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他握著書看了一會,左右一顧,見離得最近的人也在百米之外,臉色雖然依然保持冷淡,聲音卻不自覺放柔了幾分,低聲問:“可是看出了什么古怪?“ 傅蘭芽在帳簾里輕輕嗯了一聲,白皙的手指在書頁上遙遙指了指,“你瞧瞧那些小人影子落在地上的方向?!?/br> 平煜一滯。 書頁上畫著一座山,山上圖騰升起,山腳下眾小人虔誠叩拜。 畫面幽暗,圖騰旁有數枚寒星點綴,應是夜晚時分。 不知是不是畫者有意為之,眾小人臉上的五官線條畫得極細,雖只寥寥幾筆,但眾人臉上近乎瘋魔的神情被描繪得一清二楚。 可是眾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偏偏融合成了一片,看不清影子投落的方向。 仔細找尋一會,終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個身后影子畫得還算清晰的小人,影子畫得極短,幾乎可當作一個不起眼的墨點,可是只一眼,平煜心中便狂跳起來。 托托木爾山坐東望西,橫貫草原。當圓月在托托木爾山升起的時候,月光在每個人背后投下一道影子,本該無一例外全在西側,可偏偏這個小人的影子怪異地發生了扭曲 仿佛被什么屏障所擾,偏移到了對側。 他心中一動,究竟何物既能不屏蔽月光的投射,卻又能不動聲色改變影子的方向…… 想了片刻,他目光一凜,抬頭朝幽靜無瀾的旋翰河望去。 書上根本未將河流畫入其中,若是不親眼到旋翰河邊,再結合書上圖畫一并研讀,光有書本在手,恐怕再想個十年,也想不出當中的玄妙。 傅蘭芽聽平煜久不作聲,心知他已窺破玄機,無需她再多說。 果然下一刻,便聽見平煜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平煜雷厲風行,既已得知旋翰河有不妥,相信不出多久,定會找到古廟的藏身之所。 她松了口氣,立在帳簾旁發了晌呆,回到帳中,一抬眼,見林嬤嬤困惑地望著她。 她緩緩理了理裙擺,挨著林嬤嬤坐下,暗想,母親留下的這幾樣東西雖然不起眼,卻無一例外都在關鍵時刻起了大作用,怎么看都像是母親早有防備,特做下的苦心安排。若是當年母親未被王令害死,會不會根本不會有后頭的滔天巨浪。 想了一回,喉頭有些發堵,忙抹了抹眼角,若無其事取了干糧出來。 跟林嬤嬤用過干糧,在帳中等了片刻,聽外頭時有喧嘩聲,一時也不敢歇下。 到后半夜時,傅蘭芽再也熬不住困,埋頭在林嬤嬤懷里睡了過去。 睡得正香時,忽然聽到身下地面傳來震動,異常沉悶,直捶入心底,仿佛有什么巨物從地底浮出。 她睡意登時消散,一骨碌爬了起來,披上衣裳走到帳簾。 剛一掀開簾子,夜風刮過,往前凝目一看,就見河畔人影憧憧,火把照耀,聚了好些人,而原本被星光照耀得如同銀絲帶的河面變得一片昏暗,尤為觸目驚心的是,不過半晚的功夫,左右河床里的水不知被收攏到了何處。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緩緩從地底浮出的小山般的龐然大物。 第135章 饒是早有準備, 傅蘭芽依舊被眼前的景象所懾,出神地立在帳簾前,忘了挪步,連夜風刮在身上都不覺寒涼。 母親留下那本古怪的書, 果然大有來歷。 若未身臨其境,平日研究那書時, 根本無法聯想到畫面上暗示了古廟藏匿之處。 只有比對著真正的托托木爾山, 才知書上所畫的人和物均被不動聲色作了手腳。 山脈的走形有微妙的偏移, 小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亦扭曲得厲害, 不像平時rou眼所見之景象, 反倒像在水中投射出的影子。 換言之,用來祭祀的古廟并非在陸地上,而是有可能藏在水中。 她默然, 來時路上, 平煜一心想要找尋到古廟的藏匿處, 沒想到繞來繞去, 最終還需借助那本小書的指引。 怔忪間,林嬤嬤聲音從后頭傳來。 先是迷迷糊糊,“小姐, 為何不睡?!?/br> 旋即倒抽了口氣,“那……那是何物?” 不等傅蘭芽回答,遠處人影涌動,有人朝帳篷處走來。 傅蘭芽不及辨認對方是誰,忙放下帳簾, 往后退了一步。 就聽外頭有人道:“傅小姐,平大人讓我過來請你過去,稍后一道進廟察看?!?/br> 是李珉的聲音,有些振奮。 傅蘭芽微訝地攏了攏外裳,暫未作答。 萬沒想到平煜不肯讓她獨自留在河畔,竟要帶她一道進入廟中。 沉吟了一會,想著王令已率大軍奔赴北元,也許就在這一兩日,對方隨時會殺至此處,種種顧慮之下,平煜不肯將她交給旁人看護,倒也不算奇怪。 便應了一聲,“李大人稍等片刻,我和嬤嬤穿上衣裳便來?!?/br> 經過這一路的驚心動魄,林嬤嬤倒也養成了見怪不怪的性子,錯愕了片刻,也就不再一味盯著外頭那黑糊糊的巨物細瞧。 回到帳中,從包袱中找出那件織錦鑲毛銀鼠皮大氅,給傅蘭芽披上。 自己則翻出另一件石青色刻絲灰鼠厚褂子,窸窸窣窣穿好。 