陀螺一樣的母親,面面相覷。 李綺節眉毛輕輕一挑,周桃姑的姿態放得越低,她心里越覺得古怪。 寶珠也一臉愕然,警惕地盯著周家一對姐妹花,想從她們臉上找到周桃姑反常的原因。 周桃姑不是沒看到李綺節主仆的不自在,她也想冷靜下來,把李綺節當成一般街坊招待,但她以前總是給對方冷臉看,一下子實在轉不過彎來,不知該怎么和對方相處,只能盡量把自己最熱情的一面展示給對方看——她想討好李綺節,最好能打動對方。 幾年前,李乙不愿意娶周桃姑,她生氣歸生氣,但絕不會沒臉沒皮纏著李家不放。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為了給大丫請大夫,家中的積蓄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兩個女兒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湊不出一份像樣的嫁妝,哪家愿意上門說親? 熟水攤子的生意大不如前,眼看著每月的盈利越來越少,周桃姑暗暗發急,夜里在枕頭上翻來翻去,怎么都睡不著,天還沒亮又得爬起來忙活,才不過幾個月,她足足瘦了二十多斤,街坊鄰居嘴上不說,背地里都說她一下子像老了十多歲。 娘家兄弟勸周桃姑再找個男人嫁了??h里和鄉下不一樣,鄉下的寡婦再嫁,全家都會被人吐口沫??h里的寡婦再披紅綢嫁人,人家頂多說幾句閑話,不會一直追著寡婦罵。 周桃姑婆家的人管不了她,她愿意找個老實肯干的男人一起過日子??稍敢馊€寡婦當老婆的,不是窮鰥夫就是無賴漢,活脫脫就是一個大火坑,她寧愿自己賣熟水供養兩個女兒,也不會隨隨便便往坑里跳。 偏偏她娘家嫂子有個表兄弟,剛好死了房里人,急著再找個婦人持家。娘家嫂子一拍巴掌,直接求到她跟前,話說得很好聽:“可見是你們的緣分!我表兄弟家里有田有地,十幾間大屋子,兩間雜貨鋪,日子很過得去。他家就只有兩個兒子,父子三人,清清靜靜,等你嫁過去,立馬當家,誰都不能給你氣受。他生得體面高大,年紀正相合,同你再般配不過了?!?/br> 娘家人全都來勸周桃姑,周桃姑打聽到對方家中富裕,而且愿意為她的兩個女兒添妝,心里已經有七八分愿意,連再嫁的大衣裳都做好了。誰知請媒人吃酒那天,她娘家嬸嬸暗中和她說,她娘家嫂子沒安好心,明著替她說親,其實想把她的兩個女兒給那表兄弟家當童養媳! 給人當童養媳的,過得還不如富人家的傭人松快,每天起早貪黑,干最多的活,吃最少得飯,吃不好,睡不好,任打任罵,吃盡苦頭,日子就像泡在苦水里一樣。 何況那家的兩個兒子,比周大丫和周二丫足足小了五六歲吶! 周桃姑可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人,算計她就算了,誰敢打她女兒的主意,就是她的仇人!聽完娘家嬸嬸的話,她二話不說,走進灶房,摸了把蒲刀,沖到兄弟房里,見人就砍,逢人就劈,把娘家嫂子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向她討饒。 和娘家鬧掰之后,周桃姑的日子愈發難過了。娘家嫂子在她手里吃了虧,氣不過,干脆撕破臉皮,把她急著嫁人的事宣揚出去。害得她顏面盡失,招人恥笑。 被人譏笑也就罷了,她cao持熟水攤子這么多年,和整日閉門不出的婦人不一樣,早就練就一身銅皮鐵骨,根本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前頭男人的兄弟當面罵她沒廉恥,她還能笑著給小叔子盛一碗熟水讓他潤潤嗓子呢! 周桃姑不怕丟臉,她怕的是那些在市井間流竄的痞子閑漢。那些喜歡欺軟怕硬的閑漢看她家沒男人,常常用言語撩撥她,全靠她性子剛硬,才沒讓那些閑漢討到什么好處。但她急著嫁人的事情傳出去以后,那些閑漢愈發沒臉沒皮,三無不時在她家門前流連徘徊,有時候竟然還出口調戲周大丫和周二丫! 有一次家里的門沒關嚴實,兩個嬉皮笑臉的浪蕩兒仗著沒人管,直接闖進周家,把周桃姑嚇得不輕,好在李乙剛巧從巷子里經過,大吼一聲,把兩個浪蕩兒嚇走了。 周桃姑此刻就像一只掉進漩渦里的野貓,生命危在旦夕,誰肯拉她一把,她恨不能巴著對方,一輩子都不放手! 如果是別人就算了,偏偏正好是她曾經相中的李乙。 她壯起膽子,再次請人上門說親,李乙和上次一樣,依然沒點頭。 周桃姑不想死心,一旦死心,她和兩個女兒就真的沒有活路可走了。 所以李綺節上門來,她恨不能把對方當成菩薩一樣頂在頭上供起來。她知道,李乙很看重一雙兒女,如果李綺節能幫她說幾句好話,李乙說不定會改口。 周家是做熟水生意的,酷暑炎日,或者寒冬臘月時,她們家的生意最好。周桃姑熬的香飲子味道不錯,比別人家的濃郁厚重,茶也泡得好,茶湯碧綠晶瑩,一看便知是用了好茶葉。 李綺節咽下一口溫熱的茶水,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繼而泛起一絲甘甜。 她笑了笑,“阿姑別忙活了,都是自己人,咱們自自在在說會兒話?!?/br> 周桃姑搓著雙手,陪笑道:“家里沒什么好東西招待你,讓你見笑了?!?/br> 說完這句,她才聽清李綺節說了什么,愣了片刻后,看到李綺節臉上的笑容始終沒有淡去,她眼里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李綺節朝她輕輕點頭。 