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 接下來幾日,陸長亭都是跟隨朱棣巡視各處,以確保不會有一處地方出了疏漏。 不得不說,在燕王巡視的情況下,宣府上下沒有一個人膽敢怠慢糊弄。陸長亭暗道,就不知道這種狀況能維持多久了…… 一轉眼,便已經過去了十日。 這十日,朱棣將宣府上上下下都走了個遍,沒有半點的疏漏。而這十日待下來,陸長亭也就洗了一次澡,他感覺自己都快臭了。而這時候,陸長亭也終于聽到朱棣道:“咱們回去吧?!?/br> 這個回去,當然就是指回北平去了。 陸長亭松了一口氣。 邊塞生活雖說瀟灑肆意,也能見到軍營百態,但是……唯獨不能隨意洗澡這一項,便已經將陸長亭釘死在那里了。 當然,若是真到了戰時,陸長亭也并不會在意這等細節。但此時他卻無法容忍的。尤其是每晚朱棣都要和他宿在一處,還總是伸手來將他攬腰摟脖子的,陸長亭總有種說不出的羞恥感。 在決定離開宣府之后,朱棣便雷厲風行地將帶來的人召到了一處,眾人迅速收拾好了東西。 待陸長亭從衛所里走出來,一眼便看見了停在外面的馬車。 馬三保就站在馬車邊上,手里照舊拎了兩個大食盒。 上了馬車后,馬三保小心都湊了上前來。 這十日,馬三保也是時時跟隨,曬黑了不少,原本看上去清秀瘦弱的小少年,此時身上倒是有幾分邊塞味道了,笑起來的時候也不似從前那般諸多拘謹了。 馬三保將食盒在陸長亭跟前打開了。 陸長亭往里頭看了一眼。熟悉的菜色,熟悉的味道……啊,還是伙頭兵做的。 這飯菜都讓陸長亭覺得透著一股糙漢子味兒。 陸長亭擺了擺手,讓馬三保將食盒收了起來。 路途之中,待陸長亭餓了之后,他方才取出來吃了兩口。陸長亭覺得,自己在宣府呆了這十日,怕是瘦了兩三斤吧…… 陸長亭嚼著有些硬的點心,心中想道。 馬車在這時候顛簸了幾下,卻是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朱棣皺眉,掀動了車簾。 陸長亭聽見一陣馬蹄聲近了,隨后便見兩個人追了上來,在前頭的男子很是眼熟,陸長亭記得他是常跟在徐大有身邊的,許是親隨一類的身份。 就在陸長亭正疑惑的時候,那男子開口了:“燕王殿下,千戶那處出現了一點意外,想請殿下再到宣府走一趟?!闭f罷,那男子也露出了極為不好意思的神色來,顯然他也很清楚自己此時的要求是何等的無禮。 朱棣也很不喜這等突發事故,但是朱棣心中裝著的更重要的乃是邊防事務,此時就算不喜,他也依舊會打道回去。 朱棣轉身看著陸長亭道:“你先回去,我頂多耽擱上兩日便會來追上你?!?/br> 陸長亭知道那徐大有會派人來找朱棣,自然是當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原本張口想說,我和你一起去,但是隨即想到不能洗澡,和朱棣晚上過分親昵的舉止,到了舌尖的話最后還是被咽回去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道:“好,你去吧?!?/br> 朱棣這才下了馬車,令人牽來了馬匹,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冷聲道:“走吧?!?/br> 那男子自知攪亂了燕王的行程,自然不敢對朱棣此時的冷意有半分表現。事實上,燕王肯再回一趟宣府,已經足夠令他喜出望外、感恩戴德了。 朱棣留了不少人護衛陸長亭,陸長亭張了張嘴,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安全了,也是為朱棣省事,于是干脆閉了嘴。 馬車和馬匹分開往兩個方向而去。 陸長亭靠在馬車里,幾乎能輕松橫躺下來。 而事實上,陸長亭也真的這樣做了,他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就這樣平躺了下去。 馬三保小聲道:“陸公子這樣躺著不會覺得暈嗎?” “不會,很舒服,你要來試試嗎?”馬三保身形瘦長,并不似朱棣那般,所以在陸長亭躺下的時候,再塞下一個馬三保是很容易的。 馬三保雙眼微亮,明顯有些意動。 陸長亭覺得自己和他比起來,這才是真正的孩子呢。 馬三保搖了搖頭:“不了?!?/br> “怕什么?”陸長亭對下西洋的鄭和還是很有好感的,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躺著吧,總是坐著會很難受的?!逼鋵嵞芎袜嵑吞稍谝惶?,這也算是難得的榮幸了。 馬三??戳丝搓戦L亭。 陸長亭知道這時候的馬三保是極為擅長察言觀色的,所以他面上雖然神色淡然,但目光卻刻意柔和了兩分,他知道馬三保是能感受到的。 果不其然,馬三保在打量過他之后,便小心地挪動著身子到了陸長亭的身邊,然后動作輕巧地倒了下去。 陸長亭將身上的薄毯分了他一半,馬三保頓時露出了受寵若驚的表情。 “陸公子,這樣便好了?!?/br> 陸長亭不由分說地按住了他的手,道:“躺著的時候若是不慎睡著了,是很容易著涼的?!?/br> 馬三保這才頓住了動作,只不過面上卻是微微紅了。他的皮膚被曬黑不少,于是泛起紅來的時候,便更讓人覺得好笑了。 這才是孩子呢。 