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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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風的席面原是按著豐盛做的,鄉間人吃東西不論精致,只講實惠,大魚大rou一盤盤擺出來,看著喜慶,吃起來也熱鬧。因著張氏和小沙彌的緣故,灶房的人把rou菜都撤下去,連豆油皮菇卷、炸藕圓子、桂花茭白這樣有rou餡的花素也沒留,現炒了幾盤素菜充數,一眼望去,春筍、豆腐、面筋、苔菜、茼蒿葉子,青綠雪白,還真是周氏說的粗茶淡飯。 然而張氏連素菜也沒動幾口,只吃了一碗桂花醬稀粥,就不再動筷子。 周氏原想勸張氏再用些飯菜,話還沒說出口,張氏自己先堆起一臉笑,有氣無力道:“多勞周jiejie一片盛情,我也不瞞你,近來我每天只能喝些米湯稀飯,實在吃不下別的,今天能吃一碗粥,已經是難得?!?/br> 周氏憐惜張氏命途坎坷,不忍多說什么,只得讓寶鵲取來鎖在羅柜里的人參,讓劉婆子剪下參須枝干,研得碎碎的,每天煎一小鍋參湯,給張氏補養身子。 張氏每天以淚洗面,少有歡顏。 小沙彌倒是沒有他母親那般沉痛,除了深居簡出、不愛說話之外,吃飯、行事并不因為守喪而諸多忌諱。而且因為借助在李家,怕李家人心里不舒服,他很快脫下孝服,改穿起平常服色的衣袍。 自從小沙彌在李家住下,每天到李家串門的人陡然多了起來。 住得近的幾家天天往李家跑就不多說了,竟然連幾十里外的村人,都不辭辛苦,劃著小船,跋山涉水,結伴到李家來,只為一睹小沙彌的風姿。 李家每天用來待客的茶果點心換了一碟又一碟,從早到晚,沒有安生的時候,往往是幾個表姑前腳才剛走,又來了幾個表嫂子,野草似的,隨時隨地忽然冒出一撮來,一茬接一茬,春風吹又生。 引得李大伯向李綺節抱怨:“張小郎雖然生得靈秀,也不至于如此嘛!鄉里這些小娘子,真是少見多怪?!?/br> 李綺節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日里長來咱們家送文書,看到張家哥哥,也稀罕了好久,說他生得俊俏哩!“ 里長為人死板,不茍言笑,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悶葫蘆,和自己婆娘也沒幾句話說,只有看著田地里的莊稼長勢喜人時,他才難得露一個笑臉。那天他看到小沙彌后,可是足足站在李家院子里站了一刻鐘,把小沙彌從頭夸到腳,恨不能立馬給小沙彌牽線做媒,得知小沙彌在守孝,才悻悻作罷。 “那是你們沒見過我年輕時候的樣貌?!袄畲蟛浜咭宦?,挺起胸膛,大手一揮,“我年少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濃眉大眼,鄉里人都夸我生得體面,小娘子們見了我,就挪不動腳步,幾個媒婆天天來催我成家,要不是那時候家里窮苦,哪能便宜你伯娘!“ 李綺節笑而不語,李大伯不管夸什么,最后都會扯到他自己身上去,從前李大伯總說他會一手好廚藝,李綺節當時深信不疑,等吃過幾回李大伯親手煮的湯面之后,李綺節總算明白,李大伯的自夸基本上不能當真。 李乙呢,自然是羨慕嫉妒恨,看一眼大大咧咧的李大郎,再看一眼沉靜有度的小沙彌,李乙就搖頭嘆息,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續娶一門填房,好再生個腦殼靈光的兒子。 相貌是天生的,李大郎生得也算端正硬朗,這一點沒有什么好比的。 可小沙彌人在寺中,無人教導,天天吃齋念佛,也能靠自學積攢下一肚子的文章才學,一筆字寫得龍飛鳳舞,有筋有骨,一看便知是個讀書種子。 