本就已是深秋,韃靼境內的風,又勁又硬,若是沒有御寒之物,主仆二人早已被凍出一場大病。 想著這兩件衣裳統統都是平煜在金陵時所置辦的,不止暗中照顧了小姐,連她這老婆子也未落下。 她抿抿嘴角,心底藏了好幾日的對平煜的不滿消散不少。 替傅蘭芽挽好髻,系好大氅,兩人出了帳篷,由著李珉和陳爾升引著往河畔走。 出來后,視野開闊,兩人遠眺,果見原本闊遼的旋翰河河面所截斷,從東往西奔流不息的水流仿佛被看不見的溝渠引至了旁處。 河床上只剩一座孤零零的高聳的屋宇。 傅蘭芽邊走邊打量那輪廓模糊的古廟,暗忖,這周圍的陣法太過龐大復雜,需得無數人力物力方能建成,以常人之力絕難達成,可見當年建陣之人必定地位超然。 但自從百年前那位著名的大汗橫空出世,蒙古韃子東征西伐,漠南諸部乃至西夏、金國、中原,俱被征服。 自那之后,元始得建,此后興盛了近兩百年。 依照當時元的國力,無論哪位元朝貴族想要尋塊無人相擾之處建造一座廟宇,并非難以做到。 只是不知廟宇中供著何物,光只一個坦兒珠,竟值得百年前那位建廟之人如此費盡心機么。 思忖著走到河旁,就見榮將軍和平焃等人正在廟門口做安排。 洪震霆、秦勇姐弟都在其列。 一干人中,唯獨未看見平煜。 見她過來,眾人回頭,空氣有片刻的凝滯。 其中兩道目光分外幽沉復雜,含些繾綣意味,傅蘭芽迎過去一看,見是陸子謙。 她淡淡垂下眸子,緩緩在李珉的引領下走到河邊,立住。 秦晏殊站在不遠處,見傅蘭芽走近,情不自禁想要跟她打聲招呼,誰知身形剛一動,就被秦勇不動聲色攔在前面。 隨后,秦勇溫煦一笑,喚道:“傅小姐?!?/br> 傅蘭芽彎了彎唇,回以一個善意的笑容。 秦勇目光微凝,想起剛才平煜不過離開片刻,回來后突然改了主意,不再一味在草原上四處探詢,而是轉而在旋翰河河底做文章。 在那后,幾位精通奇門之術的人合力找尋,至半夜時,果然找出了啟動河底陣法的機關。 她想起傅蘭芽素有才情,聯想起平煜離去時的情形,不知為何,竟暗中得出個結論——平煜之所以能順利找到古廟機關,其中也許有傅蘭芽相助的成分。 這時,平煜和李攸從廟中出來。 瞥見傅蘭芽,平煜臉上未有絲毫變化,徑直下了臺階。 傅蘭芽更是目不斜視,婷婷站在原地。 可秦勇卻覺得,空氣中陡然間有種相濡以沫的默契感彌漫開來。 尤為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古廟中不知藏著何物,吉兇尚未可知,平煜卻依然堅持將傅蘭芽護在身旁,不肯跟她分開片刻。 這是一種自信更是一種相守,唯有情比金堅之人才會如此行事。 說不出是沮喪還是失落,她微澀地嘆了口氣。 仰頭看向夜空,見皓月當空,夜色幽藍,觸眼之處說不盡的廣袤無垠。 片刻后,她心中那塊壓了許久的大石似被看不見的力量所移開,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察覺身旁李由儉始終在望著自己,她微赧,往對面一望,眉頭不由一皺。 就見對面一眾等候平煜指示的錦衣衛中有位女暗衛,似是名喚葉珍珍,此時正望著傅蘭芽,目光里分明有惡毒之意。而當平煜轉頭望向屬下時,葉珍珍立即收回目光,恢復了溫默的姿態。 秦勇眸光冷了冷。 自父親去世后,她掌管諾大一個秦門,對人心的險惡和黑暗毫不陌生,照方才情形來看,此女分明對傅蘭芽懷著惡意。 平煜似乎對此女頗為冷待,不知會不會讓這女子隨行,若是準許她一道進入古廟,還需防備此女暗算傅蘭芽才行。 正想著,忽聽遠處傳來重重馬蹄聲,一人一騎疾馳而來。 到了平煜的大哥跟前,那人翻身下馬。 那邊傅蘭芽見那人情狀急迫,心悄悄提了起來,就聽那人大喘了兩口,大聲道:“稟將軍,前方得報,王令所率大軍已進入北元,據此已不過五十里地的距離?!?/br> 平焃跟弟弟快速地對視一眼,轉身便往古廟中走去,沉聲道:“走?!?/br> 看來找尋古廟果然正中王令的命脈,竟來得如此迅疾。 一行人再不猶豫,上了臺階,魚貫而入。 傅蘭芽抬眼,見平煜落在眾人身后,立在臺階旁,似有等待之意。 背影挺直,昂然如山,說不出的可靠,她心中踏實無比,挽著林嬤嬤走到廟門前,跟在平煜身后,往廟內走去。 明軍為了追襲“落荒而逃“的坦布大軍,日夜趕路,晝夜無歇。 接連行了十來日,好不容易到了北元境內,可坦布大軍卻如同鉆入了地洞中,憑空在茫茫草原上消失,再也無從尋覓蹤跡。 君臣中,最為沮喪的不是皇帝,而是當今的國舅爺——永安候鄧阜年,只因他不只奉命隨軍征伐,更急于找尋“誤闖入”北元的次子和幼女。 眼看便要追襲到旋翰河邊,永安侯府的人馬卻依然未見蹤影,不由心急如焚。 是夜,他正要前去跟皇上商議找尋鄧安宜及鄧文瑩之事,剛一進帳,便見里頭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分外喧嘩,不像大戰前夕,反倒像得了捷報后,君臣正大肆同歡,提前舉行慶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