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節
正當這時候,黃子澄前來拜見了,朱允炆也并不避諱陸長亭,直接令人將黃子澄請了進來。黃子澄面上神情有些刻板,陸長亭甚至能看見他眉間隱隱跳動的怒火。 “陛下?!秉S子澄拜了拜,隨后落座。 “黃先生?!敝煸蕿傻淖藨B分外禮遇。 按理說,如今還未升任太常寺卿的黃子澄,在朱允炆跟前應當不至于受如此看重的,除非是黃子澄依舊與歷史上一樣,同朱允炆說了什么話,引得朱允炆愿意尊他為先生。 黃子澄擺了擺手,道:“不敢不敢……” 黃子澄頓了一下,眉間的怒氣漸漸蔓延開來,他厲聲道:“前日秦王前來辭別,姿態著實沒有為叔父者,為臣者的模樣?!?/br> ……還是說到這一點上來了。陸長亭掩去眼底的目光,也就這樣靜靜地聽著。 “二叔……”朱允炆開口說了兩個字卻又頓住了,大概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自己的這位叔叔了。 黃子澄低聲道:“如今各藩王擁兵自重,若非他們手中兵權,又如何敢這樣輕視陛下?” 朱允炆微微皺眉,并不說話,像是在沉思什么。 黃子澄卻正當激憤的時候,根本停不下來。這倒也正常,朱允炆身邊的黃子澄、齊泰、方孝孺都是讀書人,極為重禮教大統,如今陛下的叔父竟敢如此輕視于陛下,這如何忍得? 借著那股激憤,黃子澄立刻便道:“眾藩王如有變端,那時又當如何?” 朱允炆這才看向黃子澄,道:“先生以為該何解?” “諸王護衛兵,才足自守。倘有變,臨以六師,其誰能支?漢七國非不強,卒底亡滅。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秉S子澄更為激動地道。 來了! 與歷史上一模一樣的話。 朱允炆并未再開口,他低下了頭,只單手轉動著跟前的茶杯,看上去像是在把玩茶杯,實際上卻是在思量黃子澄的話。 朱允炆雖只有十三,不過陸長亭相信他并不是個蠢人。何況洪武帝臨死前,帶他入朝堂,又日日教授他處理政務等種種為君之道。朱允炆當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歷史上削藩之事,其實差不多便是朱允炆自己提出來的。是他當先想到了藩王擁兵自重,而后詢問了黃子澄,黃子澄才對答了這樣一番話。 “……先生說得有理?!敝煸蕿山K于開口了。 當朱允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長亭就知道,最后的結果差不多已經決定下來了。 而這時候黃子澄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頭看向了陸長亭,眉頭微皺,目光有些復雜為難。 陸長亭知道他在想什么,無非便是想他與朱棣、朱樉二人的關系。畢竟誰都知道,他與這兩位王爺關系深厚。之前洪武帝也沒想到,自己的孫子會去對付自己的兒子,他還當自己一力培養出來的兒子,定然會全心輔佐自己的孫子,甘愿為他守住邊塞,維護大明的安穩。所以洪武帝覺得將陸長亭放在東宮無什么不妥。 但現在叔侄之間的矛盾已然漸漸爆發出來,黃子澄這個最先反應過來的,自然看陸長亭就覺得不是滋味兒了。 朱允炆也緊跟著看向了陸長亭,但朱允炆卻是皺了皺眉,道:“黃先生這是做什么?” 朱允炆都如此說了,黃子澄自然不好再言,何況如今他在陸長亭的跟前還要矮上一頭,哪里又好說什么? 陸長亭從黃子澄開口的那一瞬,就想到了這一刻,所以倒也并不覺得尷尬。不過朱允炆的反應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總不至說,他在朱允炆的身邊,比起黃子澄還要更令他的親近吧?