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朱標看上去已經太憔悴了,幾乎讓人不忍心看。 陸長亭咬緊了牙:“大哥,我答應你?!?/br> 朱標微微一笑,這才滿足了。 一聲“大哥”,不僅是一種親近的表示,在這個時候也算是表示了陸長亭的肯定。朱標滿足了。 陸長亭站起身來,這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拔腿欲往外面走去。朱標卻突然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長亭……若、若是,若是四弟有對不起你那一天,那……那你就當我那話沒說過吧?!?/br> 陸長亭頓住了腳步,這才覺得眼眶一酸:“嗯?!?/br> 朱標合上了眼,似乎是疲憊極了,隱隱昏睡了過去。要不是他的胸膛還在起伏,瞧上去便已經如同一具尸體了。 陸長亭慢步走了出去,一陣風吹來,明明是已經回暖的時候了,陸長亭卻覺得透著心的涼。 第225章 陸長亭不知不覺走回到了陸宅, 陸宅中的下人見了他都驚詫不已:“主子怎么回來了?” 陸長亭擺了擺手,突然覺得疲累困倦極了。他進了屋子, 倒頭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無比的綿長,仿佛睡了幾天幾夜似的。等睡到頭都疼了起來,陸長亭才掙扎著, 迷蒙地爬了起來。 “拿水來?!?/br> 外面立即有人小心地打開了門,倒了杯熱茶遞到陸長亭的手中。陸長亭握著茶杯,啞聲問:“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一天一夜了?!?/br> 陸長亭渾身都酸楚難受,他喝了兩口熱茶,才覺得胃里舒服了不少。 三子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陸長亭:“您要用飯嗎?” 陸長亭點了下頭:“……宮中有沒有什么消息傳來?” “沒有?!?/br> 陸長亭一口氣卡在了那里, 松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朱標已經是將死之人, 區別只是在于早幾天死, 還是晚幾天死。但就是這個等待的過程,更讓人覺得焦灼難安,恨不得把那顆忐忑躁郁的心挖出來才舒服。 這樣一想,陸長亭便覺得原本空蕩蕩的胃袋, 更是半點進食的欲.望都沒了。 “主子?”三子等人在一旁小聲地叫道。 陸長亭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茫然之色。這在他的臉上,是很難見到的。 三子等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這時候看著陸長亭, 大氣也不敢喘。還是秋冬怯怯地道了一聲:“您該用飯了?!?/br> 陸長亭才低低地應了一聲,陡然回過了神。 這時候傷懷都是沒必要的東西。他還要等著朱棣回來呢?!皵[飯吧?!?/br> 見陸長亭終于開了口,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廚房早早就候著了, 沒多久的功夫,飯菜就擺上了桌。陸長亭多少有些神思不屬,飯菜吃在嘴里也沒甚味道,不過他倒是吃到飽了才放下了碗筷。陸長亭有些想進宮再見朱標一面。 那天在朱標床榻前,他實在是太過震驚了,所以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問出。他還有些話想要仔細問一問朱標。 但是陸長亭站起身來,突然又頓住了。 朱標已經是將死之相,多喘一口氣都成了奢望,生生吊到這一日是為了什么呢?雖然陸長亭覺得這樣想,未免臉皮厚了些。但確實,如果他那日剛從東宮出來,朱標就去了……以洪武帝對長子的看重程度,當天他都不一定能走出宮城。懷疑是順理成章的,遷怒也是必然的。只有等到他出來了,再過上一段時間,朱標再離去,沒有任何人會覺得此事與他有關,自然落在他身上的遷怒也就會少了。 所以……他現在不能再去東宮。 陸長亭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撤了吧?!?/br> 下人們撤了殘羹冷炙,杯碗盤碟。 陸長亭轉身回了屋子,門再度關上,門外的人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敢動。 當天陸長亭就見到了宮中來的人,那人是來請陸長亭前往問話。陸長亭也知道,應該是洪武帝要問他,朱標可還有得救。但他只是通風水而已,并不是神醫,朱標這個樣子,御醫都無可奈何,他又能如何呢?陸長亭知道說實話必然會被發作,但也總要去說一遍。 等到進了宮,洪武帝便很快將他叫到了跟前。洪武帝瞧著比上次更見憔悴了,陸長亭進門的時候,洪武帝便單手支在桌案上,兩眼緊閉,眉心因為極度疲累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見陸長亭進來,一旁的宮人忙低低地喚了一聲。洪武帝驟然驚醒,抬起頭來,眼底都帶著遮掩不去的疲累。 “來了……”洪武帝的口吻先是溫和的,但是越往下說,他的口吻就越是嚴肅,“長亭,你今日便與我說個準話。此次太子之疾……當真與風水無干系嗎?你覺得,太子……可還有救?” 洪武帝能問出這樣的話,可見他心中也多半知曉朱標熬不過這一次了,只是為人父母者,不會愿意輕易放棄兒子的性命,才會再不死心地多問上兩句。 陸長亭當然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去扎洪武帝的心。他低下頭,道:“陛下,臣瞧不出別的來。但若真與吳觀玄說的,整個皇城風水有異有關。那臣愿意從此著手,再試一試……”這也是他唯一能表的態度了。 洪武帝臉上看不出喜怒,陸長亭低著頭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畢竟任是誰,知道自己寵愛的兒子即將命不久矣,都不會心情好的。 “……那便,試一試吧?!焙槲涞坶_口道。 陸長亭領了命。 這多半都是徒勞無功,不過不僅是給自己一個安慰,也是給洪武帝一個安慰。 洪武帝令人帶了他下去。 