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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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的不甘心一點一點積聚在一起,匯聚成一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抱負和野心,“太太,我情愿一直跟著您,給您當牛做馬,不想嫁人?!?/br> ☆、第30章 一更 寶鵲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嫁給周大海了。 周氏眼神一黯,嘆了口氣。 油碗里的燈芯發出一聲極輕極細的爆響,昏黃的光芒映在周氏臉上,不見一絲怒色。 然而寶鵲還是嚇得微微一顫,生怕周氏會責罰她。 周氏察覺到寶鵲的懼意,心中不由有些后悔,當初一意孤行選定寶鵲做李大伯的屋里人時,實在有些草率,才會弄成如今這副不上不下的局面:“罷了,是我大侄子沒這個福氣?!?/br> 寶鵲悄悄松了口氣。 她明白拒絕這樁婚事意味著什么,如果是李家其他傭人,這會子早就跪在地上向太太磕頭謝恩了,她卻想也不想就一口斷然拒絕,劉婆子她們曉得的話,肯定會罵她不知好歹。 俗話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太太完全是在為她打算。寶鵲明白太太的苦心,也感激太太為她著想,但是,為了以后不必吃苦受累,她愿意冒這個險。 周氏是個爽利人,寶鵲不肯嫁周大海,她雖然覺得失望,還不至于生氣憤懣,過后待寶鵲依舊和先前一樣。 寶鵲卻有些心有余悸,接下來的幾天低聲下氣,做小伏低,一天十二個時辰,像剛出殼的雛鳥離不開母親一般,悶不吭聲地圍著周氏打轉。 什么差事她都不嫌棄,什么活兒她都搶著干。 周氏才一坐下,她立刻去烹茶。周娘子和周老爹才一站起來,她馬上搶過去扶著。剛吃完飯,她二話不說端起碗筷就去灶房洗刷。 干完所有活計,寶鵲還不肯閑著,穿起罩衣,攏著發辮,把周家幾間茅草房子從房頂到犄角旮旯收拾得干干凈凈。又讓進寶擔了一擔子干土,鋪在周家的濕泥地面上,用竹板子一一踩踏壓實。 還嫌自己不夠賣力,天氣晴好時,寶鵲把周家人的衣裳全部收攏到一起,洗干凈后重新用米湯漿洗一遍,件件漿得筆挺整闊,像新的一樣。 劉婆子看寶鵲整天拼命干活,夜里也不肯休息,熬燈費油,非要給周娘子做幾條抹額,怕時日長了她身子受不住,私下里央求李綺節:“寶鵲那丫頭天天這樣也不是一回事,我估摸著她肯定是犯了什么錯兒,惹太太生氣了,才會這樣,求三小姐在太太跟前替她說幾句好話?!?/br> 李綺節也奇怪寶鵲的種種異常舉動,私下里去問周氏。 周氏把寶鵲拒絕嫁給周大海的事說了,苦笑道:“她既然不愿意,我也不會怎么樣,誰知她心思重,怕我作踐她,天天變著法兒的來討好我。我再三和她說過,讓她放寬心,話說輕了,她不肯信,話說重了,她就眼淚汪汪哭哭啼啼的。我也沒法子,只能隨她去?!?/br> 李綺節微覺詫異,寶鵲身為一個賣身為奴的侍婢,周氏肯把她放出去嫁人,讓她擺脫奴仆之身,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平頭百姓,她不是應該喜極而泣嗎? 細細一想,又覺得情有可原。