可黃子澄乃是東宮伴讀,才是陪在朱允炆身邊更久些的人啊。 不過朱允炆雖然斥責了黃子澄,但當天黃子澄到底沒再說什么話了。 陸長亭發覺到了尷尬的氣氛,便很是主動地起身告了辭。 朱允炆抬頭看他:“侍郎莫要往心里去?!?/br> 陸長亭點了點頭。 他知道,在他走后,黃子澄肯定會同朱允炆說不少的話。但自古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他如何防得住黃子澄等人與朱允炆議論削藩的問題呢。畢竟只要朱允炆不蠢,就肯定會想到削藩一事上。這與胸懷大度與否無關。古來做了皇帝的人,都是希望權力盡握于手的,若不能如此,便要受制于人。 明成祖登基后,也照樣為了杜絕藩王之禍而做了些手段。 所以這個局是無解的。 只是恰好他站在了朱棣這一邊。 …… 之后陸長亭便很少見到黃子澄了,大約是黃子澄與朱允炆說話的時候,有意避開了他。而陸長亭也隱隱發覺到,同在兵部供職的齊泰瞧他有些不大對勁了。只是此時齊泰尚未做上兵部尚書,倒也不能拿陸長亭如何。陸長亭頗有些無奈,怎么倒是像小孩子做派一般? 陸長亭自兵部出來,往宅子行去。 待走到陸宅門外的時候,陸長亭突然回了頭。 跟在他身后的人見他已經發現,便也不作掩飾了,還沖陸長亭笑了笑。 “張行瑜?!标戦L亭掃了他一眼,就進了門。 從這一刻開始,陸長亭幾乎可以確定——朱允炆已經打定主意要削藩了。 果不其然…… 洪武二十三年,周王朱橚的次子、汝南王朱有爋向朝廷舉發了父親圖謀不軌。 第一個被開刀的就是朱橚。 削藩,開始了。 第229章 代王朱桂, 湘王朱柏,齊王朱榑, 岷王朱楩緊跟著被廢。一年之內, 五個藩王相繼倒臺。 建文元年,朱允炆把握了更多的權柄在手中。圍在他身邊的謀士更加意氣風發,仿佛所有藩王倒臺都在眼前。然而此時朱樉尚未病死, 這次棘手的便不止朱棣一人了。朱樉同樣身負軍功,并且在洪武帝生前,他是僅次于朱標最為受寵的兒子,手里頭握著不少好東西。兩人唯一不同的就在于,朱樉比朱棣更為囂張。 因為各自成長的環境條件有所不同, 朱樉刻入骨子里的驕傲與囂張,不是那么容易能更改的。這也就正成了黃子澄等人的眼中刺。 包括尚且年少的朱允炆, 哪怕他性情再好, 恐怕也是無法容忍的。 陸長亭估摸著,此時他們正在商討,下一個選誰開刀。其中最有可能先被提出來的,應該就是朱樉了。 陸長亭輕嘆了一口氣。 這下也不用他提醒了, 從朱橚倒臺開始,朱樉應該就有所準備了。只是不知道朱棣如何了。他記得歷史上削藩的時候, 在朱棣的身上花的時間最多, 也就是這一次,讓朱允炆栽了個痛。 歷史上,朱棣的三個兒子被扣在了應天府, 以保朱棣不得輕舉亂動。之后朱棣裝病裝瘋,朱允炆才將朱棣的兒子放了回去。而正是失去了這一制掣,朱棣才決心與朝廷徹底對抗起來。隨后,在藩地兩名官員被捉拿前往應天府準備處死的時候,朱棣發動了靖難之役。 這一世,朱棣可沒三個兒子啊。 他連半個都沒有。 又從何制掣呢? 指望從燕王藩地尋出人來,動手腳做些反叛的罪證,好借此下手?那更不大可能了。陸長亭還在北平時,就已經和朱樉做過準備了,之后更是強調了輿論力量之大,到如今,北平已經是鐵板一塊,朱允炆很難再策反或是安插人進去。 不……也不是無從制掣。 陸長亭忍不住擰了擰眉頭。朱棣是沒有兒子了,但是……但是還有他在應天府。陸長亭不知道朱標離世之前,是否與朱允炆提過他與朱棣的關系。也不知道,如今張行瑜跟在他的身后,是因為朱允炆不希望他與朱棣聯系,將削藩之事泄露出去,還是說……朱允炆暗地里動了扣留他的心思? 朱允炆的性子是肖似朱標,但是朱允炆身邊卻還有舍得下手的謀臣,謀臣一諫,朱允炆性情到底還是軟弱了些,未必不會采納。 想到這里,陸長亭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代替成為了朱棣的制掣。