陸長亭躬了躬身,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在他直起身的那一刻,陸長亭瞥見洪武帝又恢復了之前的姿態,身上透著nongnong的疲憊味道,甚至還隱隱散發出了摧枯拉朽的氣息。 陸長亭心中一跳,不敢再打量,馬上別開了目光。 等出去以后,陸長亭就跟著那領路的太監,在宮中走動了起來。以竭力找出其中風水有異的地方。 太子重病的事是難以隱瞞住的,宮內上下都是知曉的,因而當陸長亭在宮中走動的時候,隨處都可見愁眉緊鎖,神色悲苦的宮人?!驗樘硬≈?,宮內不敢見歡顏。 陸長亭輕嘆了一聲。 其實在這樣一片愁云慘淡的氛圍中,朱標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得起來呢?可如果要求宮人們都莫要如此愁苦,那也不現實。太子病重,難道你還敢笑么? 接下來幾日,陸長亭都是這樣度過的。吃過飯后,便匆匆往宮中去查看。洪武帝大約是瞧他著實付出了不少精力,便也沒有再叫陸長亭到東宮去見朱標。當然,也有可能是朱標說了什么……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陸長亭都不得不說,這大大減少了之后他被遷怒的可能。 一轉眼,就到了大軍還朝日。 洪武帝這才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而陸長亭作為曾參與了這次北伐的監軍,自然也同列到了朝堂之上。站定以后,陸長亭并沒有急著往朱棣看過去。他掃了一眼朱標曾經站立的位置,那里空蕩蕩的……朱標如今是連起身都無法了,不然的話,這樣的場合,他多少都會強撐著出現的。 陸長亭收回了目光,心底多少有些悲傷。 先是論功行賞。 后是施以懲罰。 曹興就這樣被提溜了出來。朝堂上下都知道曹興乃是藍玉的人,這時候看見曹興被丟出來,都不由得心下一突,連看一眼洪武帝都不敢。他們都不是傻子。在這個當口,太子病重……藍玉手底下的將領行事囂張,犯了大錯……他們隱隱從中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太監臉色煞白地沖入了朝堂之上。洪武帝并未斥責他的莽撞失禮,其他朝臣也隱約感覺到了什么,此時也都極為默契地閉上了嘴。 “太子……”那太監還未將話說完,洪武帝便已然站起了身。 陸長亭瞥見曹興松了一口氣。 陸長亭皺緊了眉。 如果……朱標真的出事……曹興所受的懲罰只會更重。那時候洪武帝心中宣泄不得的怒火與悲痛,就都會降臨到藍玉一系的身上。 陸長亭看著洪武帝匆匆離去的身影,忍不住也拔腿跟了上去。 誰知道,這會不會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朱棣、朱樉、朱棡三人猶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此時太子東宮已經亂了起來。 陸長亭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洪武帝一行人,洪武帝此時根本顧不上他,便默許了陸長亭跟在其后。其余宮人也是認得陸長亭的,因而無一人阻攔。轉眼間,他們就入了朱標的殿中。 御醫跪在地上,圍作一圈,似是在商討太子病情。見洪武帝進來,忙不迭地膝蓋挪著,面向洪武帝拜了拜。然后極為快速地交代了朱標的病情惡化程度。 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個時候再啰嗦,再遲疑,再說什么中庸的話……那都無疑會更快讓他們丟命而已。 陸長亭站定在后面,指尖不自覺地輕顫了起來。 朱棣三人不知道何時已經到了,朱棣從陸長亭身邊走過,輕輕地握了一下陸長亭的手,一觸即放,隨后神色自然地走到了洪武帝的身邊去,神色自然得仿佛剛才什么也沒做似的。 陸長亭的心稍微定了定,目光越過前面的人群,望向了殿內更深的方向。 沒有動靜。 陸長亭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起來。 那頭洪武帝突然怒喝了一聲,御醫們嚇得忙跪地磕頭不已。而就在這個場面混亂的時候,里頭跑了個小宮女出來。洪武帝見了那宮女,臉上五官頓時繃得緊緊的,原本松弛的眼皮都被撐開了,雙眼灼灼,眼底一片漆黑深沉。 洪武帝沒有再斥責御醫,他快步走了進去。 朱棣三人完全被洪武帝遺忘在了身后。 陸長亭也無法跟著進去。 他們都一致地望著那個方向,誰的臉色都不輕松。 陸長亭不自覺的地攥了攥手指,掌心一片濡濕。 好像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 陸長亭都感覺到雙腿發麻了。 洪武帝走了出來。 身后的宮人哀聲哭了起來。 猝不及防。 陸長亭有一瞬間的頭腦空白,幾乎無法清醒地思考。 哭聲彼此感染,開始接二連三地響起,往外擴散開…… 朱標還是如歷史上那樣,病死了。只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病死在他鄉。陸長亭目光略略茫然地朝四周掃去。站在角落里的宮女,死死抱住了懷中的少年。那是朱允炆。朱允炆除了初時竭力掙扎以后,便跟個木頭人似的,傻呆呆地倚在宮女的跟前,目光比陸長亭還要茫然幾分。 才不過十二歲。就要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了??v然上頭有個皇爺爺,但以洪武帝的年紀,又能護得了朱允炆幾年呢? 陸長亭想到這里,不由得微微別開了目光。 也許是殿中人有些多了,陸長亭覺得空氣有些不大暢通,胸口陣陣發悶。他也不知道過去了過久,就好像經歷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似的,大家都開始往外退了……陸長亭也才混在人群中,跟著一塊兒往外退。 陸長亭腦子里閃過了那天朱標和他說話時的模樣。 大概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正恍惚間,陸長亭的肩被人輕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