李大郎呢,上了幾年學,只勉強認得幾百個大字,作詩對對子什么的,跟他沒有緣分。 李乙望子成龍的小小心愿,一次次面臨殘酷打擊。 轉眼春暖花開,陌上青青。 三月初三上巳節前后,家家戶戶除了要煮薺菜湯、吃雞蛋以外,還有看集會、互贈香囊、芍藥的習俗。 集會當天一掃多日的連綿陰雨,是個難得天朗氣清的晴朗春日,天還未亮時,紅冠大公雞踩在枝頭上引吭啼鳴,催出一輪慢吞吞的紅日,日光刺破萬丈云霞,灑下一道道金燦燦的光束。 李家門房才剛起身,隱隱約約聽到門外幾聲叩響,伸著懶腰,前去應門。 才剛取下門栓,只聽“噗啦啦“一串聲響,一枝枝含苞待放的粉色芍藥擠進門縫,撲了他滿頭滿臉。 花影之間,依稀聽見一陣陣清亮笑聲,幾個穿紅著綠的俏麗身影轉過墻角不見了。 劉婆子蹲在樹下淘洗清早挖來的野薺菜,聽到聲音,抬頭張望,正好看到門房頂著一身粉花綠葉,噗嗤一笑:“老秦,你也有風流的時候!“ 門房抹了把臉,花枝上帶著清晨的露水,濺在臉上,格外冰涼:“肯定是送給張家少爺的!“ 丫頭們都湊到門口瞧熱鬧,婆子把花枝一一撿起,攏成花束,一個人抱不下,幾個丫頭一塊兒幫忙,才把芍藥全部搬到內院里。 李綺節今天要去集會閑逛,起得比往日早些,坐在窗下對鏡梳頭時,看到一捧捧芍藥從廊檐底下經過,詫異道:“伯娘要供花?“ 寶珠手執云頭篦,篦子上抹了桂花油,在為李綺節理順打結的發絲,聞言伸長脖子張望一陣,“是鄉里人送的?!?/br> 等李綺節換好衣裳,丫頭們又抱著一大捧芍藥從院子里經過。 李綺節把一只流水桃花紋香囊掩進袖子里,笑向寶珠道:“要是上巳節的習俗是送錢就好了,咱們家只需要準備足夠大的錢簍子,就能發一筆小財?!?/br> 寶珠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還真別說,一人一個銅板,也能攢不少錢鈔哩!“ 正說笑著,月洞門前的芭蕉叢窸窸窣窣輕輕晃動了幾下,一個身穿象牙色圓領春羅夾衫的少年緩步踱出,早春的日光透過肥厚的芭蕉葉子,落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暗影柔和,一雙黑亮眼瞳,像浸在暗夜里的寒星。 小沙彌的名姓至今仍然是個謎,他的生父另外為他取了大名,張氏只讓他隨了張姓,但沒有用張家為他取的名字。 不等李綺節避讓,小沙彌先垂下眼眸,退到甬道另一旁的樹影里。 一直等李綺節和寶珠主仆兩個出了內院,他才慢慢抬起頭,走到日光底下。 外院的丫頭們還在接連不斷地往內院運送各樣花枝,一開始全是芍藥,后來桃花、李花、野花什么花都有,甚至還有直接送一簍子新鮮菜花的,送薺菜花的也不少。 劉婆子把能吃的幾樣野菜挑出來,很快堆了滿滿一簸箕:“早知道我就不用起大早去河邊挖野菜了!“ 從瑤江縣順著長江支流再往南的山區,有唱山歌定親的習俗,沿江一帶的老百姓性情爽朗,上巳節時,少男少女可以直接大膽地傾訴情意,互贈香囊定情。到瑤江縣,規矩未免要多一些,小娘子們雖然能踏出家門去郊外游玩,但大多是結伴同行,或是有長輩看顧,想和心儀的兒郎多說幾句話都要鼓起勇氣,更別提直接傾訴衷情了。 至少李綺節長到這么大,從未聽說李家村有哪個小娘子敢在上巳這天向哪家少年郎表白。 沒想到為了一個小沙彌,鄉里的小姑娘們忽然改了性子,齊刷刷變得膽大熱情起來了。 寶珠竊笑道:“不知誰有這個福氣,能嫁給張少爺那樣人品出眾的好兒郎?!?/br> 李綺節笑而不語,細看寶珠的神情,發現她眉眼彎彎,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從前寶珠總是時不時提起孟云暉,她以為寶珠情竇初開,對孟云暉暗藏愛慕之心,如今看來,寶珠或許只是沒有開竅罷了。 ☆、第57章 李子恒要陪李綺節一道去逛集會, 他頭戴紗巾, 穿一身鮮亮的松羅春衫, 打扮得格外精神, 匆匆吃過飯, 就一疊聲催促進寶套上牛車:“集會上有變戲法的,咱們趕快去占個好位子?!?