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陸長亭暗暗搖頭。 他不是手無寸鐵的幼孩。 錯在洪武帝當初就不該扶持他成長起來。換做如今,若是朱棣當真對他不管不顧,誰又能對他下手呢?讓朱允炆學洪武帝的手段那樣,連藍玉都下手斬嗎?朱允炆恐怕很難做到這一點。 而當初經洪武帝的默許,朱樉、朱棣都送了不少人在他身側。他們光明正大扣留陸長亭,卻缺少名頭,而要想私下動手,陸長亭身邊守著的這些人倒也不會同意。 陸長亭低聲道:“張行瑜?!?/br> 屋中靜寂,沒有動靜。 他不得不又喚了一聲:“張行瑜?!?/br> 極為細小的聲音響起,張行瑜推門而入,守在陸長亭身邊研墨的人已然驚呆了:“這、這……”那人驚駭至極,等反應過來,張嘴就要叫“來人”。 “你先出去?!标戦L亭忙出聲打斷了那人。 那人張了張嘴,掃了掃陸長亭,又掃了掃進門來的年輕男子,最終還是選擇閉了嘴,走了出去。反正聽主子的話就是了。 張行瑜站在了陸長亭的身側:“之前那么多天都不曾叫過我,怎么今日將我叫出來了?” 陸長亭知道張行瑜一直跟著他,而張行瑜也知道陸長亭早有察覺,只是雙方各自心知肚明,卻都未捅破過。 “還記得你欠我一次嗎?”陸長亭淡淡道。 張行瑜微微一愣,隨即笑道:“記得?!?/br> 陸長亭轉過頭來,也笑了笑:“那就請千戶履行吧?!?/br> 張行瑜卻沒立刻應答,他盯著陸長亭專注地瞧了一會兒,陸長亭也根本不懼他打量,就這樣任由他來瞧。張行瑜看了一會兒之后,終于松了口:“好?!?/br> 這個松口自然不是那樣簡單,當張行瑜應答下來的那一刻,就代表他不得不和燕王站在的一處了。畢竟哪怕天大的人情,在這樣的時候都是無法起作用的。所謂人情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陸長亭頓時放下了心。他提筆寫了兩封信,交予張行瑜。 “一封是秦王的,一封是燕王的?!?/br> 張行瑜笑道:“您倒是不怕我轉手交給建文帝?!?/br> “不怕?!?/br> 張行瑜臉上笑容更甚:“那便請您等著吧,必然不會有半點疏漏?!睆埿需つ茏錾锨?,手底下自然有能派出去的人,而建文帝一向不喜錦衣衛舊部,自然對其掌控力是遠遠不如洪武帝的。而錦衣衛舊部也對新帝有所不滿。這時候被派出去與藩王送信,最合適不過。 朱允炆身邊的幾個人,著眼于大局,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微末小事。哪怕整個皇宮內宦都掌于朱棣之手,他們也未必會注意到。 朱允炆身邊的幾人終究是理論性強,但真要實干起來,沒一個頂用的。 張行瑜拿了信便走了。 陸長亭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一趟東宮,這時候三子倒是進來了。三子帶著滿面疑惑之色,見了陸長亭,躬身道:“主子,外頭來了個人不肯走,非說是要見您?!?/br> 這時候還能有什么人來尋他?若是同僚,那么必然便會報上官職姓名了,聽三子的口吻,這人倒不像是官員。 “那便請進來?!标戦L亭道。陸長亭也有些好奇,這人會是誰。 陸長亭在花廳中見到了此人。 那是個中年男子,面容俊美,歲月在他的臉龐上增添了更多成熟穩重的魅力。他見到陸長亭,便先拜了拜,道:“見過陸侍郎?!?/br> 陸長亭盯著他的面容瞧了一會兒,微微有些不確定地道:“……安老爺?” 跟前站著的,不是安喜的父親是誰? “安喜呢?”陸長亭緊跟著問。 安父笑了笑,道:“侍郎果真不曾忘記我們。今日前來,我并未帶上安喜?!?/br> 陸長亭神色一動,轉而將安父請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