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節
這一見,陸長亭不免有些驚訝。 朱標怎會瘦了這么多? 太子的衣袍自然是月月都會做新的,他身上的衣服倒不至顯得寬大,但是陸長亭依舊瞧出了他衣衫包裹之下的羸弱。除此外,朱標的臉色也顯得不大好,瞧上去帶著一種病態的憔悴,和從前呂氏出事的時候,模樣頗為相似。 這是呂氏走后,太子便一直為此傷懷的緣故嗎? 陸長亭沒有掩飾自己眼底的疑惑,快步走上去,朝著朱標見了禮。 “長亭不必如此多禮?!敝鞓艘贿厹睾偷?,一邊伸手將陸長亭扶住了,袖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向后退去,陸長亭一眼就瞥見了他細瘦的手腕。 站得遠了都還好些,越是近,朱標的消瘦也越是明顯了。 陸長亭暗暗心驚。朱標都這副樣子了,洪武帝難道沒有動怒? 陸長亭直起腰來,目光不經意地打量過了朱標的臉龐。 朱標眼下帶上了淺淺的青黑色,他的臉色蒼白,印堂之上隱隱泛出青灰之氣。但是等細看時,這些仿佛又只是自己的錯覺。 “看什么?”朱標出聲問,隨即他笑了笑:“我近來身體不大好,瞧著是否比之從前憔悴許多?” 陸長亭一時間卻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早已知曉歷史,所以從一開始就是將朱標分在了另一個陣營。他也更知道朱標最終會病死。若是從前,對于他來說,也就是一個歷史書上的名字沒了而已。但是當朱標屢次釋放善意,毫不掩飾地對他寄予厚望,如此幾年下來……再見到朱標這個模樣,陸長亭就覺得有些難以坦然接受了。 眼前的人已經從那個冰冷而死板的史書上的名字里脫離了出來。 朱標拍了拍他的肩,隨后帶著他到一旁坐下。道:“倒也沒什么大礙,只是身體比起從前虛了些?!闭f完,朱標自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驟然沉默了下來。 陸長亭見狀不由皺眉。 朱標的種種表現都在說明,他的身體狀況、精神狀況都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洪武帝不可能沒有發現吧? 陸長亭掩去了眼底的光,低聲道:“太子身體康健就好?!?/br> “此去感受如何?”朱標笑了笑,問。 陸長亭愣了愣,低聲將這次北伐的經歷說了出來。 “長亭果然未負我所望,竟是連火器也有涉獵?!?/br> 陸長亭搖了搖頭:“不過是想著做點兒風水上的改動,在師傅的幫助下方才有了改進?!闭鎸⑦@功勞攬在身上,他倒是臉紅。 朱標微微湊近些,問:“長亭可喜歡上了行軍打仗的生活?” 陸長亭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朱標詢問此次北伐的事,是為何意。原來是擔心他為眼前一時的榮耀所迷,干脆投軍去了。陸長亭頗有些哭笑不得,這當兵打仗未見得是什么好事吧? 陸長亭搖了搖頭:“還是呆坐著不動更好?!?/br> 朱標忍不住笑了:“原是懶的?!闭f到這里,朱標話音一轉:“那你讀書可有上心?” 陸長亭頓時有種被父親關懷的錯覺。 不過朱標的年紀的確比他大上許多,也稱得上是長輩,而朱標一直以來的姿態也的確是如此的。 陸長亭微微低頭,道:“自是不敢忘的?!?/br> 朱標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那便好?!辈贿^,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但鄉試沒有幾月了,長亭可要上心了?!?/br> 陸長亭聞言不由一怔。近來事情太多,他還真有些忘記這回事了。 “在八月?” “正是?!?/br> 陸長亭暗暗琢磨了一下,那這么一來,他得快些回北平去了。鄉試由各布政使司舉行,他得早早回去,還要拜見鄒先生,還要去見一見道衍…… 這么一想,竟是時間緊迫了起來。 朱標低聲道:“也沒別的事,就是聽聞你到應天了,便將你叫過來問一問學業。你去吧,我便在應天等你了?!?/br> 陸長亭心中一顫,多少還是有些觸動。他站起身來,躬身道:“謝太子?!?/br> 朱標又命人取了自己的手札來,交到了陸長亭的手中:“雖你身邊已有大儒,但我也總有些放心不下。哦,對了,允炆也惦記你許久了,你去見一見他?!?/br> 陸長亭有些疑惑。朱允炆惦記他? 眼看朱標頗有些體力不濟的樣子,陸長亭倒也沒有久留的意思,畢竟他并非醫生,到最后,他也只能說一句:“太子保重?!彪S后便跟著兩個小火者出去了。 只是陸長亭走出來沒多遠,就讓人給截住了。 來的居然是洪武帝身邊的太監。陸長亭曾經見過幾面,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太監微微一笑,沖他躬身道:“陸公子,陛下有請?!?/br> 陸長亭抿了抿唇,心底隱約明白了怎么回事兒。他點了頭,讓太監在前面領路,然后告別了那兩個小火者。 洪武帝定然是知道朱標身體狀況的,恐怕御醫也沒法子了,所以洪武帝也只能放任了。而現在他回了應天,洪武帝肯定要叫他去問一問,朱標之所以會如此,是否是風水又出了問題。 不過陸長亭心里早已有數。 太子住所風水并無問題。 據他所察,朱標之所以會如此,一是之前風水遺留下的妨害,二是朱標自己有心病。