周桃姑張大嘴巴,神情霎時激動萬分。 從周家出來,寶珠小聲道:“三娘,你剛剛和周寡婦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李綺節讓周桃姑去尋一個信得過的親戚,周桃姑喜滋滋應下,好像跟撿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咱們家又要有喜事了?!?/br> 李綺節朝周家院子投去一瞥,喃喃道。 昨天夜里,她直接向李乙問起周桃姑的事,李乙面色有些發窘,不肯多談。她費了不少口舌,終于讓李乙相信,她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接受家里的任何改變,不會因為李乙再娶而心生不滿,這才聽到李乙的心里話。 李乙年紀大了,情情愛愛之事和他扯不上關系,但兒女漸漸長大,終有一日會各自成家,留下他獨自一人。白天無人陪伴,夜里孤枕難眠,偶爾想起故去的亡妻,更覺孤寂,如果能夠續娶一個貼心溫柔的填房,李乙還是愿意的。 不過,他再三強調,他只是想找個人作伴罷了,對周桃姑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 李綺節和李乙深談一場,心中有數,落花有意,流水未必無情。 兩家當了多年的鄰居,算得上知根知底,周桃姑精明爽利,手腳勤快,雖然愛動心眼子,但本性并不壞。李乙性子軟和,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有時候難免在外邊受氣。 兩人正好可以互補。 與其托媒婆找一個不知底細的人當李家主婦,不如把早就對李乙有意的周桃姑娶進門,至少她是真的看中李乙的為人。 而且周桃姑那邊明顯是有求于李家,想借助他們求個庇護。如果能如愿嫁給李乙,她肯定會盡心盡力照例他,絕不敢動歪心思。 再者,李子恒已經這么大了,周桃姑沒有兒子,暫時不會故意和李子恒別苗頭。不管以后她會不會再給李乙開枝散葉,都動搖不了李子恒在家中的地位。 最后一點,周大丫和周二丫能不能嫁出去,嫁得好不好,要看李家愿意為她們出多少嫁妝,而家里的銀錢往來都由李綺節說了算,周桃姑想讓女兒們體體面面嫁出去,就得老老實實過日子。 李大伯和周氏進城和李乙商量娶親的事,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火朝天的。 李乙一直紅著臉,不怎么開口。偶爾李大伯扭頭問他什么,他一概不答,低頭專心致志地吃茶。 李綺節畢竟是要嫁出去的,周氏不擔心她,就怕李子恒會不高興。 李子恒滿不在乎:“我時常不在家,阿爺吃飯時連個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瞧著怪冷清的。以后嬸子進門,我在外頭就放心多啦!” 周桃姑也姓周,當然,她的周和周氏的周不沾邊,李子恒和李綺節商量好了,以后管周桃姑叫嬸子。 鰥夫再娶,寡婦再嫁,不用多講究,換好帖子,尋個黃道吉日抬進家門就成。周桃姑怕夜長夢多,巴不得立刻收拾行李鋪蓋搬到李家。李大伯和周氏問過李乙的意思,最后定下下旬辦喜酒。周氏存了一點私心,李綺節年底就要嫁人,先把周桃姑迎進門,到時候別人看到新嫁娘父母雙全,才不會多舌多嘴。 李家挑了個好日子,請周桃姑的娘家人上門吃酒。 酒菜rou飯齊備,宴請周桃姑的娘家兄弟,李大伯和楊表叔在一旁作陪。 待外邊吃得差不多了,李綺節對周桃姑道:“嬸子以后和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說話不必拐彎抹角。我和嬸子說句心里話,我們家呢,雖說不是大戶人家,但衣食不缺,日后肯定不會虧待嬸子和兩位jiejie?!?/br> 周桃姑面色一喜,她倒不怕李綺節是哄著她玩的,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家大郎從不管事,家里都是李三娘做主。 李綺節接著道:“俗話說,空口無憑,誰也不能保證以后會如何。不如趁著今天親戚們都在,大家把話攤開了說,立下一個明明白白的章程,白紙黑字寫好,以后誰有疑問,把立好的契書拿出來一看,再難辦的事情,只管按著約定好的章程來。既省事,又公平,免得大家為了一點子雞毛蒜皮起齷齪,傷了親戚間的情分?!?/br> 周桃姑猶豫了片刻,一時拿不準李綺節的意思。 李綺節粲然一笑,眉眼彎彎,“我回去找印章,嬸子待會兒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今天咱們就把事情定下來?!?/br> 周桃姑娘家兄弟幾個吃完酒,個個吃得臉上紅紅的,過來找她說話。 周桃姑把李綺節的話一字一句原話轉述給娘家人聽。 她的娘家兄弟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方下巴的漢子皺眉道:“什么意思?這是要分家嗎?” “jiejie還沒進門,他們家就鬧分家,這不是明擺著防著咱們嗎?” “太不把咱們當人看了!” 兄弟幾個鬧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