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此時朱樉心底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平日里長亭是何等無所畏懼的一個人啊,誰能想到他卻經不起這般驚嚇呢……這會兒朱樉想著想著,又覺心疼極了。若是這般下去,長亭豈不是對女子更是不喜?若是再無改善,豈不是便宜了那老四? 待兩人入了皇宮,便有太監領著陸長亭到洪武帝那處去了。朱樉則是走到半道,就被太子朱標截胡了。 二次入詔獄,陸長亭已經沒了之前那樣的新鮮感。在黑暗的通道里,他們七拐八拐走到了地方,然后陸長亭便聽見了嘈雜的孩童哭泣聲,以及女子嚶嚶的哭泣聲,間或夾雜了些吵鬧的求饒聲。 他們拐過了這個彎兒,進入到刑室中,便見到了趴在地面上的柳氏。 和之前見到的有所不同,不過兩日不曾見到,她便平白多了幾分蒼老和頹唐,頭發垮塌散亂,泛著青白色的臉龐上,還掛著殘留的血污以及未干的淚痕,再低頭看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爛不堪了,瞧上去像是在地面磨損過的一般,當時她一定是在地面上奮力掙扎吧…… 細看,陸長亭甚至還能看見她因為劇烈掙扎,而翻過來的手指甲。 陸長亭的心尖不自覺地顫了顫。 光是瞧著都疼??! 陸長亭最見不得這樣的畫面了,他馬上轉開了目光,目不斜視地在朱元璋身邊站定了。 柳氏如今已經不再是太子次妃,朱元璋待她也只剩下厭憎冷漠,自然此時出言也甚為直接:“說吧,前因后果,如何做的,都說一說?!?/br> 其實柳氏是如何做手腳的過程,陸長亭腦子里已經大致有個框架了,當然,還有些他所不知道的,便只能聽柳氏說來了。 先是說太子屋中的擺設,果然,都正如陸長亭發現的那樣,沒有半點疏漏的地方。 聽到這里,朱元璋還轉過頭來,笑看了陸長亭一眼,倒也算作是對陸長亭的贊揚了。 再接著,說到了皇太孫的屋子,魚缸的事也說了。 這個布置本也只是障眼法,為了不讓人發現埋藏更深的風水陣。 陸長亭忍不住插嘴道:“這個障眼法,做得可著實不好?!?/br> 因為刑室里寂靜得很,就剩下柳氏說的柔弱嗓音,陸長亭突然開口,輕易就將眾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柳氏是很憎惡陸長亭的,這一點陸長亭自己也清楚,畢竟都這樣久了,愣是沒人發現她動的手腳,而自己卻是一來就捉個正著,于是她的生活被打破了,她從高高在上的太子次妃淪落成了階下囚,就連她的家人也因此而受牽連。 自己窺破了她的陰謀,她能不恨嗎?但恨又如何?陸長亭可是半點不會后悔的。 那些罪犯還都憎恨法律和警察呢?難道為了怕憎恨,便住嘴不說嗎?正如洪武帝所說,早前柳氏犯下這等事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家人的下場嗎?她自己都不為此而著想,還要別人去心疼什么? 陸長亭大大方方地回望了過去。 柳氏見目光對他毫無作用,氣得又瞪了他兩眼,聲音沙啞,且極為不忿地問道:“你為何說這個障眼法做得不好?”若是沒有陸長亭,是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的! “障眼法是放在明處的,做得很是淺顯的,這不就是等著人來發現嗎?一旦障眼法被發現,便有人知道宮殿中被動了手腳,為了安全起見,自然為大肆搜尋,直到完全確認安全之后,方才會放手?!标戦L亭頓了頓:“而你做的這個障眼法就尤為拙劣,稍微有些風水本事的,都不可能選擇如此做?!?/br> 柳氏咬了咬唇,冷笑道:“倒是我蠢了?!?/br> “是你蠢了?!标戦L亭毫不客氣地道,氣得那柳氏是當場變了臉色。 “魚缸有水,入冬結冰,便不成水了。暖爐有火,但只有秋冬才會放置。這兩者,難以并存,水火相沖之說便大大打了折扣。膽敢到皇宮里動手腳的人,會用這么拙劣的法子嗎?既然拙劣,那就說明,屋子里還有另一處高明的了?!?/br> 一旁的錦衣衛們聽得云里霧里,朱元璋和柳氏卻是瞬間明白了陸長亭的意思。 什么障眼法,在懂行的人眼中,不過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罷了。 柳氏緩緩吐出一口氣,滿是悲涼味道地笑了笑:“是,是我蠢笨了……” “接著說吧,那個被障眼法隱藏起來的……風水陣?!?/br> 大約是被陸長亭打擊到麻木了,柳氏現在對陸長亭已經升不起半點的憎恨仇視了。 “沒有人會去注意大殿中什么東西被挪動了,他們誰會想到,風水之上也能動手害人呢?”柳氏慘然一笑。 這會兒陸長亭倒是被激發了些靈感,他出聲道:“讓我猜一猜,你是在哪里動了手腳……是上梁嗎?” 除卻上梁和魚缸外,搖椅、桌案、硯臺,都不是好作風水用的。 柳氏目光閃了閃:“是……是上梁……” “上面放了什么?” “一塊鐵?!?/br> 毛驤嗤道:“這是做什么?”顯然是對這柳氏的舉動,覺得不能理解。 “梁,乃一屋最重要的地方,民間常說,人是不能睡在屋梁之下的,否則夜夜都會覺得難以呼吸?!?/br> 毛驤笑道:“這個我倒是聽說過的?!?/br> “鐵,有重逾千金的寓意,鐵壓于梁……便好比壓住了整個屋子的脊梁。換做人,若是壓住了人的脊梁,你能站起來嗎?” 朱元璋身邊的太監已然聽得咋舌。 毛驤皺眉:“這樣便能害人了?那這害人,也未免太過容易了些,豈不是人人都能用此法去害人了?” “非也!無論何事,都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指揮使的事只有指揮使能做,一樣的,這風水之事,便也只有風水師才能做,有時候,如何不著痕跡地去害人,比造福人要更難。能不動聲色布下風水陣的,必然是本事不小的風水師。尋常人,哪怕是懷抱風水書籍,也難以在一夕間便借此來害人的?!?/br> 聞言,眾人這才淺淺地松了一口氣。 誰叫這陸長亭說得著實太過可怖呢? “還做了什么?”陸長亭說完,突然蹲了下去,眾人都是一愣,毛驤問他:“你這是做什么?” “借指揮使的刀一用……” 毛驤皺了皺眉,但見皇上都沒有說什么,他便當真取下了刀來,遞到了陸長亭的手中。那刀頗有些分量,陸長亭只覺得掌心一沉,隨后他便滿不在乎地用刀尖就這樣在地面上畫了起來。 地面上覆滿了泥土灰塵,用刀來畫畫,痕跡還是很明顯的,線條也是很流暢的。 只是毛驤的臉忍不住黑了黑,這小子是在做什么?拿他的繡春刀來畫畫? “……全都是在金上下功夫?” “什么?”朱元璋都沒能聽明白陸長亭的意思。 那柳氏也是滿面錯愕地看著陸長亭。 “鐵,五行屬金。要做成風水陣,必然是在金上下功夫的?!?/br> 朱元璋此時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怪異。 陸長亭倒是心下明白,應當是洪武帝想起來了,皇太孫的八字里,是與金相克的! 只是皇太孫是何等人?八字自然不能說出來,所以哪怕洪武帝變了臉色,卻也不曾說什么。 這次妃柳氏,好歹也是太子的枕邊人,會知道八字并不奇怪。 陸長亭都忍不住皺眉,八字??!知道一個人的八字之后,要動點手腳來害他,可真是太容易了??!想想那些常出現在歷史上的巫蠱之說,若要行巫蠱來害人,那也都是手握生辰八字,然后再施行的??! 這會兒陸長亭的腦子倒是轉得飛快。 木生火,然火克金。 之所以要挪走桌案、搖椅等物,是因為它們屬木。放置金屬的地方,便不能放置木。 