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如此直白的話語,直擊人的心房。 朱棣將陸長亭抱得更緊了。 椅子實在太小了,陸長亭怕自己掉下去,只能抬腿盤在朱棣的腰間,頭埋在他的脖頸上。 陸長亭突然有些想笑。 然后他的嘴角就真的不自覺地彎了彎。 ———— 又過了兩日,仍舊不見觀童歸來,朱棣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曹興倒是想表示一番,本就不該讓那觀童前去,直接打殘元一個措手不及多好!只可惜他沒有了說話的機會,畢竟他現在只能留在自己的帳中,尋常事不得輕易出帳。若說原本曹興還有兩分后悔,那么之后就反倒對朱棣惱怒了起來,對陸長亭也是憎惡了起來。曹興心底甚至更想著,等回到了應天府,一定要將此事告知藍玉將軍! 曹興憋得滿腹怨氣,甚至還打算到洪武帝跟前去伸冤。 他卻不知道,這都是朱棣故意而為之。他此時憋得滿腹怨氣,越是怨氣,到時候就越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到了洪武帝跟前就很容易失儀,他會沖動得忘記自己對面站的是個王爺,是皇帝的親兒子。 而等到那時候,洪武帝也會很高興。 剛準備要整治藍玉,這就送來最好的借口了。 …… 朱棣早早做好了其它部署,一旦觀童不行,便還能用。 朱棣帶上眾人朝著乃兒不花的大營而去。 因為雪停了之后,雪清掃起來就比較快了,他們一路行軍速度不慢,當天就抵達了營地十里之外。朱棣列好了作戰計劃,只待第二日就發動。 到了第二日,朱棣不再猶豫,當即率軍向前進。這天氣的變化倒也奇怪,竟是突然又下起了大雪。但今日朱棣所帶,乃是他手底下的主力軍,別的士兵或許不行,但燕王一手調.教出來的士兵,卻絲毫不懼眼下的情形,不僅沒有煩亂起來,反倒還軍心更為堅定激蕩。 而那頭乃兒不花終于松了口,親自送著觀童出來了。 兩邊便撞了個正著。 乃兒不花見朱棣帶兵頂著風雪而來,若非他送觀童出來,便定然不會察覺!再一眼掃去,見士兵個個精神奕奕,目光炯炯。乃兒不花心底那留下的那點兒后悔頓時都全沒了。 當然,除了乃兒不花愿降以外,終歸還有不愿降的人。 乃兒不花立即投降后,朱棣便帶著士兵前往掃蕩了剩下不愿投降的人。 這次北伐竟然就這樣順利地結束在了朱棣的手中。 當然,此次唯一的艱難之處就在于突降大雪,行路艱難,軍心容易不穩固。但朱棣治軍本就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在他手底下的士兵軍心都分外穩固,而且個個都十分英勇,在掃蕩剩下不愿投降的人時,他們都沖在了前面,可以說如同猛虎出山也不為過。這場大雪絲毫沒有影響他們。 速戰速決,不過分消耗糧草,不延誤戰機,不加重士兵傷亡……當然是執政者最樂于見到的事。 待回稟了朝廷,后又接到朝廷來信之后,他們便又開撥往應天府回去。 朱棣和陸長亭都騎上了馬。 “冒家那邊或許有消息了,等回了應天就能知曉了?!?/br> “這樣快?” “你的事,自然要快?!?/br> 陸長亭笑了笑,催馬前行。 而他們路途行到一半的時候,應天府突然來了一封急書,很怪異的是,它是給陸長亭的。 陸長亭當見到那傳信人時,眼皮就不自覺地一跳,總覺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了……他接過來拆開一看,臉色也的確不由得變了。雖然早早就知道這一日,但真當這一日到來的時候,陸長亭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悵惘…… 太子,病重。 洪武帝在宮中大發雷霆。 洪武帝記起了之前吳觀玄曾說過的,整個皇宮的風水都有些問題,洪武帝便總覺得是這個緣故害了朱標,于是不管說什么,他都要讓陸長亭即可趕回去。 其實陸長亭覺得,這件事應該與整個皇宮的風水無關。純粹只是朱標的身體撐不下去了而已。但這些話都不能與洪武帝說,所以在接到急書之后,陸長亭便即可啟程往應天府趕回去了。 朱棣臉色沉了沉,倒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長亭先行而動。 騎的是快馬。 一路上定然不能如何歇息。 朱棣差不多能猜到應當是為了太子的事,那就更急了。 不知道長亭能否吃得消? 朱棣眉頭擰了起來。 ———— 這一路自然是奔波不停,但就算是再快,等陸長亭抵達應天的時候,都已然過了冷意,該換些輕省單薄的衣衫穿了。 一回到應天,陸長亭就被即可送進了皇宮。陸長亭連歇也沒能歇,更是饑腸轆轆,腦子里成了一團漿糊。偏偏誰讓洪武帝有令呢?陸長亭無奈地在心底嘆了一聲。 一踏進東宮,陸長亭就感覺到了一股凝滯的氣氛。 洪武帝身邊的太監當即迎了出來,快步領著他走了進去,洪武帝也在里頭坐著。幾月不見,洪武帝也衰老了許多,已然是滿頭白發了,眼皮也松弛地耷拉了下來,看上去像是勞累了好多日,身上的氣勢都跟著消退了三分。 “太子在里面,你隨我過來?!焙槲涞鄣?。 陸長亭先拜了拜,忙跟著洪武帝走了進去。然后陸長亭就見到了朱標。 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和唇,眼下濃重的青黑,整個人瘦得脫了形,生氣趨近于無,儼然就是個瀕死的人!