做丫頭固然身份低賤,但寶鵲在李家吃得飽穿得暖,蓋的是棉花被子,戴的是鑲銀鐲子,比原來在家里忍饑挨餓、天天挨打要強多了,她曾被生身父母賣過一次,肯定不想再回到鄉間過清寒生活。 就像《紅樓夢》里的丫頭們,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每個月能拿一份豐厚月例不說,還有攀上高枝的可能,一般民間的小戶千金,過得還不如她們尊貴。所以榮國府的丫頭們一旦被人威脅放回家去,個個都嚇得猶如三魂掉了二魂,哭著喊著不肯走! 看周氏似乎也在發愁,李綺節道:“不如讓寶鵲先家去,免得她整天胡思亂想?!?/br> 周氏點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她這幾天看到大海就躲得遠遠的,劉婆子她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肯定都嘀咕呢!“ 第二天,周氏便讓劉婆子男人先把寶鵲送回李家村,“我那衣箱子里的幾件大衣裳得拿出來曬曬,寶鵲把開箱子的鑰匙拿回去給寶珠,讓她仔細些,別碰壞了,攏共一件素絨、一件剪絨,還有兩件麻葉皮,一件耳絨,一件青鼠?!?/br> 寶鵲一一記下,接過周氏遞過去的鑰匙,輕輕吁了口氣,感覺心中終于去了一塊大石。 劉婆子男人吃過早飯,把寶鵲送走。 下午日落西山,一輪勾月悄悄爬上碧藍高空,晚霞把遠處連綿起伏的柔和山脈映照得恍如云中仙境。 劉婆子男人身披萬丈霞光,趕著牛車回到周家小院。 劉婆子拿剖開曬干的葫蘆舀了一瓢水,遞到他跟前。 男人幾口咕嘟喝完,一抹嘴,道:“孟家七娘病了,孟家人上門來,說想請三小姐過去看看?!?/br> 劉婆子奇道:“咱們家三小姐又不是大夫,孟小姐病了,請三小姐過去做什么?“ 男人嗐了一聲:“我哪里曉得?你進去問問太太,孟娘子昨天親自來請的,官人的意思,是讓三小姐過去瞧瞧,到底是鄰里街坊。不是我回去剛好碰上,官人也會派人來接三小姐的?!?/br> 劉婆子進房原話回了周氏。 因為孟舉人當面羞辱李子恒的事,周氏對孟家很有些意見,加上不愿讓李綺節在這個時候拋頭露面,想要斷然拒絕孟家,不過孟七娘卻是個可人疼的好姑娘,想了想,把在院子里摘喇叭花玩兒的李綺節叫到跟前,問她的意思。 李綺節想都沒想,直接道:“既然孟娘子都親自上門了,我還是走一趟吧?!?/br> 孟娘子向來看不上她,兩家又尷尬,她竟然肯舍下臉皮親自上門求她去看孟春芳,那孟春芳肯定病得不輕。 周氏也怕孟春芳真的患了什么大癥候,道:“住了這么些天,干脆一塊兒家去,免得牛車來來回回的折騰?!?/br> 當下打點了行李包袱,把跟著周英蓮在后山撒野的李昭節和李九冬姐妹倆叫回家,一行人匆匆吃了一頓飯,各自歇下,預備第二天天一亮就啟程回李家村。 知道周氏要走,周老爹和周娘子眼圈有些泛紅。 周娘子和周英蓮一夜未睡,連夜蒸了幾籠菊花糕,讓李綺節姐妹幾人帶回家去吃。 第二天夫妻倆一直把周氏幾人送到村口外面的岔路上。還想接著送,劉婆子幾人再三勸阻,老夫婦倆才停住腳步,站在路邊竹林旁,一眼不錯地盯著李家的牛車拐過山道,才轉身回去。 一重山路,一重水路,回到李家村時,日頭已經升到半空。家下人忙著卸下板車,整理行李,亂成一團。 李綺節徑直回到內院,看到在院子里晾曬小毛衣裳的寶珠,問她道:“孟jiejie怎么樣了?“ 寶珠放下拍灰塵的細竹棍,跟著李綺節進房,替她脫下外邊穿的繭綢襖子,一邊道:“聽說不大好,連湯藥都喝不下。孟娘子急得不行,嫌鄉下沒有好大夫,連夜把孟七娘接回縣里去了?!?/br> 正說著話,李乙那邊傳過話來:“官人問三小姐收拾好了沒有?