而東北方是艮卦,代表幼子,五行屬土,若是在這一塊上放置屬木的東西,木克土,于是東北方遭壓制的同時,也避免了壓制金,使得這個害人的風水陣再不受拘束。 剛才陸長亭用刀畫的,便是屋中方位擺設,畫成平面圖之后,這些便變得極為一目了然了。 除了這些地方以外,應該還有放置金的地方,使得形成一個循環…… 金…… 陸長亭心中陡然一驚,是了,原先他以為魚缸這個障眼法是柳氏自己想出來的拙劣法子, 此時恰巧柳氏在惶恐中開口了:“有,還有一物,應在放置在殿中?!?/br> “那個架子?”陸長亭問。 “什么架子?”朱元璋皺眉。 “是因為那個架子,才引發了你們做這個風水陣的靈感?” “是?!绷弦Т?,看著陸長亭的目光更加恐懼了。眼前的這個人哪里還是人!他什么都知曉!什么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陸長亭這才看向了朱元璋,問道:“皇上可曾給皇太孫賞賜過什么禮物?” 朱元璋眉頭緊皺:“朕賞賜給皇太孫的東西并不少……” “可屬金的呢?” “那個架子!”朱元璋這才想明白那個架子,究竟是什么架子。 明朝江山是打下來的,因而他都要求子孫勤練功夫,強身健體。這一點,瞧之前的朱樉、朱棣便知道了。奈何太子和皇太孫的身體都算不得如何強健。朱元璋為了寄托這種美好愿望,便送了個兵器架給皇太孫,好讓皇太孫日日對著兵器架,以做激勵。 那兵器架不似成年人用的那種,而是特意做得袖珍了許多,于是便當作擺設放在了皇太孫的屋子里。 “刀兵本就是金屬性最強的時候,尖利物件擺置過多,便可能招致破損、開刀、出血等現象。正是這個兵器架,帶給了他們靈光一閃。兵器架乃是皇上賜下,誰會懷疑到這上面來呢?” 話說到這里,朱元璋的臉色已經極為難看了。 “若是將兵器架放在柜子里,便也不至如此了,奈何皇太孫孝順孺慕,定是將兵器架放在了屋中,好日日觀賞,這樣一來,金氣四溢,刀光劍影,自然成了兇煞?!焙螞r……何況這皇太孫怕是還命里與金相克呢? 朱元璋冷聲道:“來人!馬上去將端本宮中,皇太孫的兵器架銷毀了!” 陸長亭出聲道:“這倒不必,放在演武場里,或是放在柜中便可了?;噬纤徒o皇太孫的,若是不見了,皇太孫還不知該如何傷心呢?!?/br> 正是如此,朱元璋才越覺得氣憤。 他送給允炆的東西,本是寄予了他一腔期望與疼愛,誰知道,竟是被有心人,做成了害人的玩意兒! 柳氏叩頭道:“別的我便真的不知道了……” “那個魚缸……是為了生金吧?”先在想一想,這應當還是出自背后那個風水師的手筆。 魚缸乃是整個風水陣的樞紐中心。 水金流轉,成一循環,自然生生不息,久而久之,屋中煞氣漸濃,必然危害皇太孫,悄無聲息如嫡長孫朱雄英一般喪生。 第111章 “不是說是什么障眼法嗎?”毛驤疑惑地出聲問。 他們不通五行, 自然被陸長亭繞暈了,就連那柳氏都是一臉懵懂, 顯然并不知道魚缸的真實作用是什么, 由此也可判定,她的背后的確是另有他人了。 “是個障眼法,是迷惑人的障眼法, 我以為這是個拙劣的障眼法,可誰知道底下還藏著更為豐富的內容呢?魚缸乃是由鐵制成,乃是屬金,而金生水,水可生金。魚缸可看作傳輸的通道, 水乃是樞紐,將整個屋子中屬金的東西都串聯起來, 形成風水殺陣?!?/br> 朱元璋的憤怒漸漸平息了下來, 聞言反而冷笑道:“縱他百般心思又如何?朕容不得半點危害皇嗣的手腳。那魚缸擺得如此明顯,朕第一時間便是令人將之處置了?!?/br> 陸長亭倒是覺得,或許是背后那人忘記了冬日擺有暖爐,于是水火相沖這一點吸引了陸長亭, 反倒將最不該暴露的魚缸給暴露了。 陸長亭頓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這算是誤打誤撞?之前他還嘲諷人家腦子蠢笨, 想出這等障眼法, 正是等著人來發現呢!現在一想,倒是冤枉人家了,只是這風水師的運氣著實不大好……