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
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擁著一身錦衣華服,臉頰上帶著一抹紅,氣色相比較從前,似乎還有了好轉。但是陸長亭的目光落到了其他的地方。洪武帝的發又干枯又灰白,眼角的皺紋拖得更長了。與氣色完全相反的是,他的五官容貌顯得更加衰老了。 “你們都下去?!?/br> 宮人們忙退了出去。 洪武帝此刻看著陸長亭的目光顯得慈和了許多,他低聲問:“是否唯有遷都才能一改風水?” 洪武帝問的可是個棘手并且嚴重的大問題??!遷都這樣的大事,尋常人誰敢答?不過陸長亭也清楚,什么哄騙的話都不必說,這時候照直說便是。于是陸長亭點了下頭。 洪武帝長嘆了一聲,老態更顯。陸長亭甚至覺得他身上帶出了nongnong的悲痛味道。 “長亭,你能觀風水寶地,那你會觀人嗎?” 陸長亭的心往下沉了沉。難道洪武帝是要自己去觀他的壽數?這個可不行……凡是牽扯到壽數上的事,尤其是對于帝王來說,這都是輕易不可說的。這種時候是萬萬不能直言的!一旦直言,就可能丟命。 不過洪武帝問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他自己心底也有些拿不準了…… 陸長亭皺緊了眉,拜倒道:“恕臣無能,實在不擅觀人之術?!?/br> 洪武帝輕嘆一聲,道:“這也并非你無能……送陸侍郎回去吧?!?/br> “是?!遍T外的宮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忙進門來送陸長亭往外走。 陸長亭抬頭看了一眼天。 這時候明明正當炎熱的時節,但天空中卻飄來了一片陰云,讓陸長亭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 他不會觀人。 但他卻知道,這多半不是什么好兆頭。 陸長亭吸了一口氣,鼻間都隱隱冒著涼意。 陸長亭走后的第二日,洪武帝便又恢復了上朝。等到上完朝,陸長亭走在回去的路上,才隱隱意識到,今日朝上洪武帝的種種安排,都像是在安排身后事了…… 因著洪武帝恢復了上朝,陸長亭便要依舊往洪武帝那里去。只是殿中的氣氛越來越變得,說不出的凝重,像是凝結了無數的愁緒在其中。 而朱允炆臉上的稚嫩之色也日漸退去……對于自幼長在皇宮中的朱允炆來說,他唯有三個親人。母親呂氏,父親朱標,和祖父洪武帝。但現在他們將要都離他而去了……沒有什么比這更慘痛殘酷的成長催化。 九月。 炎熱稍稍消退之際。 白蓮教得以全剿,朱樉來到了應天府。洪武帝重賞了二兒子,之后便將朱樉叫到了跟前說話。只是不知道二人說了什么,陸長亭便在東宮處得知了洪武帝吐血的消息。 這一口血,終結了洪武帝最后的精氣。 他心頭只剩下殘元的大患,但洪武帝想著還有能征善戰的四子能為朱允炆除去這個隱患。別的……白蓮教已滅,其余勢力都已經不成氣候。他已經將他曾許下的諾言,完成了大半。洪武帝隱隱放松了下來,這一松,就徹底地垮了。 吐血后半月,洪武帝就病重了。 御醫們束手無策,大臣們慌亂之余,將目光落到了朱允炆的身上。他們都知道,如無意外,新君便是這個才十三的少年了。 之后陸長亭再沒能見到洪武帝一面。 朱允炆開始站在了朝中,代理朝政,身邊還有幾位能臣襄助。 朱樉閉了秦.王府。一時間風聲鶴唳,陸長亭也不好上門去見朱樉,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這一日一日的,就像是在捱日子一般了。 陸長亭放下了手中的水杯,頓時覺得氣悶無比,便伸手推開了門窗。 一道閃電突兀地落了下來。 霎時間空中陰云密布。 陸長亭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電閃雷鳴之后,驟然下起了一陣大雨。這陣雨下得并不久,很快便停住了。 同一時刻,洪武帝于龍床上,閉上了眼,身邊唯有皇太孫朱允炆。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個便當發了出去…… 南京城的風水很有爭議,諸葛亮認為那是龍盤虎踞之地,朱熹贊其山水形局嚴密。但也有徐善繼兄弟說南京城垣氣多泄,先天根基不足,還有人說政哥挖秦淮河,鑿方山xiele龍氣……咳咳。