陸長亭問他:“在宣府這幾日,你是睡在哪里的?” “和王爺的親兵睡在一個屋子的……”說到這里,馬三保倒是打開了話匣子,與陸長亭說起了那些親兵睡覺的惡習。 打呼的,說夢話的,都從馬三保的口中活靈活現地描繪了出來。 一路上閑聊著,陸長亭倒也不覺得路途遙遠且無聊了,并且經此一番后,陸長亭覺得精神了不少。 看著這時候的馬三保,陸長亭忍不住想,他還有多久才能成為那個鄭和呢? 陸長亭想著想著,便出口道:“三保知道遠方是什么嗎?” 馬三保怔了怔,全然不知道陸長亭問這句話是什么目的,于是他搖了搖頭:“遠方?遠方是什么地方?” “遙遠的,從沿海延伸過去……” “番邦嗎?”馬三保立即反應了過來。 “……嗯,算是吧?!?/br> 馬三保卻并未表現出半點興趣來,他只低聲道:“我沒去過,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模樣的?!?/br> 陸長亭想了想,開始用極為樸實的話對他描繪起海上的世界,和海那面的世界。 “海是藍的,當你站在大船之上,你一抬頭便能輕易地瞥見蔚藍的天空……海面之上是一望無際的,你或許能看見幾只飛鳥,翻滾的海浪,還有天邊一條狹窄的細線……或許還能看見海上綠洲……若是有無主之地,那么我們大明便可以將那處圈為大明的國土……再走遠一些,也許會見到番邦人,他們有著高鼻梁,顏色各異的眼珠,口中說著別扭的番邦話,他們手中會有些明朝不曾見過的玩意兒……” 馬三保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陸長亭的聲音是很好聽的,其實光是聽著他的聲音,都會覺得舒服極了。 良久以后,馬三保才插聲道:“陸公子去過海上嗎?去過番邦嗎?” 陸長亭滯了滯,想起了上輩子。 “去過?!?/br> 馬三保笑了笑:“在陸公子的口中真有意思?!?/br> 陸長亭沒說什么。 以后在你心中也會變得有意思的。 鄭和下西洋,固然有永樂大帝命令的因素在其中,但未必沒有他本身向往大海的因素。 “日后陸公子若是再去海上,便帶著三保一同吧?!瘪R三保說完,又紅了紅臉,像是覺得自己說的話越了矩一般。 “好?!标戦L亭應是應了,但他知道,以后去到海面上,可只有馬三保一人,當然還有無數永樂大帝派遣給他的人。 陸長亭說了這么久的話,實在有些口渴了,他坐起身來,倒了杯水喝下,然后便又躺下去了。 只不過這次他倒是沒再和馬三保說話了。 這一路說來也是會累的。 陸長亭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不得不說,他的適應力是極強的。 倒是馬三保久久都沒能睡著,他目光發亮,就這樣盯著馬車頂,久久久久…… 馬車趕回到燕王府外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管家披著夜色迎了出來。 這管家如今已經知道了陸長亭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比起陸長亭剛回來的時候,著實有了天差地別的變化。 管家將他迎了進去,馬三保便小心地跟在了陸長亭的身后。 親兵們自是各自散去了。 管家走在陸長亭身側,小聲道:“主子沒有回來嗎?” “嗯,燕王還有事要在宣府滯留幾日?!?/br> 管家陡然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又皺了皺眉,像是遇上了什么甚是為難的事一般。 陸長亭看出了他的不對勁,當然是直截了當地問道:“怎么了?” 管家苦著臉道:“待主子回來后,勞煩陸公子為小的求個情吧。在主子和陸公子走后,那湯家小姐便又來了……這回還是兩個都來了。小的是想將人攔在外頭,但是那湯二小姐不管怎么說都是未來的燕王妃,小的想攔,最后也還是不敢攔??!”他只是個當下人的,而那湯二小姐未來卻是要做主子的??v算現在燕王對這湯二小姐并不如何喜歡,但那主子總歸是主子,今日他將人攔了,日后湯二小姐又會如何處置他這么一個管家? 他和義父可不一樣,義父是宮中賜下來的,誰也不能輕易發落了去,但他可不是??! 管家當時實在難以取舍,最后咬咬牙,還是將湯家兩位小姐給放進來了。 放進來也沒事吧……反正主子不在府中呢。何況這滿府的下人,也沒誰聽這湯小姐的,她們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風浪來。 管家心中想的很好,只是在見到陸長亭后,他還是覺得恐懼了。 陸長亭掃了他一眼,眉頭本能地皺了皺。 湯蕓和湯月? 陸長亭是極為不歡迎的。 沒想到那湯一海表面的安分只是一時的,暗地里還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但是正如這管家所說,誰叫人家是未來的燕王妃呢? 陸長亭都沒察覺到,此時自己面上的表情冷酷了許多。 那管家看見陸長亭臉上的表情,頓時打了個寒顫,心道,完了!瞧這模樣,陸公子都是不肯為他說話的。 “這事不必與我說,自己與燕王解釋去?!闭f罷,陸長亭便加快步子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