孟家四少爺在外邊等著,這就接三小姐去縣里,官人也一道回去?!?/br> 李綺節匆匆洗了個臉,在頰邊撲一層潤膚的玉簪粉,換上一身干凈衣裙:“這么急?“ 來人道:“三小姐不曉得,孟娘子前天上門的時候哭得眼睛都腫了,官人不好推卻。孟家人從昨天起就守在咱們家門外,看到三小姐回來,已經幾次上門來催請了?!?/br> 李綺節眉頭微微一蹙,難怪牛車進村的時候,她仿佛看到有幾個探頭探腦的鬼祟身影,其中一個少年看到她撒腿就跑,原來是給孟家人報信去的。 “大哥呢?“ 寶珠悄悄道:“大郎心里不痛快,前幾天和花家小相公一塊兒坐船去武昌府了。重陽節那天藩王府要在大江邊的黃鶴樓置辦什么詩會,宴請湖廣一百零八縣聞名的大才子、大詩人,贏了頭名的人能得足足一百兩金子呢!大郎他們想去瞧瞧熱鬧?!?/br> 李綺節點點頭,李子恒不在家也好,免得他著急上火,沖動之下和孟家人起爭執。 孟家人見李乙和李綺節遲遲不出門,再次上門催請。 周氏聽孟家人說話不大客氣,冷笑一聲,抱怨道:“三娘才回李家村,立馬又得坐船去縣城,她又不是神仙,能一口氣飛到縣里去,怎么也得容她歇口氣吧。我們李家的姑娘,也是嬌生慣養的,不是憑著你們使喚的粗丫頭。你們家七娘精貴,我們家三娘,也不是泥巴隨便捏的!“ 孟家人臉色一僵,梗著脖子不說話。 孟云暉和李乙、李綺節從長廊那邊走出來,看到周氏滿面怒容,連忙揮退族弟,“十郎不會說話,嬸娘莫要同他計較?!?/br> 說著話,淡淡瞥了孟十郎一眼。 孟十郎原本一臉倔強,被孟云暉輕輕一瞥,立刻收起驕矜之色,袖手給周氏作了個揖:“小子脾氣急,求嬸娘勿怪?!?/br> 周氏冷哼一聲,甩手走了。 孟云暉又朝李乙賠禮:“十郎他們憂心七娘的病癥,行事莽撞,讓七叔見笑了?!?/br> 李乙微笑道:“不妨事,病人要緊?!?/br> 待李乙和李大伯說了幾句話,孟家人簇擁著李乙和李綺節父女倆出門,把他們幾人一直送到渡口。 船夫一聲響亮的呼哨,渡船猶如一尾黑背銀魚,一頭扎進江面上的重重濃霧當中。 臨行前,孟云暉站在船頭,和岸邊的幾個少年交待著一些瑣事,一群十五六歲的半大兒郎,老老實實聽他一句一句吩咐,顯然把孟云暉當成主事人。 李綺節坐在船艙里,聽岸邊的孟家兒郎們一遞一聲保證會照應好家中其他人,心下不由詫異:孟云暉看起來一臉憨厚老實相,在族兄族弟們面前,竟然如此威嚴。他自己年紀不大,能把一幫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大小子管得如此服服帖帖的,不僅得有智商,還得有情商,秀才公的功名,果然不是白來的。 ☆、第31章 二更 往來于縣城村鎮之間的渡船輕巧便捷,速度卻算不得快。一來一去的兩船在江心迎面遇見,船槳慢悠悠的在水面起伏,等兩只小船錯開的工夫,船上的客人能夠從從容容地互相見禮問好,寒暄一陣。 孟云暉小小年紀得中秀才,十里八鄉的人都聽說過他,于是一路上總有其他船上的船客向他打招呼。 潺潺的水聲中,時不時便響起孟云暉和人應答的聲音。 船行到一半時,李綺節讓寶珠掀開船艙前的藍布簾子。一大早就趕路,彎彎繞繞從周家村到李家村,先坐牛車、再坐船,然后再坐牛車,晃晃蕩蕩走了一個多時辰,又從李家村匆匆坐船出發,她這會子只覺頭暈目眩,心口悶悶不舒,大概是暈船了。 潭州府雖然不是江南水鄉,但水網密布,河流湖泊星羅棋布,加上山路崎嶇不好走,密林山匪又多,這個時代的人們出行都是走水路,不管遠近,去哪兒都得坐船。 李綺節原以為自己坐了這么多年的船,應該練出來了,沒想到還是會犯惡心。 