從呂氏去了之后,他就有揮之不去的心病了。 恐怕……恐怕也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朱標離世了。 跟前的太監提醒他到地方了,陸長亭忙掩下了心頭的千頭萬緒。他進入到大殿中,拜見了洪武帝。 等抬起頭來,陸長亭發現,殿中竟然除了他、洪武帝和一名太監之外,再無別的人。 就連朱棣的身影都不見。 而殿中靜悄悄的,緩緩地給人帶來了心理上的巨大壓力。 洪武帝冷眼盯著他打量了很多,這讓陸長亭心底多少有些不快。都說這圣心難測,還當真是如此。之前在大殿上的時候,洪武帝還高興地夸著他。這會兒見了,倒是又變了副面孔。 換個心理承受能力弱的,恐怕已經忍不住腿軟跪倒了。 “長亭可是去見太子了?”洪武帝問。 他的稱呼顯得親近,但語氣卻是淡淡的,叫人察不出半分親近的味道。 陸長亭恭敬地應了:“是?!?/br> “你看太子如何?”洪武帝又問。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讓陸長亭覺得有些頭疼。 一個父親,會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兒子不好了嗎?當然不會喜歡!尤其洪武帝這個位高權重,又一心看重太子的父親!在他面前措辭就更要小心了。 但是太子的身體的確不大好了,臉色蒼白,眼下青黑之癥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陸長亭要是還睜眼說瞎話,那不就是欺君嗎? 陸長亭吐出胸中的郁氣,抬起頭來,眉頭微皺,道:“我瞧太子身體欠佳?!?/br> 洪武帝冷聲問:“那你知道是為何嗎?” 陸長亭不慌不忙地道:“我雖不通醫理,但我心中斗膽有所猜測?!闭f完,陸長亭就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那你瞧如今的太zigong,可有風水異處?”洪武帝的聲音更冷了。 陸長亭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日后若是有異處被發現,而你今日卻未能告訴朕,會是何下場嗎?”洪武帝冷聲道。 這話一聽,陸長亭就有點不大痛快了。 他知道洪武帝是護子心切,他也知道洪武帝是逼他盡心盡力。 可能真的是高位坐得久了,皇帝便真不大在乎別人的想法了。 洪武帝這不就是強盜行徑嗎? 他陸長亭也并非萬能,難道日后真有了疏漏,洪武帝就要殺了他? 陸長亭迅速將心底的不快壓了下去,他在洪武帝面前拜了拜:“我知道?!?/br> “那你可知道太子如今這般,該如何解?” 陸長亭低聲道:“我確實不通醫理,我只知道,身體虛弱便該養著?!?/br> “養著……”洪武帝似乎是嘆了一口氣,隨后換了個慈和的口吻:“長亭,當真無法了嗎?” “風水之患,我已盡力。而心病,我著實無法?!比粲蟹ㄗ?,也許他會沖著這幾年朱標對他的照拂,而盡心去救他。但眼下是沒法子的……想到這里,陸長亭不僅也有一絲茫然。 這是歷史道路的必然嗎? 那以后的朱樉……朱棣……他們的命運呢? 陸長亭心底猛地一顫,心情陡然沉了下去。 洪武帝瞥見了陸長亭面上低落的神色,又見他神色確實不似作偽,心底頓時覺得舒暢不少,心道,果真還是個記得恩義的,太子待他的好,他倒沒有忘記。到這里,洪武帝也就信了陸長亭的話。 洪武帝徹底壓下了冷酷的味道,慈和地問道:“這幾月讀書可有松懈?” “心系太子,不敢有半分松懈?!标戦L亭躬身道。他知道洪武帝就愛聽這樣的話,畢竟洪武帝一心偏愛長子朱標嘛。 洪武帝果然越見慈和,道:“嗯,不驕不躁,甚好?!闭f完,洪武帝又賜了些通寶下來。 就在陸長亭以為他會立即讓人送自己出去的時候,卻聽洪武帝道:“長亭先在宮中留上幾日吧?!?/br> 陸長亭暗暗皺眉。留在宮中做什么? 洪武帝沒有要多說的意思,當然也不會過問陸長亭的意見。這句話只是代表通知而已,他揮了揮手,便有太監過來將陸長亭帶了下去。 罷了。 無非就是心掛朱標的安危,終究還是不舍得就這樣輕易放他走而已。 留就留吧,留不了幾日,洪武帝照樣得將他送出去。洪武帝已然將他當做太子未來忠實的臣下,又怎么會愿意這樣耽誤了陸長亭的前程呢?想到這里,陸長亭也忍不住皺眉。這欽天監未免太沒本事了些!倒是累得次次都讓他去上陣! 陸長亭與皇宮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了,因而他并不覺得拘束,有小太監在前頭領路,他反倒顯得愜意極了。只是沒幾步,陸長亭便撞上了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一名女子同一名少女被宮人擁簇在正中。 瞧打扮,前者分明是后妃,后者應當是公主。 后妃應當來不了前頭吧? 陸長亭只淡淡掃了那女子一眼,竟是覺得有些眼熟,陸長亭搜尋了記憶。沒多久,陸長亭就沉下了臉色。 許久不曾見,他差點認不出這女子的身份來。 這不是正是當年在晚宴之上,先瞧上他,后又嫌棄他的李妃嗎?他還當她早該失寵了。畢竟那般沒有腦子的人,洪武帝還會喜歡?沒想到,還真能再遇見她??梢娛前敕譀]有失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