變化實在太大了!走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陸長亭眨了眨眼,竟是覺得有些酸澀。 洪武帝道:“哭什么,過去瞧一瞧?!焙槲涞鄣穆曇衾锿钢还善v的味道。 陸長亭抬手擦了擦,這才發覺到自己原來落淚了。 這會兒陸長亭正是最疲憊的時候,情緒也是最接近負面的時候。當他越是走近,便越覺得有些悲傷。朱標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到來,費勁地撐開了眼皮。 他的眼眸也已然黯淡無光。 陸長亭低聲道:“太子?!?/br> 朱標大約是想對他笑一笑,只是嘴角扯了扯,終究有些勉強,只做了個四不像的表情出來:“長亭剛回來吧?可是累了?”說完,朱標先頓住歇了歇,才又道:“讓他們備熱水,做飯菜,先吃過……咳咳,再來?!敝鞓苏f得太急,還咳了兩下。 洪武帝見朱標待陸長亭如同弟弟一般,又見陸長亭眼圈微紅,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孩子,當即不由得也紅了眼,心中一軟,吩咐道:“便按照太子所說,先去給給事中備了食物熱水?!?/br> 陸長亭在床邊微微一愣:“我沒事,我先給你看看?!?/br> 朱標卻閉上了眼,沒再說話。 洪武帝低聲道:“太子許是累了。等一會兒吧?!?/br> 陸長亭點了點頭。 洪武帝這才有功夫問陸長亭北伐之事,陸長亭細細交代了一番,連帶曹興的事也仔細交代了。當洪武帝聽到曹興種種表現的時候,便毫不掩飾地露出了冷意。不過洪武帝倒是沒有出聲斥罵曹興。 陸長亭不覺得這是洪武帝心頭怒氣不夠,相反,他覺得這時候洪武帝心中是怒極了,所以反倒顯得平靜了些。正所謂暴風雨前的平靜……陸長亭覺得正當朱標病重的檔口,這些人會很慘…… 很快,熱水和飯菜都備好了。陸長亭是真的累極了,也餓極了,也就沒有再推脫,他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用了飯。然后就又回到了朱標的床邊。洪武帝還在那里守著,滿面的慈父模樣。陸長亭看得有些心中嘆息。 “過……來?!敝鞓送蝗坏?。 陸長亭忙湊得更近了一些。 “父皇政務繁忙,便先、先回去,長亭在此,即可?!敝鞓说?。 洪武帝也的確很忙,尤其自朱標病了之后就更忙了。何況明朝廢除了丞相制,壓在洪武帝身上的擔子本就重,朱標一病,不僅無法再幫洪武帝處理政務,反倒還要洪武帝日日放下政務掛心……自然的,那就更忙了。 洪武帝掃了一眼陸長亭,最終起身離開了東宮。 等洪武帝離開之后,朱標又揮退了殿中的宮人,宮人們雖然極為為難,但也不在此時刺激朱標,自然是盡量滿足他。宮人們都退了出去,陸長亭便在朱標的床邊席地而坐了。 他知道,朱標此舉,應當有話要和他說。 “怎么了?”陸長亭低聲問。 朱標睜開眼,這回睜得大了些。 “長亭?!敝鞓说偷偷亟械溃骸拔抑牢乙懒??!?/br> 陸長亭沒敢說話,他緊緊地抿住了唇,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兒。 “大哥想托付一事與你。若我走后,你定要替我照顧好允炆?!?/br> “有皇上啊……”洪武帝對朱允炆可是好極了!尤其長子亡了,他的一腔疼愛就都放到孫子朱允炆的身上去了。 “不,長亭,你答應我?!?/br> 陸長亭動了動唇:“自然?!?/br> “長亭。我知道四弟今非昔比了,他身上戰功赫赫,越加的有本事。我的兄弟中,便數他與老二如今最為出色。你大概不知道,此次朱棡帶兵,卻是敗了,還逃了……若我死后,父皇可能另立太子……” 陸長亭微微緊張了起來,朱標是想說什么? “無疑老二與四弟最當得!若四弟為太子……” “不會的?!标戦L亭出聲道。這話不能讓朱標說,萬一傳進洪武帝耳朵里,那就糟糕了。就算朱棣什么也沒做,那也成了有罪。 朱標也驟然意識到了自己說得不對,他頓了頓道:“四弟只聽你的話,允炆日后若不能保全,便求你為大哥保全下他?!?/br> 陸長亭掐了掐手掌,幾乎說不出話來。 朱標是猜到他死后會發生什么嗎? “允炆年紀小,父皇年紀大了。就算日后允炆繼承我的位置,他也扛不起這面旗來。東宮下屬文官諸多,允炆壓不住他們。到時候若是惹出了亂子,惹怒了他的叔伯……他的諸位叔伯都手握兵權。那時收拾不了亂子,他該如何?”朱標越說語速越快,他的神色也越發清醒,說出口的話也越加的直白。 要是被洪武帝聽見,那簡直了不得! “四弟最聽你的話。長亭,答應我吧?!?/br> “我……” 朱標道:“我知道,四弟是個長情的人,他與你在一起,那便定然是會長久下去的。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br> 這句話陡然如同一道驚雷在陸長亭腦子里炸開,陸長亭僵直地坐在那里,身體微微顫抖……原來朱標早就知道了!也是……不然之前朱標為何讓他離吳觀玄遠一些? 雖然這樣想不太好。 但是如果他不答應,是不是朱標就會告訴洪武帝了呢? 不,不能這樣想。 陸長亭閉了閉眼:“我,我只能盡力?!?/br> 朱標盯著他,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