寶珠在褡褳里摸了半天,懊惱道:“孟家人催得太急,走的時候忘帶清涼膏了!“ 只得打開水壺,讓李綺節喝幾口香花熟水。 甘甜清冽的香花熟水下肚,李綺節覺得略微好受了一些,慢慢舒了口氣,捂著胸口道:“我去外頭吹吹風?!?/br> 李乙不放心,讓寶珠跟出去摻著李綺節,免得她不小心跌下船。 才到船尾,寶珠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江面上風大,風里裹挾著一股刺骨的涼意,冷得人手腳直發顫。 李綺節身上裹了兩層厚實的棉綢襖子,都覺寒意入骨,寶珠只穿著青花布比甲和薄襖,更是冷得瑟瑟發抖。 李綺節伸手在寶珠臉上一握,觸手冰涼,連忙道:“你進去吧,別吹出毛病來?!?/br> 寶珠攏著衣襟袖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我、我不冷?!?/br> 李綺節不由失笑,伸手把寶珠往船艙里推搡:“你進去添件衣裳,蕉布皮包袱里頭有件糙米色的細氈裹衫,是我穿過的?!?/br> 寶珠只得進去。 噠噠幾聲,是長靴踩在船板上的聲音,孟云暉從船頭走到船尾,一手提著細布襕衫衣擺,防著被濺起的江水淋濕,一手托著一只藍地白花雞冠花紋小瓷罐,往李綺節跟前一遞,柔聲道:“七娘病得厲害,非要見你不可,倒是難為你了?!?/br> 李綺節不語,接過圓口小瓷罐,揭開來,撲面便是一股濃烈的刺鼻氣味,熏得她眼鼻發酸,淚水漣漣?!?/br> 她這副臉頰薄紅,淚眼汪汪的模樣,嬌憨之余,又有些可憐可愛,讓孟云暉不由得想起幼時兩人在一處玩鬧的情景。 那時候她走路還不大穩當,搖搖擺擺,像只蹣跚學步的水鴨子,緊緊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個“孟哥哥“、“孟哥哥“,聲音像夏日里遙遠悠長的蟬鳴。 等他終于舍得停下腳步,她就攥著rou嘟嘟的手指頭,仰起小臉蛋,滿含期冀地望著他:“孟哥哥,你帶我去湖邊摘荷花吧!“ 那時候孟云暉還小,整天只惦記著四處調皮搗蛋,渾身上下使不完的精力,偏偏就是不耐煩和嬌滴滴、軟糯糯的小娘子們一起玩。 他嫌李綺節累贅,不耐煩搭理她,總是隨便扯個謊敷衍她,然后答應下次一定會帶她去湖邊摘荷花,但一次都沒有兌現過。 可李綺節每次都信了,拍著小巴掌,笑得眉眼彎彎:“好,我等著孟哥哥?!?/br> 直到離開潭州府,孟云暉都沒能履行自己的承諾。 恍惚記得走的那天是個大晴天,江面上波光粼粼,和風陣陣,因為臨著水,并不覺得燥熱。他頭戴笠帽,竹杖芒鞋,背著簡單的行囊,懷里揣著母親四處求告借來的幾十個銅板,跟在先生背后,在渡口登上烏篷船。 小船行到擁擁簇簇的荷池附近,他不顧先生責備的目光,伸手掰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淺粉色荷花,想著李家三meimei肯定會喜歡,可惜他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和她說一聲,也不曉得她會不會哭哭啼啼的到處尋他。 他把荷花拋入水中,看花瓣浮浮沉沉,一朵一朵飄散開來,心里暗暗道:等回來的時候再帶三娘來摘荷花好了,自己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一定會說話算話,答應小娘子的事情,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