(政哥頭頂黑鍋) 然后呢,據傳南京皇宮隨著地基下沉,有人告知洪武帝,這會不利于后代,甚至會“絕后”。但當時朱元璋已經年老力衰,只能在《祀灶文》中哀嘆說:他本想再一次遷都,但已力不從心,只好聽天由命了。(這段來自某百科。) 第228章 大明在失去了敦厚善良的皇太子之后, 又失去了它雄才偉略的洪武帝。 應天府中,朱樉閉在王府之中未見蹤影, 而其余王爺都在各自的封地之上, 唯有朱允炆伴在洪武帝的身側。雖然此時想這些有些不合時宜,但是……陸長亭忍不住往下思索。如此一來,歷史還是不會更改, 依舊是朱允炆登基為帝? 此時多想無用。 陸長亭強忍下滿腹的煩躁與難安,強迫自己躺了下去。還不等他睡著,便有人來請他了。不僅是陸長亭,還有其他的同僚,紛紛被請進了宮。而此時滿城都已經撤下了鮮艷的事物, 轉而換上了白色。 洪武二十三年十月,建文帝即位, 詔改明年為建文元年。 陸長亭便眼看著那個不過十三的少年, 身著沉重的衣袍,五官冷然,面容緊緊繃住,站在眾臣的跟前, 代替了他的祖父,接受了眾臣的朝拜。 朱允炆還是即位了…… 帝崩。新帝即位。不管哪一樁, 都是大事, 要耗費極大的精力。 滿朝上下都忙碌了起來。 而陸長亭終于從中抽出了一點空,上了秦.王府的門。 待站在秦.王府外,陸長亭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妥的地方。他看見了一個熟面孔……那是張行瑜。張行瑜怎么會出現在這里?瞧上去可不像是單純路過的模樣。而張行瑜會出現的地方, 陸長亭覺得一般都不大可能會是什么好事。 或許跟朱樉與洪武帝說了不該說的話有關。 陸長亭收回目光,裝作看不見張行瑜一般,然后敲響了門。 過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是個小太監,那小太監也是一臉衰色,見著陸長亭以后,還愣了愣:“……這,這不是陸公,不,陸侍郎嗎?” “你們王爺呢?” “在、在里頭……” “我求見王爺?!?/br> 那人剛想將陸長亭迎進去,但不知道為什么,手上動作突然頓了頓。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將陸長亭迎了進去。這下陸長亭更加可以肯定,外面一定圍了人,他們奉了洪武帝的命令守住了朱樉。不然的話,這樣的時刻,朱樉怎么樣也該出來的。 陸長亭往里走去。 院子里有個人影,看動作像是在喂食湖里的魚。 “二哥?!标戦L亭走了上前。走上前的那一瞬間,陸長亭看清了朱樉臉上的陰霾之色。 朱樉轉過頭來,在目光觸及到陸長亭那一刻,臉上的陰霾之色立刻便退去了:“長亭怎么來了?”說著,朱樉還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待確定陸長亭身后沒有別的人之后,朱樉臉上的神色才更為放松了。陸長亭見狀,不由走得更近一些,低聲問:“二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朱樉苦笑一聲:“到底是長亭聰慧……”說完,朱樉的臉色就拉了下來:“我不曾想到父皇竟然當真讓一個小孩兒即了位!” 朱樉封王以后便常年在封地了,對朱允炆這個侄子情感淡薄也是人之常情。何況歷史上也早有記載:“時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遜?!?/br> 可以說,朱允炆的叔叔里頭,沒有幾個瞧得上他的。 朱樉甚為不快,想來也憋得狠了,現在見了陸長亭,便都一口氣吐了出來:“父皇還欲將你留給朱允炆,是否?” 不等陸長亭回答,朱樉又自己冷笑了起來:“著實昏招!還不知道老四到時候如何慪呢!” 陸長亭不得不輕咳一聲,打斷了朱樉。 朱樉這才中斷了一下,轉而嘆道:“我只是并非嫡長而已,為何朱允炆這小子都能做得了皇帝?我卻做不得?我也曾立下軍功,也為父皇排憂解難過……我高高興興地剿了白蓮教回來,卻要面臨將來尊侄子為帝,在他跟前卑躬屈膝的局面。大哥沒了,我行二,我乃是這小子的叔叔!為何我就不能做!我不過提了一句,便遭了叱罵。父皇一心要我扶持朱允炆……” 朱樉冷了臉色:“這怎么可能?要我日后見了這小子都要行禮嗎?” 陸長亭心說,就算人家做了皇帝,歷史上你們見了他,也沒見如何客氣啊。 