/br> 李綺節的一碗魚片粥才吃了一半,寶珠坐在一邊給她剝雞蛋,野薺菜湯熬煮的雞蛋,剝開外殼, 蛋白上有一道道淺綠色的紋路, 小碟子里已經擺了三只雞蛋了,她還在剝。 三月三的煮雞蛋只和薺菜一鍋煮, 油、鹽、醬、醋什么都不擱,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清香, 吃起來卻寡淡無味。李綺節連吃幾個白煮蛋,已經飽得差不多了。擱下筷子,洗了手,興沖沖準備出門。 李乙吩咐李子恒:“看好三娘,集會上人多, 別走散了?!?/br> 李子恒答應道:“阿爺放心,我都曉得?!?/br> 集會上人流如織, 李家的牛車逆著人流,走了半個時辰,才找到停放牛馬的棚子。 李綺節跳下牛車, 拍拍衣襟:“大哥,你去看變戲法的,我和寶珠去湖邊去逛逛?!?/br> 李子恒不放心,皺著眉頭道:“雖說鎮上和家里挨得近,可今天集會上一大半是其他鄉來趕集的生人,你別瞎跑,得緊跟著我?!?/br> 李綺節把招財拉到自己身后:“寶珠、招財都跟著我吶,我有哼哈二將護身,又走不遠,不要緊的?!?/br> 變戲法的班子鑼鼓齊鳴,恨不能震聾觀眾的耳朵,李綺節可不想去受那份罪。而且上巳的集會她已經逛過好幾回了,兩邊街巷都有差役和當地的鄉民巡邏,治安好得很,連扯皮打架的事都很少,至于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那更不可能——都是鄉里鄉親的,誰敢調戲良家婦,等著被全鄉人唾棄吧。 李子恒知道李綺節常常跟隨李大伯出遠門,想了想,道:“讓進寶也跟著你,隔一個時辰給我遞個信兒?!?/br> 進寶看不了變戲法,有些失望。 李綺節數出銅板,從街邊的小貨攤上買了幾只老虎、猴子形狀的糖人,往寶珠、進寶和招財手里一塞:“得了,都別眼巴巴回頭看了,我不愛看變戲法。今天辛苦你們一天,等會兒看到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盡管開口,我掏錢?!?/br> 進寶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我想吃香辣燙面餡兒餅!“ 寶珠笑嘻嘻道:“三娘,進寶胃口大著呢,千萬別縱著他!“ “天還早呢,先吃了餡兒餅,等會兒看到其他好吃的,你就吃不下了?!袄罹_節逛集會已經逛出經驗了,掏出荷包,給進寶和招財一人二十文,“這是給你倆零花的,隨便你們怎么使喚,回頭我再讓寶珠給你倆買幾包果子吃?!?/br> 進寶和招財喜得眉開眼笑,接過錢,摩拳擦掌,湊在一塊兒商量買什么新鮮玩意兒回去向其他人炫耀。 集會上喧喧嚷嚷,人聲鼎沸,各種土貨琳瑯滿目,商販們熱情兜售貨物,討價還價間,充斥著好幾種方言,全程雞同鴨講,竟然也能做成買賣,和縣里的繁華行市相比,又是一種不一樣的熱鬧。尤其因為天氣回暖,許多婦人結伴出門踏青,外出的小娘子比平時多了好幾倍,處處香風細細、環佩叮當,李綺節總算不用被人看成是異類了。 有許多小娘子在湖邊放河燈,寶珠看見,立即道:“三娘,咱們也放一只河燈吧!求個好運道?!?/br> 湖邊和風撲面,風里蘊著淡淡的花草腥氣。 李綺節站在堤岸邊,望著湖面上漂浮著的一朵朵造型各異的彩色綢紙花燈,搖頭失笑:這條水流自西向東,在山腳拐彎的地方積出一個開闊的橢圓形湖泊,然后一路往東,從幾里之外的渡口處匯入大江,渡口處橫著一道小瀑布,河燈飄到那里,無一例外只能落得一個被沖毀的下場,可每年小娘子們還是樂此不疲地在這里放河燈。 “咱們雇條小船,去湖心放河燈,岸邊的水太臟了?!?/br> 泛舟湖上,迎著輕柔的和風,烏篷小船漸漸漂向對岸,集會上的紛雜人聲也漸漸遠去,唯有戲班子的鑼鼓聲依然清晰無比、震耳欲聾。 扁舟劃到湖心時,寶珠將買來的一盞河燈放入水中,彩燈浮在清澈的波浪里,倒映的花影隨著水流潺潺流動,仿佛一朵盛開在云端的并蒂蓮花。 晴光瀲滟,小舟兩面開窗,船艙里設有小幾,幾上四只碟子,盛著些尋常果點。寶珠怕船家備的果子不干凈,從荷包里摸出一把拿粉紗絹子包著的瓜子,剝給李綺節吃。 進寶和招財不嫌棄外面的茶點,專心坐在小凳子上啃點心。 對岸是粉墻黛瓦的村落和熱鬧的集會,另一邊則是起伏綿延的低矮丘陵。山上綠竹松林,山間是開墾出的菜地,近岸處則是一座座農田。正是桃紅柳綠時節,郁郁蔥蔥的竹影綠樹間夾雜著一樹樹紅花,微風過處,落英繽紛,田間幼苗青青,成片的金黃菜花仿佛一條舒展開的帛帶,幾只老牛在田間悠閑地搖著尾巴,屹立在牛背上的白鷺低首啄弄胸前的羽毛,偶爾聽到一兩句人聲耳語,遽然受驚,展開優美的雙翅,飛入迷蒙的薄霧山影中。 翠微遠山,粼粼碧水,雪白石橋,云樹籠紗,風簾翠幕,濃淡色彩交相輝映,猶如一幅徐徐展開的山水畫卷,置身其間,空蒙山色直逼入眼簾,再暴烈的性子,也會柔和幾分,連進寶和招財說話的聲音都放低了很多。 欸乃的槳聲中,忽然有人放聲歌唱,唱的是一首《繡荷包》:“三月里來~百花開,緞子里荷包~繡幾針,繡一個~長江~萬年春~“ 歌聲清朗動人,恰似夏夜里的雨打芭蕉,又如一泓涓涓細流,在渾厚處漸漸激蕩開來,余音溫柔繾綣。 寶珠嘖嘖幾聲,打量幾眼船頭身著蓑衣、手執雙槳的船家,笑道:“原來船家還會唱山歌,唱得還蠻好聽?!?/br> 李綺節側耳細聽片刻,眉峰微微蹙起。 船家的興致似乎很高,一邊搖槳,一邊吟唱,接連唱了一首又一首。從含蓄委婉的采蓮曲,到活潑大膽的民歌,漸漸唱起野腔野調的小曲,到后來,連情哥哥、情meimei都直接唱出來了。 進寶、招財和寶珠三人沒有察覺出異狀,聽得津津有味,船家唱完一首,三人還熱情地鼓掌應和。 李綺節忍不住扶額。 小舟隨著水波微微晃動,船家松開雙槳,在一派繁花似錦、秀麗明媚的湖光山色中,穿骨縹色寧綢氅衣的少年掀開斗笠蓑衣,斜倚船艙,俯身看向李綺節,頰邊綻開一個隱隱的笑渦,清亮的雙眸里滿含綢繆情意:“三娘,我唱得好不好聽?“ 春日里英姿勃發的少年郎,仿若山間雪峰、月下寒刃,不必豪奢華服、前呼后擁,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鮮衣怒馬的風流韻味,小小一只扁舟,掩不住他骨子里睥睨萬物、一往無前的銳利氣勢。 李綺節暗嘆一口氣,輕聲道:“楊九哥?!?/br> ☆、第58章 吃瓜群眾寶珠、進寶、招財認出楊天佑來, 都驚呆了。 三人面面相覷, 啞口無言, 若是尋常時候, 還能指著楊天佑的鼻子罵他是登徒子, 但今天是上巳節,他向李綺節唱山歌表達愛慕之情,好像不算失禮。 寶珠暗暗慶幸,還好小舟行在水中,遠離堤岸, 沒有外人在一旁, 不然這番情景傳出去,少不了一場風言風語。 楊天佑顯然有備而來, 李綺節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混上船的。 都說快刀斬亂麻,她已經接連斬了好幾刀, 竟然還沒斬斷楊天佑的情絲。 她想了想,站起身,走出船艙。 “三娘……“ 寶珠想跟著,李綺節朝她搖了搖頭,她只好坐回原位, 招財和進寶也沒敢動。 楊天佑眉眼帶笑,怕李綺節站不穩, 伸手虛扶了她一把,指尖沒挨著她的袖角,“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br> “好聽?!袄罹_節瞥了楊天佑一眼, 淡淡道。 楊天佑摸摸鼻尖,詫異于李綺節的直接,尋常的小娘子聽見少年郎當著她的面唱山歌,就算沒羞臊得滿面通紅,也該忸怩幾下,李綺節倒好,神色如常,面無表情,比寶珠他們鎮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