還是到朱允炆下了狠手,銳意削藩,方才叫他的叔叔們慌亂了起來。到那時,手握重兵又如何?誰叫朱允炆是承了大統的民心所向呢? 皇儲這樁事上,還實在難以說清楚誰對誰錯。 “罷了,不說此事。木已成舟,說再多也無益了。過不了幾日,我便也要回封地上了?!敝鞓緦⒉豢焓諗苛藗€干凈,面上這才流露出了幾分難掩的哀色。雖說洪武帝的身體本就不如從前,但到底是在他走后才吐了血的。朱樉受了洪武帝這么多年的疼愛,又如何會不難過?只是再一想到,洪武帝身死時,他卻只能留在王府中,朱樉心中定然更覺意難平。 陸長亭想了想,還是提醒了朱樉一句:“二哥回了封地,萬事小心?!?/br> 如今洪武帝早早駕崩,自然的歷史上派朱樉征洮州也就不存在了,而同年病死的可能性應該也很小了。歷史上不知道多少人物都是在征戰中受了傷、丟了命。不過陸長亭依舊提醒了朱樉。 “好好,我知道了?!敝鞓敬舜螒鸬帽壬洗我闲亩嗔?。 陸長亭并未和他說削藩之事,畢竟誰也不知道,如今年僅十三的朱允炆,身邊黃子澄、齊泰等人還未成長起來,而方孝孺更是還未來到,他是否還會如歷史上那樣,決心削藩。陸長亭不想做那個無端挑撥的人,所以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又低低地問了朱樉一句:“二哥忘了我當年嗎?” “什么?” 朱樉微微一怔:“你當年?在中都的時候?”朱樉雖然頓了頓,不過他也并非蠢笨的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陸長亭想與他說什么。當年他遇見陸長亭的時候,陸長亭年紀更小,當時他也是未將陸長亭瞧在眼中,沒想到這小少年卻是個有真本事的。就因為那時得罪了陸長亭,事后他百般討好總是不如老四好使。 所以,長亭這是想要告訴他,莫要小瞧了如今的朱允炆?如今長亭常常出入東宮,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朱樉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隨便問的。他掩住了心底的疑惑,笑道:“長亭的用心,二哥都知曉?!?/br> 陸長亭深深地看了朱樉一眼:“那便拜別二哥了?!?/br> 這一別,又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方才能見面了。 朱樉也知道這一點,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將陸長亭留得太久,畢竟陸長亭身上已經被釘上了東宮的印記。這樣的情況之下,怎么還能容得長亭與他親近呢? 陸長亭說拜別,便真的離開了秦.王府。前后半炷香都不曾超過。 其實只要看見張行瑜就能知道,錦衣衛雖然已經被裁撤,但這個機構未必真正就此消失。朱允炆父子厭惡錦衣衛這樣的結構,但朱允炆的身邊保不準依舊留有這樣的人,那或許是洪武帝留下來作他耳目的。陸長亭可不希望今日他來見朱樉的行為,被說成是居心叵測。 …… 沒幾日,秦王朱樉便帶著之前洪武帝給予的賞賜回了封地?;胤獾刂?,朱樉還去見了一面朱允炆。畢竟朱允炆才是如今的皇帝了,朱樉再有不快也得前往拜見。 陸長亭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不過差不多也能推斷出來了的。 因為此時朱允炆便坐在他的身側,輕嘆了一口氣,稚嫩與成熟交織的臉龐上眉頭微微皺攏:“侍郎也覺得我做不成好皇帝嗎?” 朱允炆突發這樣的話,陸長亭還驚了一跳,陸長亭微微頓了頓道:“沒有誰天生便會做的?!钡驳拇_有后天怎么也學不好的。陸長亭這話說了便與沒說是一樣的,因為他直接略去了后半句。 朱允炆似乎并不大在意陸長亭的回答,他像是一個只急于傾訴的孩子。他的目光都帶上了點點愁緒:“想來幾位叔叔都是瞧不上我的……侍郎也覺如此嗎?” 陸長亭差點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這樣的話,叫他如何應答? “罷了,不說此事了?!敝煸蕿勺约捍蟾乓灿X得這樣的問題著實無趣,于是笑了笑,便將此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